章程,顧思之是不想看的。但是李牧讓他看,他還不能不看,隻好硬著頭皮看下去。


    但這一看,可不得了了,顧思之的眼睛竟是目不轉睛了起來,其他人見狀,心中愈發的好奇,但是沒李牧的許可,他們也不敢湊過去看。等顧思之看完了,傳閱給他們,所有人的表情都幾乎差不多,先是皺眉,隨後舒展,接著便是狂喜了。


    這下輪到李世民好奇了,他也想知道李牧的章程裏到底有什麽。


    “侯爺大才,吾等敬服。”看完了章程,所有人向李牧鞠躬,若按照章程執行,他們可真的一點顧慮也沒有了。


    李牧大笑,擺了擺手,道:“什麽敬服不敬服的,主要是辦事情,既無異議,就著手去做吧。醜話說在前頭,這次若在出問題,本侯可不姑息了。”


    “絕不讓侯爺失望!”眾人都打了包票,尤其是王瑞,胸口拍的最響。


    待眾人走了,李世民便迫不及待地問李牧,到底是什麽章程。


    李牧知道自己賣關子已經賣得夠久了,再不說李世民恐怕要發怒,便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陛下,臣心知,陛下和這些士紳,最擔心的便是突厥人的武力。常言道,突厥人上馬是兵,下馬是民,生性殘暴——從前臣也這樣認為,但臣去年一場西域之行,感想有所變化。”


    李世民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李牧,等著他把話說完。


    李牧繼續說道:“陛下,臣想讓陛下想一個問題——陛下見過要飯花子麽?”


    李世民心中納悶,要飯花子跟要談的事兒有什麽相關,但李牧既然問了,他想了想,答道:“朕轉戰南北,要飯花子當然見過,怎麽了?”


    “那臣鬥膽問陛下一句,要飯花子數量的多與少,是誰的責任?”


    李世民沉默,過了一會兒,道:“此乃朕的責任——若朕治理國家治理得好,誰又願意去要飯呢?”


    李牧點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那麽同樣的道理,也可放在突厥人身上。陛下可曾想過,突厥人為何要劫掠中原?”


    沒等李世民回答,李牧直接回答了:“還不是因為吃不飽,穿不暖,隻能劫掠填補麽?如果他們安居樂業,又怎會有劫掠的想法呢?”


    “若是突厥人能過得如同長安城的百姓一樣,做工就能溫飽,誰願意在馬背上放牧,又有誰願意去打仗?”


    “臣去年在西域輾轉,眼睛所見,對西域的遊牧民族,了解的多了一些。陛下可知道,遊牧民族的部族之間拔出刀來廝殺,很多時候是沒有理由的。就算有理由,可能也隻是一個女人,又或者是一頭馬崽的歸屬,就這麽一點小事,就足以讓他們殺人。”


    “這是殘暴麽?是的!”李牧歎息道:“臣不為他們洗白,但他們為什麽會這樣?還不是活著艱難麽?生存的資源有限,為了活下去,他媽就需殺了別人,奪了別人的牛馬和女人,奪的越多,他們才能熬過那漫長的寒冬……這就是為什麽,草原上經常出現自相殘殺的原因。”


    “碰上中原王朝衰敗的時候,他們能來中原劫掠,碰上中原王朝強大,他們無法劫掠,再趕上天時不容人,可不就是個死麽?”


    這點李世民是深有感觸,戰勝頡利,雖說有大唐君臣謀劃數年,但本質上勝利還是天時帶來的。若不是大雪,凍死了突厥不少人和牲畜,誰贏誰輸還未可知。


    “陛下和突厥打交道多年,應該已經觀察到一個規律了。突厥的強盛和衰敗,往往是個循環。他們強盛到了極致的時候,就會內亂,為何?因為他們不事生產,隻會放牧。而草原就那麽大,人多了,牲畜多了就不夠分。他們內訌,就會死人,可這對突厥來說,不算是壞事。因為人死了,他的財產和牛馬,女人,孩子,都可以被活下去的人繼承。這會造成一個相對安穩的時間,他們不必去靠搶掠去度日了。”


    “誰不想過安穩日子呢?突厥人也是人,他們也肯定想過安穩日子。都說突厥上馬是兵,下馬是民。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還不是被逼的?在中原,咱們能看見人老了,受子女奉養,我們覺得這種事情平常,孝道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但突厥人為何很少有這種情況,還不是因為他買活不了?他們不是生下來就上馬是兵下馬是民,而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早就被淘汰了。”


    “他們不得不和咱們廝殺,他們不跟咱們廝殺,便要自相殘殺,沒有其他路可走。”


    李牧動之以情,李世民也沉默不語。這些道理淺顯,李世民何嚐不懂。但他是天可汗之前,首先是大唐的皇帝。他要先為大唐子民負責,有餘力了才可以去管突厥。更何況,這些事情本不是他的所長,他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眼下突厥便麵臨著危機……”李牧正色看著李世民,道:“而且危機就在眼前,很快就要爆發了。”


    李世民皺眉:“你不要危言聳聽,什麽危機,朕怎麽不知道?”


    “陛下,臣絕非危言聳聽。”李牧的語氣中有幾分急切,道:“算起來,陛下是在前年擊敗突厥,遷突厥餘部到河套。這個舉動,沒有什麽不對,但是陛下忽略了一件事。”


    “什麽?”


    “突厥人是一遊牧為生,遊牧人的根本是什麽?不是人,是牲畜!而突厥人的牲畜,在千年那場大雪凍死了一大半,跟咱們作戰的時候,作為口糧吃了一小半,剩下不多的牲畜,還被咱們當戰利品得了一部分,真正他們手裏的牲畜非常少了!”


    “這……”李世民哪裏知道這裏麵的門道,疑惑道:“可是他們一直在跟咱們貿易啊,馬匹,皮革等,貿易沒有間斷過啊,他們若沒有牲畜,這些貿易是如何進行的?”


    “陛下,臣說的牲口,與馬匹何幹?他們的口糧,又不是戰馬,而是牛羊啊!至於那些皮革,臣查看過內務府的進貨單,大部分的貨單都顯示,這些牛皮都是陳年的舊皮,陛下仁慈,沒有沒收他們的財產,他們這是用以前積攢下來的皮革,與咱們做生意,交換糧食啊!”


    “可是,這些存貨又能有多少呢?兩年多了,他們的存貨想必也剩不下多少了。如果他們的存貨沒了,他們的牛羊數量又沒恢複——”李牧看著李世民的眼睛,道:“陛下可能想到,到時候會發生什麽?”


    李世民倒吸一口冷氣,結果他怎能想不到,到時候這些被逼走投無路的突厥人,又會重蹈覆轍。


    “臣不妨再給陛下講個故事,《史記·鶡冠子》中一段,魏文王問扁鵲,你們哥仨都是大夫,誰最厲害?”


    “扁鵲說:“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


    “魏文王問他為什麽,他說我長兄治病,是治病於病情發作之前。由於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鏟除病因,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出去,隻有我們家的人才知道。我二哥治病,是治病於病情初起之時。一般人以為他隻能治輕微的小病,所以他的名氣隻及於本鄉裏。而我扁鵲治病,是治病於病情嚴重之時。一般人都看到我在經脈上穿針管來放血、在皮膚上敷藥等大手術,所以以為我的醫術高明,名氣因此響遍全國。”


    李牧悲天憫人一歎,道:“陛下,臣獻此計,不是想做扁鵲,而是想做默默無聞的扁鵲的兄長啊。消禍患於無形,救蒼生於水火,這是臣的誌向啊……”


    感慨沒完,腦袋上被打了一記,李世民聽不下去了:“少在這兒裝聖人,繼續往下說,你的初衷朕明白了,具體怎麽做!”


    “好辦!”李牧收起表演,繼續說道:“隻需要陛下下旨,遷內附無產之突厥百姓來江南耕地,剩下的一切就都好辦了。”


    “怎麽個好辦,朕可沒覺得!”李世民沒好氣道:“你當事情那麽容易呢?先不說咱們這邊,就說突厥那邊。阿史那思摩就算再怎麽跟朝廷親善,他也不會傻到把自己的人口顯出來吧?”


    “這怎麽能叫獻呢?”李牧一副不解之色:“他們已經內附了啊,內附了,就是大唐子民。陛下是大唐的皇帝,聖旨便是言出法隨,他隻有遵命執行的份兒,怎麽能質疑呢,他若質疑,便是欺君,便是要造反,陛下砍了他就是啊!”


    “這……”李世民被噎了一下,瞪了李牧一眼。其實這內附,也就那麽一說而已。大家為了顧全大局,想出來的專有名詞。以前也有這種事情,遊牧民族被打服了,就說要內附。但實際上人家還是自己幹自己的,不存在完全歸順。李牧不可能不知道,但他還是故意這麽說了,李世民很是不悅!


    李牧見李世民冷哼,忙道:“從前是一樣,但到了陛下這兒,就不能不一樣麽?從來如此,便是對的麽?”


    這話令李世民深思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道:“朕可以下旨,但你怎麽保證阿史那思摩一定會聽話?他若陽奉陰違,耽誤個一兩年也不足為奇!”


    “陛下,您覺得阿史那思摩的日子好過麽?”李牧冷笑一聲,道:“突厥跟中原不同,突厥雖然是一族,但卻不是一部。他們的聯盟是鬆散的,內部經常爭鬥。阿史那思摩的部族並不是最大的部族,不足以震懾住所有部族。矛盾一旦爆發,他根本調節不了。所以臣料定,阿史那思摩巴不得奉旨行事,對他來說,這也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好,便如你所說!”李世民問道:“人遷徙過來,你如何安置?你怎麽能保證,他們部族遷徙過來了,就一定聽你的話?”


    “陛下,臣要的是無產的突厥人。”李牧明確道:“無產即困頓,吃飯都成問題的人,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麽?”


    “最重要的是吃飯?”李世民試探著猜到,李牧點頭,道:“對,就是吃飯。此時,他們的要求是最低的。為了能吃飽飯,他們的配合度也是最高的!”


    “那你怎麽保證,以後不出問題?”


    “臣沒辦法保證,但臣做了準備。”李牧打開章程,為李世民介紹道:“首先,臣會打散他們。同一個安置村,盡可能不安置同部族的突厥百姓。據臣所知,不同部族的突厥人,大部分都是不合的。這樣可以保證他們不聯合起來,而每個安置村,突厥人的比例不能超過四分之一,人數上的劣勢,也會讓他們投鼠忌器!”


    “另外,安置村是統一管理的。不允許各家私藏鐵器,他們手裏沒有武器,出亂子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最重要的,臣賭他們舍不得能吃得飽,穿得暖的生活。”李牧語氣堅定,道:“陛下,臣不信會有人,放著好日子不過,就喜歡刀口舔血。若真有這樣的人,臣還有辦法。”


    “哦?”


    李牧冷笑一聲,道:“大部分人都順從,少部分人唱反調。那沒辦法了,殺!”


    李世民無語,他還以為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殺,誰不會?


    “臣還有一個擔心的事兒。”李世民看完了章程,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這些突厥人,本就是外遷過來的。起初還好,他們知道自己是外來的,對土地不會有覬覦之心。但若十年二十年後,他們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大唐人,也要求分土地怎麽辦?”


    “那就分給他們啊!”


    李牧說得理所當然,李世民卻聽懵了,道:“土地分給他們,江南的百姓能同意麽?”


    “為何不同意?分給他們的土地,本質上也是朝廷的啊。”李牧幫李世民回憶新政的內容,道;“新政也從未說過,土地就歸百姓了。是陛下賜予他們的土地,原本這些土地是他們的麽?不是!他們什麽都沒有,是陛下賜予,他們才有。陛下能賜予他們,為何不能賜予突厥人?臣的計劃本就是,五年之後,種地種的好的突厥人,便有資格申請屬於自己的土地入股農場。對於江南百姓來說,他們比突厥人優越五年,還不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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