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掌櫃退出去,包間裏沒了外人,早已等得不耐煩的李世民終於可以從裏間出來了。


    李世民都好奇死了,隻是臉上故意不露出來。他接過李牧遞過來的茶盞,盡量淡然問道:“李牧,這不會是你安排好的吧?”


    李牧懶得爭辯,道:“陛下覺得是安排好的,那就是安排好的。”說著,他起了個大調,道:“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行、行了!”李世民擺手道:“少跟朕來這套,到底怎麽回事兒?”


    “其實說起來也簡單,臣不說,陛下也能想明白,就是轉個彎的事兒。”李牧給李世民分析了起來:“陛下,分析個事兒,得從外部,和內部兩方麵分析。”


    “先拿內部的情況來說,門閥世家,為了對抗朝廷,對抗皇權,之前一直是抱團取暖。但他們互相不信任,所以就需要一個中間人,來充當溝通的渠道。繼嗣堂應運而生,充當了這個渠道。但現在,繼嗣堂的主人,是我的娘親。即便繼嗣堂還如原來一般,能夠發揮它應該有的作用,但是各門閥世家,也不會相信了。原有的體係瀕臨瓦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隻能接受。”


    李世民點點頭,情況確實如此。李牧說的話,跟東廠和不良人收集到的信息,沒有什麽區別。


    “再者,外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以前,大家受到的教育都是,士農工商,商是最低賤的。很多人寧願種地受窮,甚至要飯,也不願意去經商。朝廷更是不會碰商業,於是,商業就成了各門閥世家的自留地。生意隻有他們在做,競爭隻存在於他們之間,很多事情,因為同樣的身份,地位,情況,甚至是姻親帶來的聯盟等等,他們內部就消化掉了。”


    “但是自從朝廷有了內務府,現在又有了外務府,情況就發生了改變。”李牧正色道:“這就好比,隻有一隻羊,原來三人分,現在四人分,第四個人分到的,肯定是從另外三個人嘴裏摳出來的。”


    “內務府去年賺了多少錢,陛下心裏有數。內務府賺的錢,就是他們損失的錢。雖然不完全是,但大部分是這樣。”


    “朝廷又下令,民間不得繞過內務府和外務府,與番邦直接貿易,這就等同於,斬斷了他們的觸角。雖然現在仍有走私的情況發生,但隻要朝廷願意,隨時可以處理他們,這就等同於懸在他們頭上的劍,他們知道會斬下,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斬下,這種恐懼感對他們來說是最難熬的。”


    “所以他們急需找到一個出口,這個出口就是,如何在能與朝廷達到共存的情況下,盡量保全自己的產業,同時尋找發展的機會。”


    李世民下意識點頭,李牧的說法,他基本認同。但想到這一切,一步步,都是李牧做成的,李世民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李牧對他來說,就是一把雙刃劍,使用的時候,當然是好用,但是又怕傷到自己。


    “水泥的誕生,加速了這個過程。”李牧正色道:“水泥帶來的改變,是翻天覆地的。未來如果不能掌握水泥,在不遠的將來,十年之內,他們就會被淘汰。”


    “如果說,現在有一張桌子,五姓七宗都在上麵吃飯。過了十年,就會有人配不上這張桌子。所以現在不是臣在逼迫他們,而是他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座位,不得不這樣做!什麽事兒都是先做得利,後跟吃屁,博陵崔氏之前得罪過我,他們就得更加積極,才好彌補之前的過失。”


    “除此之外——”李牧輕笑了一聲,道:“還有一個因素,他們的錢沒地方花。”


    “什麽?”李世民疑惑不解:“錢沒地方花,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對這些門閥世家,還是不夠了解啊。”李牧循循善誘,為李世民解惑:“給陛下舉個例子,做買賣,起步的時候最難,缺錢,缺人,缺貨,什麽都缺。就像現在的朝廷,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多少錢似乎都不夠,但對傳承千年的世家來說卻不是這樣。他們該花的錢,幾代之前就已經花了,數百年下來,他們積累的財富無數,而這天下,可以經營的生意,也基本被他們瓜分,如果沒有新鮮的東西出來,基本上他們的錢就是隻進不出的。”


    “投資渠道嚴重匱乏,是這些人麵臨的無解難題。”


    “土地改革一出,就更是如此了。以前還能買地,現在地不讓買了,他們還能幹嘛?”


    “做生意?自己做的行業,沒有人競爭,沒有做的行業,也進不去了,十有九賠。放貸吃利息?以前可以,但現在有了銀行,待銀行推廣各地,這條路就等於是堵死了!”


    李世民心道,原來在這兒等著,這小子真是一步十算,當初推行新政的時候,他可沒說這些,現在卻全都連起來了。


    李牧哪知道李世民心裏所想,兀自還在說:“更不要說,放的高利,也有風險,有的人還不起了,逃了,跑了,死了,賬目也就爛了。”


    “所以最穩妥的消費,也就隻能是奢靡了。修園子,養樂伶,紙醉金迷,再揮霍不掉的就全窖藏起來。有的年久沒花,都腐爛了。市麵上流通的銅錢越來越少,就是這個緣故。”


    “他們傻麽?當然不傻,這世上誰不懂錢生錢的道理?隻是他們沒有途徑罷了,現在給內務府,外務府,交易市場,都在發展,未來的大勢他們已經看清了,唯有加入其中,才能不被淘汰,現在臣給他們一個先上車的機會,這機會能是白來的麽?”


    李牧嘿嘿一笑,道:“這些商人,比猴兒都精,他們知道,現在我還用得著他們,所以付出的代價是最小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等什麽都安排好了,他們再想入局,不死也得脫層皮!”


    “陛下您隻道他們是傻子,但其實,他們都是聰明人啊!”


    李世民恍然,苦笑道:“合著朕才是傻子——”


    李牧連忙起身請罪,李世民示意他坐下,平複了一下心情,瞧了李牧一眼,略顯扭捏道:“朕也想當個聰明人,你這個債券,也想給朕來十萬貫……”


    “陛下,這就沒什麽必要了吧?”李牧無語道:“天下都是陛下的,內務府也是陛下的,用錢還不是說一聲的事兒麽?”


    “哎呀,你有所不知。”李世民老臉微紅,道:“你說的這些錢,使用的時候,都有記錄。什麽錢用在什麽地方,都是明麵的。朕也不好開口做手腳,但有些地方,朕用錢,不想讓人知道。所以——”


    “私房錢。”李牧恍然,沒想到後世男人都要經曆的事情,千年之前的大唐皇帝也不能免俗,李牧沉吟了一下,道:“這事兒倒是不難,為陛下開個戶頭就行了。可是陛下現在沒有私房錢,這投資的十萬貫從哪兒來?”


    李世民也是豁出麵皮了,道:“你借朕!”


    李牧都驚了,他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臉皮厚度:“陛下,合著您投資,一分錢都不花啊?我拿錢投資,掙了完了還我自己,您連本錢都不出的?天下要是都這麽做生意,那就沒窮人了!”


    “哎呀,你得體諒朕的難處、”李世民打定主意要耍無賴了,道:“反正這事兒你得給朕辦了,其他的,朕不管!”


    “……”


    李牧還能說什麽呢,隻得認栽了。不過他也有的是辦法,這錢如果他不想出,隨便做做賬目,在哪兒都擠出來了。隻是他不想那麽做罷了,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道護身符。


    花錢買命,這種事情,從來都不虧本的。


    ……


    轉眼,天上人間的磋商已經過去了十天,今日十八,欽天監算過了,是開業的黃道吉日。


    工匠坊,大唐銀行門外,鑼鼓喧騰、鞭炮齊鳴,舞獅舞龍、人山人海。


    今天是大唐銀行改革之後,正式開業典禮的日子,可謂群賢畢至、嘉賓雲集。經過了重新裝修的大唐銀行,把臨近的幾個院子都囊括到了其中,占地是原有的兩倍還多。


    李世民也是特別給麵子,今日罷了朝議,親自趕來,百官之中,有頭有臉的也都來捧場,但是由於場地有限,四品官之下,不好意思,沒有您的位置。


    五姓七宗,隴右勳貴,有頭有臉的,都派人過來送了賀禮。這等熱鬧場麵,堪比上元節時候的長安,百姓們都議論,要是論排麵,熱鬧這一塊,還真沒有能跟李牧相比的。


    看熱鬧的老百姓堵塞了工匠坊,把維持秩序的衙役,擠得東倒西歪,沒了人形。


    隻是如此光彩的場合,李牧卻沒有出麵,代替他出麵的,是被李牧從內務府抽調過來,正式擔任大唐銀行行長的長孫衝。


    這個安排,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李世民沒想到,長孫無忌更想不到。李牧這神來一筆,徹底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了。尤其是長孫無忌,早知道最終得利的是自己的兒子,他肯定不會做那麽多暗中阻撓的事情。


    可把長孫衝給感動壞了,他雖然從未懷疑過恩師待他的情意,但是長孫無忌與李牧不對付的事情,他也心裏清楚。所以長孫衝在李牧麵前,從來沒有要求過任何事,都是李牧交代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生怕讓李牧多想,以為他是別有用心。


    今時今日,榮升大唐銀行行長的長孫衝,深切地理解了什麽叫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中越發堅定,他沒有看錯人,李牧就是那個心懷設計,內心無私的人,跟了這樣的老師,絕對是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


    待到掌聲歡呼聲停,長孫衝發表了熱情洋溢的演講。首先他感謝各界對銀行改革的大力支持,感謝了朝廷對銀行的作用的肯定,同時,他不會忘記,感謝做到這一切的,他的恩師李牧,這一部分是他擅作主張加上去的,但是沒人覺得這不正常,雖然李牧自己沒出現,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切的實際控製人,還是他。


    最後,長孫衝宣布,從今天往後,長安城作為試點,將不再收取任何現錢!也就是說,長安城內一刀切,交易都要用寶鈔。


    為了鼓勵百姓積極應對改革,長孫衝宣布限時五日的優惠政策,即五日之內兌換寶鈔者,可得額外獎勵,多出半成。一百兩銀子可換一百零五兩,白得五兩。每個人限定百兩之內,有且僅享受一次機會。


    多出來的差額,全都由李牧來買單。等於是,如果每個人都兌換一百兩,李牧就送長安城每個人五兩銀。


    百姓們聽到這個消息,都歡呼了起來。侯爺撒幣的力度,真是一次比一次大了。


    長安城可是號稱百萬人口,侯爺這次還不得賠死?


    實際上,李牧敢這麽做,他是精算過的。


    擁有一百兩家底的人有幾個?不足一成!就算有人互相拆兌,湊夠一百兩也不容易,再多算半成。一百萬人基數,也就是十五萬人。五日的經辦時間,根本伺候不了這麽多人,李牧最終的‘損失’,怎麽算也超不過十萬貫。


    拿十萬貫來普及這件事,李牧認為是合適的。


    宣布完了這件事,長孫衝又宣傳了一下寶鈔的優點。


    一個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寶鈔沒有成色的問題。


    現在世麵流行的銅幣,分為大小兩種,前代的錢小,但是民間也認。而大唐新鑄的錢重,購買力要高一些。有些久遠的銅錢,腐蝕嚴重,就不足額了。


    銀行會逐漸把這些市麵上不足額的錢,都收歸重新熔煉,變成足額的新錢。往後用寶鈔兌換出來的錢,就沒有足額不足額的問題。


    有心的百姓紛紛喊著問道:“銀行收銅錢,按多少損耗算?”


    長孫衝早有準備,道:“根據成色不同,最多算半成。”


    百姓們一聽,又歡呼了起來。


    事實上,熔煉的損耗,在百分之二三上下。但是之前任何地方,哪怕是買個罐子,成色差的,也最低折算一成。收半成的事情從來沒有,銀行收半成,絕對的劃算公道。


    但實際上,對銀行來說,這方麵還有得賺,肯定是不賠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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