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猛然驚醒,喃喃道:“真是高句麗!”


    “現在你能明白,高句麗人為何想要勾連蕭家,竊取萬石船的配方了吧。李世民手指杵在渤海灣處,道:“有了萬石船,高句麗便可從海路取山東之地、百濟之地,若加上他原本的地方,互為犄角,攻其一處,避其兩處,到時候高句麗之患將永無寧日了。”


    “所以陛下才說魑魅魍魎,原來根由在這兒!”長孫無忌恍然,但他隨即又想到一件事,道:“陛下,李牧身邊隻有一萬五千人,又沒有善於領軍作戰的大將,要麵對如此多的敵人,這能行麽?”


    李世民問道:“你覺得不行?”


    長孫無忌猶豫了一下,道:“臣實話實說,如此危局,便是李靖大將軍,也未必敢說僅用一萬五千人,就全然可以應對。”


    李世民笑了起來,道:“你覺得不行,朕也覺得不行,天下人看著,定然也都覺得不行。那你說,高句麗人,繼嗣堂的人,他們會覺得李牧行不行?”


    長孫無忌想了一下,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可是如此,如何破局?陛下不要忘了,太子也在。”


    “朕沒忘。”李世民擲地有聲道:“太子,也是朕放下的魚餌。有承乾在,誘惑才足夠大。”


    “可是承乾畢竟是太子!”長孫無忌有些激動道:“如果此事讓皇後知道,陛下——”


    “所以不能讓她知道!”李世民打斷長孫無忌的話,道:“而承乾,這是他應該盡的責任。他是未來的皇帝,這天下早晚要交給他。早晚該經曆的事情,早一點經曆,總比晚經曆要好!”


    “……”長孫無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此時他腦海中浮現的,是與眼前的事情,毫無關係的一些情景。


    他想到他跟李世民一起長大,有好幾年,吃穿用度都沒有什麽區別。但是隨著年紀長大,一個人越來越有大將之風,王者之氣,而他卻無論怎麽優秀,卻總是差那麽一層,原因他終於找到了。


    他沒有李世民的魄力,也不敢下這麽大的賭注。


    一個是未來的儲君,一個是最倚重的年輕俊彥,他都敢丟進陷阱坑裏頭,當做誘餌使用,這得是多大的膽子。他就一點也不擔心會出事麽?他就沒想過,萬一出事兒了,怎麽辦麽?


    “朕相信李牧。”李世民緩緩道出心中所想:“朕想看看他的能力的上限在哪兒,同時朕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傳言中那麽神奇。”還有半句沒說出來,李世民真正關心的,是李牧在駱駝穀炸山的那個東西。


    李牧把配方交出來了,但是,到目前為止,除了李牧親手製作之外,其他人製作出來的,與李牧所演示的,和所聽聞的都不一樣。爆炸的效果,雖然不能說是沒有,但也就是聽個響,真正的實戰意義,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半點。


    他想看看,李牧在絕境之下,能不能把殺手鐧掏出來。為此,他還在輜重補給裏頭,為李牧添加了製作的原料,如果駱駝穀的事情是真的,李牧造出來的東西,有天塌地陷之能,那麽這種可能改變未來戰爭格局的東西,就必須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世世代代掌握在大唐。


    一個強盛的大唐,才是李世民的初心。為了這個目的,任何的代價,他都可以付出,眉頭都不會眨一下。


    ……


    平叛討伐齊王,兵不需要全部從京城地區調撥,糧秣輜重當然也不需要,由沿途官府調濟,戶部在賬上勾兌一下就成了,也就是減免賦稅,這樣最是經濟實惠,可以節省很多沿路運輸的損耗。


    不過還是有一些特殊的物資,是需要從京畿地區調運的,比如床弩和投石機這種遠程重型武器,這是地方府衛並不具備的利器。


    運到灞上碼頭的床弩和投石機各八具,別嫌少,這已經很多了。要知道,在李世民征戰天下,與山東群雄對壘的時候,唐軍還沒有這種東西呢。


    “這碼頭不小嘛!”


    說話的人姓唐,名觀,正是與李牧走了個對頭,李牧到了苗疆,他到了洛陽的唐觀。在洛陽沒碰見李牧,待了倆月待得都快要眼睛冒金星的唐觀。李牧如今已經到了齊州,身邊一個幫手都沒有,李思文又已經回到了定襄,需要輜重物資轉運,找不到空閑的人手了,於是讓唐觀出來,領了一個總管的名頭幫忙督運。順帶也發揮一下禦用筆杆子的作用,把沿途遇到的事情,寫成報道,到時候好在《大唐日報》和新近創刊的《洛陽日報》上連載,讓後方的百姓也能知道前線的事情。大唐第一位“戰地記者”,由此誕生了。


    在碼頭上參觀了一番,唐觀回到裝載器械的地方,吩咐軍士,道:“陛下征討叛逆,是為了天下的安定。這碼頭既這般大,我們的軍船占據上半段碼頭就足夠使用了,中間設卡,下半部碼頭交予民船使用吧,免得擾民。”


    那小校聽了,遲疑道:“總管,我們的軍船的確用不了整個碼頭,可……平叛事大,萬一有所……”


    唐觀笑道:“放心!齊王李佑,蠢笨如豬,成不了事。何況還是麵對我大哥,我大哥那是什麽人啊,對付齊王這種家夥,放個屁的工夫都能想出十個辦法來,我們是如臨大敵的,但在他眼裏根本不算個事兒,該謹慎小心處,我們要用心,但若草木皆兵,那就是嚇自己了,也會讓百姓人心惶惶,照我的話去做,出什麽問題我擔著。”


    小校這才拱手道:“是!”


    說罷,那小校就匆匆走開,趕去通知那些慢吞吞地正要從碼頭移開的民船。


    唐觀負手站在河邊,眺望河水滾滾而去的方向,神色恬淡,頗有儒將風采,如果能給他一把羽毛扇,就更有氣場了。


    他不擔心李牧,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在他的心裏,李佑和李牧的差距,就如同天和地的差距一樣。大象會擔心螞蟻能不能咬死自己麽?不在一個量級的東西,沒有任何可比性。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李牧的平叛速度如果過快了,他這個戰地記者將沒有用武之地,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遺憾呢。


    ……


    唐觀的擔心,並非多餘。看看咱們的大齊皇帝陛下李佑,此時在做什麽就知道了。


    齊王府後宅,大齊皇帝李佑,正舉辦一場宴會,犒賞跟隨自己造反的一幹人等。


    陛下很親民,連皇後娘娘都出場了。可不能小看年僅十歲的大齊皇帝,到底是年少有為不自卑,雖然年紀這麽小,但是並不耽誤他鑒賞美女,這位皇後娘娘,就是大齊皇帝陛下登基之前,從齊州府有名的花街,楊柳巷選出來的絕色佳人。今年年方二十一,比咱們的大齊皇帝,要大出近一倍來,眉宇間自有風情,隻是大齊皇帝陛下,畢竟年幼,毛都沒有長齊,空有一身理論,沒法付出實踐,白白浪費了一棵好白菜。


    其下就是平東平南平北三大王,以及這三位大王的王妃娘娘。平西王杳無音信,但是並沒有引起什麽警惕,因為此前,也有連著三五日不出現的情況,誰也沒往心裏去。


    在李佑身邊,是他的尚書令,也是他的親舅舅陰弘智。還有大齊國的三省六部,籠統算起來,得有一百來號人。大家推杯換盞,其樂融融,好一派和諧的景象。


    若是有人能夠俯瞰這裏,會為這份和諧而動容。所謂世外桃源,這不就是嗎?!


    大齊皇帝李佑陛下……就是這樣關起門來做皇帝的!


    他宣布,他要造反了!隨後,他就把城門一關,帶著他的文武百官、滿城子民,過家家似的開始了他所能想象的帝王生活。


    至於說討伐大唐,他一直都沒怎麽上心。說到底,他也就是個孩子。會造反,多半出於對李牧的嫉妒而產生的叛逆心理。這也就是他蹲在齊州城裏,若他在長安,或者李世民現在出現在他麵前,他保準立刻就慫了,說不定還得哭。打仗什麽的,都是底下人在咋呼,他根本就沒想做好嗎?甚至很多對外的口號,他都沒聽過,一切都是大齊尚書令,他的舅舅陰弘智在處理。


    跟什麽人,學什麽人。李佑是陰弘智帶大的,看到李佑現在的樣子,便也能想象陰弘智小時候的樣子了。不是每一個矢誌複仇的人就一定極有城府,更兼滿腹經綸,能文能武的。陰弘智在父親被殺時還是一個負劍挾弓、輕騎快馬的長安少年,其祖乃隋朝名將陰壽生,其父乃隋朝宰臣陰世師,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曆練,他也未必不能成長為一代名臣。


    但是……,沒機會了。


    他先是國破家亡,緊接著就成了皇親國戚。雖然李唐皇朝很自信地毫不避諱地與前隋舊臣人家結親,但也不可能毫不防備,至少在兵權上,絕對是嚴防死守。所以,陰弘智從來,也不會,更不敢接觸軍事,對這方麵半點也不了解。他壓根兒沒想過寒冬時節,就連黃河都會冰封,到時候他的船如何西上。他沒想過,他手下的四大王也沒想過,李佑就更沒想過了。


    如燕弘信、梁猛彪等人,能得到李佑的信重與賞識,大抵性情脾氣、學問見識都是相仿的,否則怎能談得來?


    但畢竟是造反麽,平日裏大家湊在一起,聊點有的沒的也就算了,造反期間,還是得談點正事兒的。於是,杯籌交錯間,幾人就有了這樣一番對話。


    李祐倒在‘皇後’懷中,吃著喂到嘴裏的糕點,含混不清道:“朕登基已有些時日,父皇那裏想必已經得到消息。父親兵多將廣,不知這回會派誰來,別人我倒不怕,就是李靖麻煩點,聽說他打仗還沒敗過,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燕弘信已經喝多了,他紅著臉、直著眼、大著舌頭,豪氣萬千地道:“陛下不用擔心,不就是李靖麽?兄……兄弟我右手拿著酒杯,左手拿著斧頭……一邊喝酒,一邊亂砍,千八百人的,就……都不在話下。不就是李靖麽?保準叫他有去無回!”


    聽這話,有點是想說‘溫酒斬華雄’的故事,但礙於水平有限,說了個稀裏糊塗。


    昝君謨乜視著燕弘信,道:“你是用斧頭的麽?我怎麽沒見你用過?”


    梁猛彪哈哈大笑,道:“賢弟,燕兄的意思你沒聽懂,他是想說,砍殺李靖,便如切瓜砍菜,不費吹灰之力。”


    陰弘智多少比他們理智一點,但要他做出正確的應對,他又計無所出,所以隻是持杯含笑,心中想著,不管如何,我如今已是讓你們父子相殘了,就算不成,也能滅你李氏一支,父親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他已經知道李牧的人馬已經到了城外了,但他故意不說。這種感覺非常微妙,他即想看到李佑和李世民骨肉相殘,但又不想看到李佑受苦遭罪——到底是從小帶大的外甥,人心都是肉長得,哪能沒有感情?


    但仇是不能不報的!


    陰弘智心裏想著,暗暗歎了口氣,就讓這孩子快樂到城破的那一日吧。


    ……


    軍帳內,李牧懸著手腕,使用一隻精巧的狼毫。


    素描勾勒筆風濃轉淡,一個個筆畫簡爽、跳躍的字躍然呈現,赫然就是李世民標誌性的那一手飛白。


    “為父曾告誡你,要親賢臣,遠小人,你就是不肯聽。你素來性情乖戾缺少德行,耳根子也軟,分辨不出是非來,一被諂媚的言論蠱惑,便會忘乎所以。為父真的為你痛心啊,我的兒子,怎麽可以愚蠢到如此境地!”


    “我讓你就藩於齊州,是想讓你經營齊地,成為大唐國之藩籬,但你卻造反,讓為父好不寒心,讓天下人好不恥笑!”


    “你可曾想過,做下這種事情,多少百姓會因此蒙受苦難?這是無法挽回的大罪啊,就算為父能原諒你,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天下人的口誅筆伐,你如何躲得過去?我的兒啊,現在回頭,還不晚!一旦出現了死傷,便是不可挽回的大罪,到時候要審判你的,就不是為父,而是天下人了,你想想你的母妃,想想……”


    李牧用李世民的口吻,寫一封勸降書。


    這是看在陰妃的麵上,李牧盡的最後一點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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