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的行市實在是太好了,長安城的奴隸供不應求,胡三兒也因此大賺一筆。人哪有滿足的,長安的奴隸價這麽高,又找不到貨源,胡三兒決心開辟一條新路。胡三兒在西市‘調研’了一番之後,把目標選定在了‘昆侖奴’的身上。


    剛好,李重義覆滅林邑,真臘兩國。王普如今坐鎮林邑,胡三兒便花錢買通了王珪的管家,見到了王珪,提出了想要販賣昆侖奴的想法。


    在初唐時,販賣奴隸是一項‘正當’生意,王珪聽胡三兒說了其中的利潤之後,也有一些心動。但作為太原王氏,怎麽可能與胡三兒這等小民合作,要合作,也是吸納。胡三兒也樂得抱住太原王氏這一條粗腿,搖身一變,成了太原王氏的一個管事的,專門負責販賣昆侖奴這一條線。領了管事的腰牌,經常出入王珪的府邸。


    金春秋等人頭一次來到胡三兒的住處,便撲了空。當時胡三兒正在王珪的府上,金春秋等人雖然打聽出了胡三兒的蹤跡,但王珪的府上,他們怎敢叨擾,隻好使了最笨的辦法,派了個人在門口等著胡三兒。


    隔天,終於等到了胡三兒回家。金春秋急忙備上了禮物,登門拜訪了。說明了來意之後,胡三兒的表情變得奇怪了起來。他做人販子多年,找上門的人不少,多半呢,他也會幫襯一下,說到底他也是混口飯吃,如果家人有錢來贖人,主人家又想賣的話,他也能從中得到一筆‘中介費’。


    但他也不是每個人都記得的,所以這種事情還是很少。但這次金春秋打聽的人,他沒法不記得,因為印象太深了。一是因為李知恩出眾的樣貌,再者這關係到李牧,當日他與崔玉言相爭,差點把崔玉言打死,可以算是李牧初出茅廬的第一炮,從那開始,逐鹿侯的大名便在長安城打響了,這事兒不但他記得,隨便大街上拉一個人,都能記憶猶新。


    胡三兒是個人販子,自有識人的本事。他一打眼,便看出金春秋不是普通人。外國人這一點倒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在於金春秋的打扮,他是新羅、高句麗那邊的打扮,但卻一口標準的關中話。通常那邊的人,尤其是平民,是沒資格學習關中話的,隻有貴族才能學習關中話。這就說明,金春秋一定是一個貴族。


    一個新羅貴族來找,那被賣出去的那個奴婢,也必定是貴族,至少也是這個貴族的家人了。若是平常人家,胡三兒樂不得的做這個買賣,但是事關李牧,他可不敢招惹。


    看了眼桌上的金子,胡三兒還是覺著自己的小命兒要緊些,猶豫之後,還是把金子推回給了金春秋,道;“這事兒我幫不了你,實不相瞞,如今我已經金盆洗手了,如今是太原王氏府上的管事。甭說這事兒還不一定是過我的手,就算是,陳年老賬也早都沒了,我幫不了你。無功不受祿,你走吧。”


    金春秋看出胡三兒是有難言之隱,沒有多說話,拍了拍手,隨從又拿出兩根金條。加上桌上的兩根,這就是四根金條,一共四十兩黃金了,這比胡三兒苦攢多年的身家還要高些。胡三兒咽了口口水,眼睛有些挪不開了。


    這樣一筆巨款,足以買他亡命天涯。若是沒做搭上太原王氏的粗腿,這些錢胡三兒保準什麽都說了,到時候拿著錢跑路,到了天邊也是一個富豪。可是如今抱住了太原王氏的大腿,還有昆侖奴的事業等著他去做,權衡之下,這點錢就有些少了。畢竟坐吃山空和有活錢進賬,可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胡三兒敲了敲桌子,沉吟半晌,道:“如果再有兩根,我倒是能給你提供一點消息。”


    金春秋沒有二話,直接又拿出四根,胡三兒一愣,頗為後悔,這一看就是有錢的主顧啊,六根金條還是要少了。他哪裏知道,真平王給了金春秋一百兩黃金,就算他要了一百兩,金春秋也是會給的,因為他在意的不是錢,而是真平王承諾的勸,在新羅國,丞相的權力幾乎就是最大,因為新羅王是不管具體事務的,國家大事都是由丞相決斷。做了丞相,他想要多少錢沒有?


    雖然心中後悔,但話已經說了,胡三兒還是重誠信的,他把六根金條收入袖中,道:“你說的那個‘高月’,我不認識,我隻記得有一個新羅婢,與你說的人有很大相似之處。這個婢女,被逐鹿侯,也就是如今的洛陽縣公買走,收做了二夫人。你要找人,去找洛陽縣公吧。不過,看在這六根金條的份上,我給你一句忠告。洛陽縣公乃是大唐第一不好惹的人,你去要他的二夫人,嗬,自己掂量吧,別吃不了兜著走。”


    洛陽縣公……


    金春秋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一個羽扇綸巾的少年郎,當著天子的麵,拔劍便把那個高昌人斬了,鮮血飛濺。他,好像就是洛陽縣公。


    沒想到公主竟然成了他的二夫人。


    這……


    金春秋心事重重,沒有多說話,起身告辭而去。胡三兒把人送到門口,轉身便收拾行囊。到西市找了牙人,以最低的價錢把房子賣了,又雇了一輛大車,讓妻兒先行,他則直奔王珪府上告辭,言稱要去林邑籌備昆侖奴的事宜。


    拿了管家的書信,他騎馬追上妻兒,一路去了林邑,此生再也沒有回過長安。


    ……


    黃昏,鴻臚寺。


    高句麗使節所在的別院中,高句麗特使,高句麗‘榮敏王世子’高賓,正在聽一個人的匯報。如果金春秋在此,一定能夠認出,此人便是他身邊的隨從。他萬萬想不到,他的身邊,竟然有高句麗的眼線。


    “回去吧,這個拿去。”高賓聽完了匯報,丟給這位隨從一個東西。隨從接在手裏,欣喜道:“謝世子賞賜寶石。”


    “呿,沒見識的東西。”高賓嗤笑一聲,道:“這叫籌碼,隻有平康裏的四海賭坊才有,你手裏的那一個,能在賭坊換十貫錢,也能拿到東西兩市買東西。瞧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嘖——滾吧!”


    隨從敢說什麽,拿著籌碼滾了。一個帶著‘虎頭帽’的老者走進了屋子,他的手裏拄著一根柳木拐杖,這柳木形狀奇異,像是骸骨一般,令人發怵。此人,正是與高賓一起來的,高句麗大薩滿,夷摩。


    高句麗人篤信薩滿教,每逢大事,必請薩滿巫師問卜吉凶。這位大薩滿夷摩,乃是高賓的父親榮敏王的心腹。他在榮敏王府上,身份等同於謀士一般。這次來大唐,榮敏王唯恐高賓年輕辦不好事情,把最信任的夷摩派來輔助,就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


    “世子,已經有消息了麽?”


    高賓笑道:“大薩滿耳目聰敏,不是都聽到了麽。那個金春秋果然是身負新羅真平王的密旨,來尋找他的女兒來了。嗬,他肯定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靜觀其變,等他們找到那個孽種,我們再出手,到時候就算有麻煩,也是新羅人領著,找不到咱們身上。”


    “世子能謹慎行事自然是最好的,榮敏王與葛文王的大事不容有失。世子為你的父王盡心,也是為你自己盡心,這一點,還望世子明白。”


    “明白,大薩滿難道當我是個三歲小兒麽?”高賓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容,道:“隻是我很好奇我的這位妹夫啊,才十八歲,就做出了這許多的事情。嘖嘖,真是讓本世子好奇的很。”


    夷摩肅然道:“世子,請收起你的好奇心。關於此人,我占卜過數次,什麽都看不到。仿佛我已經被神拋棄了一般,令人惶恐。世子千萬不要輕易惹他,否則會有什麽後果,實在是意料不到。”


    “一個被下了獄的罪犯,能有什麽後果?我乃是高句麗使節,大唐皇帝也不敢把我怎麽樣,大薩滿太過於謹慎了。”


    “世子——”


    “不必多說了,本世子要出門看戲去了。麗春院的新戲可是每天一場,過時不候的。大薩滿早點歇著,本世子自有主張!”


    高賓起身離去了,夷摩看著高賓的背影,喃喃道:“氣運之中,隱有一絲血光迸現,唉,真是不應該讓他來啊!”說罷,夷摩便又神神叨叨地念叨起了旁人聽不懂的‘經文’,拄著柳木拐杖,一步一挪的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


    “全都給老子滾,天都快黑了,老子下班了!”


    一聲暴躁的喊聲響起,李牧氣呼呼地從牢裏走出來。牢頭見他出來了,一臉諂媚道:“公爺,今兒結束的早啊,酒菜馬上就來,已經在路上了。”


    “好。”李牧隨手扔一個元寶,牢頭趕緊撿起來,公爺就是大方,隨便一個都是十兩的元寶。現在他算是開始感受到李牧在這裏蹲大獄的好處了,這一天的外快,比看押別的煩人十天的油水都多,公爺咋就那麽有錢呢?有這樣的主顧在,脾氣臭點也能忍啊。


    穿過廊橋,來到後院兒,本來是大理寺官員的值房,如今全都清空騰出來給李牧當家了。李牧白天在牢房裏‘辦公’,晚上便出來在這兒睡,孫伏伽隻當是沒看見,反正高公公每天都來一趟,若是陛下不答應了,自有高公公去管。他都已經有心思把大理寺搬到長安縣對付幾天了,反正大部分的犯人,如今都羈押在長安縣的牢房裏。


    “夫君,回來了。”


    “嗯。”


    見李牧進屋了,白巧巧放下了手裏的書。如今她的肚子大了起來,行動已經有不便了。她又是閑不住的性子,隻好看書來打發時間,有李知恩教她,基本上常用的字都已經認得,看書沒有什麽障礙了。


    李牧爬到床榻上,瞧了眼白巧巧看的書,乃是一本《女則》,這是長孫皇後寫的書,內容是采集古代女子卓著的事跡匯聚在一起,大致就是一些親侍翁姑,至誠至孝,姑嫂和睦,妯娌和美,慈愛嬪妃後宮無亂等小故事,目的是教化天下女子。李牧還在長安的時候,長孫皇後便找到他,說了想出書的意思,但是宮裏沒錢,言下之意就是想讓李牧出錢幫她出書。


    旁人的事兒,李牧自然不會管,但是長孫皇後的事兒就另當別論了。李牧臨走之前,特意讓二狗從四海賭坊的收入裏頭,拿出一萬貫資助了此事,印務局有了經費,自然就是雕版印刷,不到一個月,一萬多本書就印出來了。長孫皇後把這書分賜給有誥命的夫人們,白巧巧是三品誥命,自然也有一本。


    “看這個幹嘛?又沒什麽意思。”


    “皇後賜書,自然要好好的看啊。”白巧巧幫李牧寬衣,在牢房裏待了一天,身上都是塵土,要換上幹淨的衣服。其實李牧對此倒是不以為然,再塵土還能塵過大漠風沙啊,在大漠他一個月都沒換一件衣服,到了家還講究上了。


    不過考慮到白巧巧肚子裏的孩子,麻煩也就麻煩了。


    李牧一邊脫下來,一邊道:“我的意思是,你看了也沒用啊。娘在唐府,用不著你伺候,我又孤身一人,沒小姑子跟你打架,沒妯娌惹你煩惱——欸?這麽一說,娘子,你有沒有覺得,嫁給我還是挺省心的吧?”


    “哪裏省心了。”白巧巧輕哼了一聲,道:“你說的這些煩惱是沒有,可是擔驚受怕的事情少嗎?”


    “……”李牧瞬間被ko,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白巧巧輕輕拉著他的手,道:“夫君,知恩去買東西了,不在,就咱倆,你跟我說句實話,這次,真的沒事嗎?”


    “哎呀,能有啥事兒!”李牧輕描淡寫道:“不就是我跟鷗的事兒,被陛下知道了麽?能怎地?就為這麽個事兒,他就殺了我啊?還想不想當明君了真是……”


    白巧巧抿了抿嘴,道:“夫君,你莫要跟我說寬心的話了,如果真的那麽簡單,為什麽你這次回來,天愛姐姐和鷗姐姐都沒跟你一起?你心裏也沒底,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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