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還真沒想到,這個年頭就有賄選的了,但是想想又覺得不對,道:“這麽說,我搬來一箱銀錠,放在門口發,豈不是就穩贏了?”


    李思文搖頭道:“不不不,誰若是那樣做了,會遭人詬病的,就算是得了花魁,也不會被承認。”


    李牧不解道:“這也是奇了,給錢就算賄賂,給食物就不算,誰定的規矩啊?”


    “誰定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平康坊的時候,就有這個規矩了。其實也不能算是賄賂吧,就一點吃食。大哥你想啊,若咱們住在城南,要趕著此時來到平康坊,又沒有馬匹,得一個時辰之前就出發,剛好錯過吃飯的時候,備下這些吃食,也是情理之中,而且這事兒是有一家做了,其他就不能不做,若是不做,豈不就吃了虧麽?攏共也沒幾個錢,開青樓的哪個不是家大業大,誰差這十幾貫錢?”


    “說的也是。”李牧點點頭,忽然又想到,自家的園子是頭一年開張,也不知道二狗有沒有經驗,若是在這方麵吃了虧,可真是啞巴吃黃連了。


    往前走不遠,就到了麗春院的門口。離著老遠李牧就看著小攤兒了,二狗穿得跟個龜公似的,正在門口張羅著。看著李牧一行人,趕忙迎上來,道:“侯爺,您來啦,台子都搭完了,咱家都是最好的,啥也不比旁家差,您放心吧,今年的花魁一準兒是咱們!”


    “要尊重對手,咱們是頭一年,人家都幹一輩子了,保不住有殺手鐧。”李牧瞅了眼二狗準備的東西,皺眉道:“怎麽湯餅都弄出來了,這是什麽玩意?”


    二狗忙道:“這就是您每次去西市都吃的那家湯餅,小的包了他們店三天,給請到這兒來了!侯爺,這還是仗著您的名聲才請來的,人家不願意來呀!”


    “哦、”李牧恍然,道:“敢情這裏頭的小攤兒,都是東西兩市的買賣家兒。”


    二狗猛點頭,道:“對對對,侯爺猜得準。”


    “以前也都這樣麽?”


    “是啊,小人打聽了,前朝就這樣。”


    李牧招了招手,道:“你現在就叫人去,挑上好的蜜餞兒,買個百八十斤。再找幾個麵善的小姑娘,看到小孩兒就送蜜餞兒,先白給一個,再要就讓他們拿飛花令來換。”


    二狗瞪圓了眼珠子,呆愣道:“可是侯爺,小孩兒沒有飛花令啊,隻有大人有!”


    “蠢材!”李牧敲了二狗腦袋一下,罵道:“哪個小孩兒能自己來?還不都是跟著父母來的?往日平康坊鮮有帶孩子來的,但上元節不同,有看燈來的,有看表演來的,剛我就看到好幾家子了。你要是領孩子來,孩子要吃蜜餞你給不給?飛花令人人都有,不花錢換蜜餞,你換不換?”


    “哦哦哦——”二狗恍然大悟,趕忙去安排了。李牧無奈搖了搖頭,大唐的人怎麽就這麽心眼實呢,實在得讓他用這些招數的時候,心裏都有點內疚了。


    “大哥,我去賭坊了啊!”李思文喊了聲,拽著獨孤九往賭坊跑了,李牧則帶著妻妾進了麗春院。


    外頭熱鬧,屋裏也熱鬧。再過半個時辰,表演就開始了。今天的主題是歌舞,金晨是主角兒,但也不能隻有主角兒一場。通常都是三場,前頭來個暖場,樂舞,群舞沒主角兒。中間是主角兒的獨舞,最後是一個樂府的鼓吹曲辭,有的表演漢代遺留下的樂府曲辭,例如《戰城南》、《十五從軍行》等,還有表演比較近代,魏晉時期利用樂府舊曲填了新詞的曲辭,例如《孔雀東南飛》,《木蘭辭》等。


    一個群舞,一個獨舞,一個歌舞!力求全方位展示出園子的實力。


    除了金晨之外,今晚參加演出的還有十六個姑娘。全都在梳妝打扮,李牧等人進來,她們都沒有發覺。


    金晨身邊的那個侍女銀月,最先發現李牧,趕緊放下手裏的琵琶行禮,李牧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驚動他人,帶著白巧巧等人上了樓。


    二樓中間的房間,打開窗戶,剛好對著舞台,高度也是最合適的。李牧領著妻妾坐下,金晨和銀月一起上樓來。見到李牧的妻妾,銀月顯得有些緊張,但金晨卻一點兒也不緊張,微笑著給眾人行了個福禮。


    “銀月啊,麻煩你一趟,讓下邊兒端點小吃過來,每樣都來點兒。”李牧把手伸進懷裏,從係統中兌換了一把碎銀,放到銀月手裏,足有六七兩重,道:“別白麻煩人家,看著給,剩下的自己留著買胭脂。”


    “謝過侯爺。”


    銀月雖心裏對李牧有點敵意甚至戒備,但畢竟也是個小姑娘,平時又沒有多少零用,得了錢心裏頭也是歡喜的,樂顛顛地下樓去了。


    李牧看向仍站著的金晨,道:“坐吧,不必拘束,沒有外人。”


    金晨看了下白巧巧的臉色,見她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才欠身坐了下來。屁股隻挨著一半,身體也坐得筆直,一個微小的細節便分出了尊卑。白巧巧心裏頭沒有這些事情,並沒有察覺,但王鷗和李知恩卻都是明白的,對金晨的觀感頓時好了不少,相繼報以微笑。


    李牧也並沒有察覺出來,問道:“等會兒就要表演了,你對自己可有信心?”


    金晨微笑道:“信心自是有的,隻是心裏頭想著不能辜負了侯爺期望,想要做得更好,叫人趕不上,追不上。無奈何,心有餘卻力有不逮。舞,我自問沒有對手,但是歌……卻沒有十足的把握。”


    李牧微微蹙眉,道:“可是我讓你譜曲的小調兒出了問題,曲子沒譜成麽?”


    “譜成了。”金晨忙道:“曲子是銀月譜的,侯爺的這首詞,也好譜曲兒,詞共雙調九十五字,前段九句四平韻,後段十句四平韻。剛好合上了《水調歌》,不費什麽力氣就成了。”


    “水、水調歌啊?”李牧有點呆住,他這回抄的這首宋詞,正是後世是個人都能背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他故意沒提詞牌名,隻說這首詞叫《明月幾時有》,沒想到還是牽扯上了“水調”二字。


    王鷗聽到李牧又有新詞出世,接過話道:“水調歌,乃是前隋煬帝所作。煬帝鑿汴河,臨幸江都時自製,聲韻悲切,當時引為名曲。現在也很多人傳唱,夫君作詞的時候,沒有想著這個曲兒麽?”


    李牧心中暗道,老子上輩子是為了中考才背的宋詞,哪兒有什麽曲兒啊。但此時逼到這個份兒上了,為了自己的老臉,也不能承認自己的無知,應著頭皮瞎編道:“這個詞嘛,是這麽個事兒。我這段時間不是排戲麽,經常往返平康坊,路過一個園子,裏頭總有這個曲兒傳出來,我當時就覺著,她們唱的不好,詞不好,所以我就琢磨著自己寫個新詞,配上這個曲剛好合適。”


    “原來這個曲子叫水調歌啊,還是前隋煬帝所做。真是沒想到,前隋煬帝名聲不好,卻是個大才子呢!”


    王鷗笑道:“人的好壞,也分什麽事情。煬帝雖然當了皇帝後,風評不佳,但他在當皇帝之前,卻是一個挑不出錯處的好皇子,詩書禮樂,無一不通,若非如此,他也不能頂替他的哥哥成為太子,單說這個人麽,卻是個有才之人,隻是不適合做皇帝。”


    “哦——”


    李牧的這個“哦”還沒哦完,有人接話道:“牡丹夫人所言不差,朕的這位嶽父,確是大才子無疑,但他也確實不適合做皇帝。他控製不了自己的野心,心裏頭一直想著成就古今未有之偉業,卻力有不逮,害了天下,苦了百姓,朕引以為戒,必不會如他一樣。”


    “陛下!”


    李牧嚇得臉都白了,趕忙站起來行禮。還好剛剛王鷗沒叫夫君,否則這會兒腦袋估計都搬家了吧。


    眾人也都起身給李世民行禮,李世民嘴裏說著免禮,眼睛卻隻盯著王鷗一個,情不自禁地走過來,伸手便要去扶。


    王鷗見李世民的手伸了過來,心中不悅,退後了兩步。李世民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尷尬。李牧趕緊伸出手去握住李世民的手,大力搖晃:“陛下您怎麽來了,真是巧啊,今天宮裏頭也放假呀?”


    李世民把李牧的手甩開,哼道:“朕一年到頭就不能休息兩日麽?偏你們過得上元節,朕就過不得了?”


    李牧向後頭看了眼,道:“陛下就一個人來呀,皇後……”


    “後頭呢。”李世民聽到“皇後”二字,頓時表情就僵住了,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王鷗,小聲道:“朕聽說牡丹夫人在此,過來打個招呼,皇後怎能入此等煙花之地。”


    “陛下!”李牧肅然道:“臣這裏可不是煙花之地,是正經的戲園子。賣票唱戲,跟青樓不搭邊的。”


    “戲?”李世民依稀想起了,袁天罡曾報過消息,說李牧最近一直在麗春院排戲,叫什麽“竇娥冤”的。但具體是什麽,由於保密做的很森嚴,不良人也沒打探出來。


    聽李牧提起來,李世民不禁有些感興趣了,道:“什麽戲,什麽小調兒,都拿來給朕看看,讓朕來品鑒品鑒,朕雖不是什麽才子,但是眼力還是有幾分的。”


    李牧自然不敢不答應,便叫金晨取來。金晨回房把劇本和李牧寫的《明月幾時有》原稿拿了過來,隨後便下樓去做準備了。李世民把劇本打開,雖然格式他沒有見過,但是字都是認得的,粗略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道:“這個齊州刺史怎麽如此荒唐,這必是前朝的人物!”


    “嘿!”李牧潑冷水道:“陛下,臣這個戲啊,是根據本朝的事兒改編的。您沒看著那個刺史叫鄭大盧麽?”


    “哦、”李世民恍然,瞅了李牧一眼,道:“你小子可是真夠損的,誰若是得罪了你呀,沒完沒了的,明麵上針鋒相對還不算,背地裏你還貶損人家,朕都有點可憐他們了。”


    “陛下,說話可得憑良心啊。臣與他們原本可無冤無仇,結仇還不是為了陛下?再說了,臣也沒背地裏下手啊,臣寫個戲罵他們,也沒堵上他們的嘴不讓他們罵我,有能耐他們也排戲罵我呀,沒這個能耐賴我咯?”


    “得得得,朕說不過你。”李世民把劇本放在一邊,又拿起了《明月幾時有》的原稿,隻看了一眼,便認真了起來。


    水調歌這個曲兒,流傳度很廣,就像李牧前世的流行歌,誰都能哼哼兩句。李世民也不例外,他的楊妃是隋煬帝的女兒,做女兒的思念爹爹,常唱這個小曲兒。


    看到這個詞,李世民便下意識在腦海中哼哼起來。越哼,越覺精妙,不覺念出了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最後一句,是王鷗與李世民一起念出來的。李世民在看的時候,王鷗在旁邊也瞄著,心裏也隨著一起念,到了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念出了聲。


    李世民聽到耳邊王鷗的聲音,抬頭去看她,小心髒猛然跳了幾下。


    她與我一起念詞,而且還是這樣的內容,莫不成,她心裏頭也想的是與我共嬋娟嗎?


    王鷗見李世民看過來,立刻把頭扭向了一旁。心中厭煩的緊,剛剛她說了對隋煬帝的評價,沒說對李世民的評價。但其實李世民在她的心裏,與隋煬帝剛好是完全相反。隋煬帝是一個大才子,但是不會做皇帝。李世民是會做皇帝,但是,他有且僅有這一個優點。


    除了做皇帝還算合格之外,李世民在王鷗的眼裏是一無是處。


    不會吟詩,也不浪漫,飛白倒是寫的還行,但對王鷗這樣的才女來說,李世民那筆字兒也就是個普通,根本談不到個好。最主要的是,李世民的性格王鷗很不喜歡,大男子主義以自己為中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豈有半點快活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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