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太極殿。


    李世民盤腿坐在地上,屁股底下墊著一個蒲團,他的麵前,還是那副李泰獻給他的地輿圖。天色愈見昏黃,高公公瞧著李世民也沒個結束的意思,隻好躡手躡腳出去,吩咐小太監把宮燈提早點上,好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朝中雖然放了假,但李世民的事情卻一點也沒有減少。這幾日為了選出那個合適輔佐突利之子賀邏鶻的人,李世民的頭發都快熬白了。


    忽然,機關響動,李世民抬起頭看過去,見袁天罡匆匆走了進來。


    李世民把視線重新放回地圖上,道:“能讓愛卿這麽晚過來,有何大事發生?”


    “陛下!”袁天罡麵色嚴肅,道:“逐鹿侯假傳聖旨給真臘王子摩托,言,陛下派金吾衛五百,攜帶密旨一封,調停扶南與真臘戰事。臣通過鴻臚寺內不良人知此消息,不敢擅專,特來稟告陛下。”


    李世民聽到‘假傳聖旨’四個字,指尖顫動了一下,旋即平複下來,臉上不見一絲波瀾。


    “他從哪找的金吾衛?”


    袁天罡答道:“非金吾衛,而是錦衣衛。臣探聽得知,李牧從鴻臚寺離開之後,便去了郊外山穀。三百錦衣衛,加上之前甄選時淘汰的二百人,正好湊齊五百之數,由他的義弟,李重義帶領。李牧詐稱,此去真臘國,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如今錦衣衛眾人不明真相,個個都鉚足了勁兒,想要借此機會建立一番功勳呢!”


    “嗬,他倒是會說。”李世民輕笑了一下,抬頭看向袁天罡,道:“愛卿不必驚慌,李牧非是假傳聖旨,而是確實得了朕的密旨。他做的事情,全然都是朕授意的。本是秘密之事,沒想到還是被不良人偵測得知。很好,作為朕的耳目,不良人很得力。”


    “啊?”袁天罡一臉懵逼,他萬萬沒有想到,會得到這樣一番答複。根據他多年的經驗判斷,李世民這純粹是胡扯,李牧假傳聖旨的事情,他絕對事先不知情,否則不會是這種反應。隻是袁天罡怎麽也想不通,李世民到底為何要替李牧遮掩。這可是侵犯君權的事情,自古以來,踏過這條紅線的人,必死無疑,哪怕是太子,膽敢窺伺君權,也是被廢黜的下場,李牧到底有何特殊之處,竟然能讓李世民如此維護於他?


    想不通,著實想不通!


    但袁天罡畢竟是一個聰明人,即便想不通,他也不會去戳破,更不會刨根問底。短暫愣神過後,袁天罡恭順道:“陛下謬讚了,不良人隻是做了分內的事情。既無事,臣便告退。”


    “等一下。”


    李世民出聲把袁天罡叫住,吩咐道:“你來倒是提醒了朕,李牧的那個兄弟年紀尚幼。朕不能放心,你想個辦法,派人混進真臘使團。有任何消息,及時傳回,報與朕知。”


    “遵旨。”


    袁天罡應了一聲,鑽進機關離去。心中暗道,果然是猜著了。李牧就是在假傳聖旨,陛下是在為他遮掩。雖然猜不透內情,但從陛下要自己安插眼線這個舉動來看,他必是心中存有顧忌了,隻是還沒有說出來而已。


    這件事是否會成為君臣二人嫌隙的開始呢?


    袁天罡心思一動,腦海中忽然冒出來一個人。


    真臘國位於大唐極南之地更南,此行一定會路過蜀州,穿越十萬大山,過烏蠻、白頭才能抵達真臘。而蛇靈的總壇,便在十萬大山中。


    不知那個女人,是否知道這個消息。


    要不,我賣個人情給她?這個念頭一晃而過,旋即被袁天罡否認掉了。蛇靈的勢力太過隱秘,那個女人也太過狠辣,能不招惹,還是少招惹為妙。


    ……


    工地旁升起了巨大的篝火,照亮周圍如白晝一般。李牧沒走,學生們也沒走。而獨孤九從家裏回來的時候,白巧巧和李知恩也跟了過來。山穀中人影綽綽,放了假竟比不放假時還熱鬧三分了。


    以前住在山穀,李牧都是在馬車裏睡。今日白巧巧和李知恩來了,馬車的小床睡不下,隻好搭一個帳篷來住了。好在閑置的帳篷有很多,李牧裝模作樣地要去搭帳篷,剛拿起一根橫杆,在幹活的學生們看見了,急忙放下手裏的活兒跑了過來搶著幫忙。


    李牧假惺惺地推辭了兩道,實在是推辭不過,才勉為其難地把橫杆放下,把搭帳篷的事情交給了長孫衝。


    不遠處,幾個鐵匠組的學生在幫他安置熔爐。什麽事兒都有代勞的,李牧也就清閑了下來。背著手看著長孫衝等人忙活,待了一會兒,他覺得有些無聊了,以前這個時候,他總能找茬損長孫衝幾句,但是現在,長孫衝做得太好了,他竟然找不到損他的借口。


    這種‘世家大少改邪歸正’的劇情,是李牧萬萬沒想到的,有點措手不及,怎麽都覺得別扭。


    長孫衝沒搞頭了,他隻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李牧左瞄右找,發現了一個人,馬周。這個家夥很有想法,讓李牧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過,在到了山穀第一天,被李牧整治了之後,他就再也沒發表過任何意見了。每天都是跟著跑步,幹活,讓做什麽就坐什麽。


    由於他的年紀也頗大,學東西也很慢,漸漸泯然眾人,沒什麽出奇的地方,漸漸李牧便忘了這個人,沒有多少關注了。


    李牧凝眉想了想,忽然開口,道:“你、過來一下。”


    馬周正在跟同學為帳篷掩土,聽到李牧的聲音,停下了手裏的活兒,來到了他跟前。


    “學生見過校長。”


    “我說過多少次了,見我不必執弟子禮,我沒有收你們為徒,隻是你們的校長而已。”二人漫步走到河邊,李牧瞥了馬周一眼,道:“我記得,你叫馬周,是中郎將常何家中的賬房——”


    “啊,是、是門客——”馬周想要解釋一下,忽然見李牧皺起了眉頭,趕忙又閉上了嘴巴,權當是默認了。


    “你不要太緊張,我又不會吃人。隻是有點無聊,想找個人聊聊天。”李牧看了眼馬周,道:“我曾記得,當初剛入山穀的時候,你曾經提過意見。現在已經過了月餘,你對山穀內的事情,還有什麽想法麽?”


    “學生沒有任何想法了。”馬周恭敬道:“今日幹活的時候,休息間歇,聽長孫衝說起了校長‘知行合一’的論述,大開眼界。學生這才明白,學生心裏的一切問題,皆因愚昧二字。再不敢對校長的做法,有絲毫的質疑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還是希望學校裏的學生,能有自己的想法。”李牧這樣說,但也知道從馬周口中聽不出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忽然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問道:“馬周,若我派你去真臘辦事,你可願意麽?”


    馬周麵露猶豫之色,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李牧見他神色有異樣,道:“若你有顧慮,但講無妨,我隻是一個想法,並非要你非去不可。”


    “學生隻身一人來長安,寄居在常何將軍家中。說起來倒也沒什麽顧慮,隻是……”馬周猶豫了一下,道:“學生心有一個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啊,無妨。”


    “學生以為,侯爺假傳聖旨之事,不甚妥當。”


    聽到這話,李牧頓時駭然,他凝眉看向馬周,道:“何人跟你說,我假傳聖旨了?你哪裏聽來的消息!”


    馬周急忙躬身,道:“非是有人泄露給學生,完全是學生自己亂猜的。若是學生想錯了,還請校長原諒。”


    “你自己亂想?”李牧皺眉思量了一會兒,問道:“亂想為何會想到我假傳聖旨?”


    “學生是根據大唐與前朝舊例推斷的,大唐立國僅十餘年,多遵循前朝舊例。而無論是大唐還是前隋,皆無插手真臘、扶南等國戰事的先例。再聯想到校長的行事風格,學生便大膽猜測,錦衣衛此去真臘。與朝廷無關,與陛下也無關,是校長私下派遣——信口胡謅,若是說錯了,請校長恕罪。”


    信口胡謅,猜得這麽準?是這家夥的洞察力超群,還是老子做事太不小心了呢?


    李牧看了看馬周,道:“你既然猜測我假傳聖旨,為何又願意去真臘。你難道不知,假傳聖旨是死罪,你若摻和進來,也逃不了一死麽?”


    “學生是這樣想的。”馬周見李牧還能和顏悅色地說話,心情也放鬆了不少,道:“校長是一個極聰明的人,不會置自己於險地。校長既然這樣做了,必然有後手,學生雖猜不出,卻也不擔心。”


    “果然是一個人才。”李牧舉起大拇指,道:“所料分毫不差,兼具眼光與判斷力,一個非常不錯的人才。”


    馬周是有點想多了,李牧哪有什麽後手,他隻是直覺李世民舍不得殺了他而已。隻要拖到稻種拿回來,種出糧食,功勞便會把過失抵消,若要說有後手,這便是後手了。但在馬周麵前,李牧當然不會把真相說出來,他自己既然腦補了這些,不如就借坡下驢,將計就計了。


    李牧拍拍馬周的肩膀,道:“你就是我想找到的人才,這次真臘一行,還真得你跟著去不可了。”李牧目光灼灼地看著馬周,正色道:“此去真臘國,涉及到一件事關民生社稷的大事。但是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可能不被理解,甚至有性命之憂。如此,你還願意去做麽?馬周,我能信任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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