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李牧可以非常直觀地感受出來,不管是朝中文武,還是市井百姓,都開始有些‘懈怠’了起來,當然該幹嘛還是幹嘛,隻是從精氣神上可以明顯地感受到節奏放緩了,而且大家的脾氣都莫名變好了很多。就連爭吵預算的各部,也都互相妥協,逐漸達成一致,似乎大家都有一個默契,趕在年關之前,把事情搞定,盡量不要拖到下一年去。


    從這點上看,古人今人的心理還真是差不多的。


    李牧也莫名多了許多感慨,常常一人獨坐傷神。他想起了他的上一個春節,也就是前世的最後一個春節。


    那時候在幹什麽呢?


    李牧努力回想,記憶如同碎片一樣拚湊起來,逐漸還原。


    那是他分手後的三個月,女友對他說,你這個人啊,哪裏都好,我也愛你,可是我們不能靠愛過日子。在這個城市,你永遠也買不起房子,我們難道要一輩子住在租來的房子裏麽?我很愛你,但是我的年紀不小了,總得為未來考慮一下。


    在那個瞬間,李牧才第一次感受到。作為一個遊戲公司的高級副總監,其實遠沒有別人眼中那麽風光。一個孤兒一輩子的努力奮鬥,也許不如在這個城市遊手好閑長大的孩子,因為他們坐擁這個城市占地之後的四五套房產,靠收租也能快樂一生。李牧也是這個城市長大的孩子,但他是個孤兒,他什麽也沒有。


    李牧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笑了笑,然後幫已經是前女友的女友提起行禮,放入出租車的後備箱。


    再然後,他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加班。聚攏了自己全部的財產,終於按揭了一個小房子。可惜,還沒等入住進去,他就猝死了。


    並且,在他猝死之前的三天。他得知了前女友離開他的原因並不是什麽房子啊,這些好像都市小說爛大街的橋段。她就是移情別戀了,喜歡上了一個說唱歌手。這種感覺,還不如為了房子——


    “哎呀……愁啊!!”


    李牧哀嚎一聲,驚動了車頂上的獨孤九。這家夥閑著沒事,就喜歡坐在車廂頂上,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


    獨孤九倒吊著身體,撩開簾子看向李牧,問道:“大哥,你叫什麽?”


    “小九。”李牧看向獨孤九,半開玩笑問道:“如果大哥跟你說,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信嗎?”


    “唔……”獨孤九想了想,竟然點了點頭。


    “啊?”李牧嚇了一跳,難道穿越者的身份即將暴露?這可不太妙啊!


    “大哥是我見過、聽說過最聰明的人。有人說大哥是謫仙人,仙人麽……應該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吧。”


    “胡思亂想!”李牧長出了口氣,道:“世上哪有仙人,要是真的有。那他怎麽不顯靈一下,直接給我變出一座金山出來?”


    獨孤九回答不上來,非常幹脆地放棄回答,腰腹用力,嗖地一下又折了回去。


    李牧歎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抓起虎皮裘披在身上,從馬車上下來。


    不遠處,學生們正四人一個小組在鋸木頭。看到李牧走過來,都喊一聲‘校長’,然後低頭專心顧著自己的事情。今日已經是他們進穀的第十天了,還能繼續留在這裏的人,還有九十八個。與第一天相比,又少了幾十人。


    現在還能堅持下來的,已經都沒磨掉了脾氣。因為十天的山穀生活,已經讓他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無論你有什麽想法,都違拗不了李牧的想法。無論他的想法是對還是錯,都隻有遵從這一條路。


    李牧這廝,壞的冒泡。就算他壓根沒打算聽從你的意見,他也會讓你說完,還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就比如第一個受害者馬周,他在第五天的時候,對山穀的學習與生活,提出了意見八條。李牧表現出非常有興趣的樣子,詳細認真聽了兩個時辰。馬周非常激動,還以為自己得到了賞識。滔滔不絕地說,連口水都不喝。結果呢,說了也白說,什麽改變都沒有。


    僅此一次,馬周就徹底老實了,一句廢話也沒有,讓幹什麽幹什麽。


    十天下來,還剩下的學生們,多少都被搞得有點‘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他們習慣於看到李牧麵無表情,甚至臭臉的樣子,這樣多少心底還能安心些。但隻要李牧笑意盈盈,學生們一整天都會提心吊膽,生怕中了李牧這廝的奸計而不自知。就像進入山穀的第三天,因為一個紈絝子對來授課的木匠言語不敬。李牧知道此事之後,笑意盈盈地說無妨。但他晚上放飯的時候,在食物裏下了巴豆……


    那可真是一個臭氣彌漫的夜晚啊!


    這廝最惡心的地方就在於此,他真生氣的時候,不會告訴你錯了還是對了,也不給你辯解的機會,他就是要搞你,沒有任何理由的搞你。而且是隻能他搞你,你不能搞他那種搞。這誰頂得住啊!


    在這種情況下,十天還能留下九十八個人,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奇跡了。


    “大家手裏的活兒都放一放!”


    李牧喊了一聲,眾人動作一停,都看了過來。


    李牧爬到木頭堆上,嘴角微微上揚,眾學生心裏頓時一哆嗦,心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這個笑容,他又想幹什麽!


    “大家不要緊張,眼看著也到了黃昏時分。今日呢,我不回城裏——”


    “哎——”齊刷刷的歎氣聲,李牧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道:“你們都是什麽玩意兒,老子陪你們在這裏吃苦,你們還不知足?”


    眾人互相看了眼,長孫衝站了出來,他是李牧的徒弟,也是現在這一批學員中家世最為顯赫的人,被公推為‘學生會長’,代表學生們發聲。


    經曆了十天的折磨,長孫衝已經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他也創造了一個奇跡,成功躍升為大唐減肥史上的一個傳奇。十天,僅僅十天,二百斤的長孫衝瘦了四十斤,像是一個吸飽了水又被捏了一下的海綿,整個人‘縮小’了一圈兒。當然,其中也有第三天吃的巴豆的功勞。


    “恩師,學生們主要是擔心恩師在山穀休息不好。恩師還是回到城裏吧,學生們一定更加努力幹活,不負恩師的教誨。”


    “唉!”李牧長歎一聲,紅了眼睛,道:“我的徒兒,終於開竅了啊。對嘛,就是要這樣,撒謊的時候,眼神要真摯,你已經有我三成功力了,以後要更加努力啊,演技還是有些許的破綻。”


    長孫衝抿了抿嘴,不出聲了。他知道再說什麽,都是狡辯,還不如不說話,不說不錯,越說越錯。


    “回去。”


    李牧指了指,長孫衝老實地回到了原位。


    “你們不必這麽緊張,如果你們不做錯了事情,本校長也不會收拾你們。但是,如果你們挨了收拾,也不要怪本校長,本校長可是一個隨和的人,出了名的與人為善,誰要是跟我處不好關係,那一定是他的問題,必須要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記住了嗎?”


    “記住了!”


    學生們伸著脖子大聲喊道。這也是血與淚得出的教訓,校長訓話,必須大聲回答,否則視為不敬。不敬校長,生兒子沒有小丁丁,這可是寫在校訓裏麵的話。


    “來,大家都坐,把你們前幾天練習木工技能時候做的板凳搬過來,都乖乖地坐好。今天,本校長給你們講故事。”


    這個時代,還沒有專門講故事的人。大家平時聽到的故事,大多是記載在縣誌或者史書的“附錄”中的一些誌怪故事,也就是後人稱之為‘短篇小說’萌芽的‘唐傳奇’。


    唐傳奇、宋話本,元雜曲,明清小說,構成了中國小說史的沿革。


    直到大唐日報創立,市井之間才有了‘讀報人’這個角色,某種意義上成為了‘最早的說書人’。


    大家都沒聽過別人講故事,所以今日聽李牧說他要講故事,學生們的好奇心都瞬間爆棚,暫時忘了被李牧支配的恐懼,都一個個坐在小板凳上,瞪圓了眼睛,等著聽李牧的故事。


    一個羊也是趕,兩個羊也是放,李牧把巡邏的錦衣衛和工匠們也都叫了過來。大家用砍掉的木屑和樹枝升起了一團篝火取暖,阿大和阿二支起架子準備烤肉,都圍攏到了一起,等著李牧開腔。


    李牧把氛圍撩撥到了頂點,才清了下嗓子,道:“今天要講的這個故事,是我在讀《三國誌》之後,產生的一些靈感,現在分享給大家,我姑且說之,你們姑且聽之,故事是我瞎編的,大家不要跟《三國誌》裏的人物一一對照,沒有什麽意義。史書本就是一個後人撰寫的玩意兒,真真假假都未可知,太計較了,就沒有意思了。”


    學生們齊齊點頭,李牧笑了笑,繼續道:“有道是: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國分爭,並入於秦。及秦滅之後,楚、漢分爭,又並入於漢。漢朝自高祖斬白蛇而起義,一統天下,後來光武中興,傳至獻帝,遂分……”


    李牧講得就是《三國演義》,這部書他前世十幾歲的時候,看過至少二十遍,算是他青少年時期的床頭書,不說倒背如流也差不多少,基本劇情全都記得。他在這裏講這個故事,除了給學生們解悶之外,也是想通過《三國演義》諸多人物的人生軌跡,給學生們夾帶一些他的理解,也就是所謂的私貨。


    這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洗腦方式,穿越之前,他手機裏的小視頻平台,時不時就能刷到幾條某老師講座的視頻。看似宣傳國學的背後,講著講著就開始賣假藥,從銷量上可以驗證,這種偽裝文化人的洗腦方式,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李牧一邊口若懸河地講,一邊吃著獨孤九為他切好的烤肉,喝著度數不高的狀元紅,享受著學生們如癡如醉的崇拜目光,這感覺簡直不是一般的好。


    “……三人救了董卓回寨。卓問三人現居何職。玄德曰:“白身。”卓甚輕之,不為禮。玄德出,張飛大怒曰:“我等親赴血戰,救了這廝,他卻如此無禮。若不殺之,難消我氣!”正是: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安得快人如翼德,盡誅世上負心人!畢竟董卓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


    “……”李牧看著眾人迷茫的目光,道:“聽不懂啊?下回分解!”


    “這就結束了?”一個聲音嚷嚷了起來,不滿道:“董卓到底死沒死啊!大哥,快點講後麵的事情啊!”


    何人這麽大膽,竟敢使喚老子?李牧尋聲看過去,見是李崇義,無奈道:“小老弟,天都黑了沒看到?再說,你是我大哥還是我是你大哥,你讓我講我就講,豈不是很沒有麵子?”


    “可是大哥,董卓到底死沒死啊!”


    “不告訴你!”李牧氣死人地丟下一句,對眾人說道:“想知道下文如何,就給我好好努力學習,好好的幹活。興許哪天我心情好了,再給你們講一段兒。這麽說吧,這麽長的段兒,還能講個一百回左右,本校長乃是大唐第一才子,我的才學,還需要贅言麽?”


    這話眾學生可沒有一個不服氣的,李牧的詩詞文章,他們早都有耳聞。大唐崇尚詩文,哪怕是對頭,也不會睜著眼睛說瞎話,貶低對手的才學。李牧如今表現出的能力,自稱第一才子,至少這些學生們都是服氣的。


    李牧說‘下回分解’,也沒人敢逼他,而且確實時候不早了,若不早些休息,明天早上起不來,可就出大事了。眾學生吃了些烤肉,都各自洗漱,回到帳篷老實睡覺了。


    但是今夜注定是一個失眠的夜晚,大部分人的心裏都在合計:董卓到底死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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