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使團走了之後,臨近過年,朝廷裏也沒有什麽大事。又因為預算的事情出來,朝議變成了菜市場,隻要看到李世民的影子,必然會有人站出來悲切地大叫一聲‘請陛下做主!’,然後開始念叨他所處的衙門受到了多麽不公平的待遇,民部的人不拿他們當人看……嘀咕一大堆,最後歸結到一個錢字:陛下,您看我們這麽慘了,預算多給點行不行?


    李世民著實是疲於應對,登基四年了,頭一次請“病假”,宣稱身體抱恙,命三省六部討論完了預算之後,再重開朝議。因此,這幾日倒是難得的清閑。


    聽高公公說李牧今日在天上人間宴請商賈,李世民便也微服來了。他故意遲到一些,因此李牧沒有看到他。李牧對商賈說得那番話,李世民也沒有聽見。但這並不妨事。高公公在天上人間安插了很多眼線,隨便問一下,就能知道原委了。


    聽過之後,李世民也不禁苦笑,對旁邊的高公公道:“李牧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竟然幹起了賣官鬻爵的勾當!高幹,你說朕是不是在慣著他了?”


    高公公一瞧李世民的樣子,就知道他沒有真正生氣,笑著應和道:“陛下慣著逐鹿侯,還不是因為逐鹿侯辦事得力,從未讓陛下失望過麽?陛下常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逐鹿侯能得陛下這樣的明主,也是他的幸運。”


    “就你會說話。”李世民笑了笑,帶著高公公一道,從升降機上了五層。李淵正與李有容下軍棋,見李世民和高公公來了,便叫他倆湊一角,不玩軍棋,改玩麻將了。軍棋的新鮮勁一過,他發覺還是麻將有意思。


    搓牌的聲音一響,李淵的臉上便露出了笑容。李世民瞧著自己的老爹高興,自己也開心。如今父子二人,各得其所,各得其樂,褪去了謀求算計,倒顯得返璞歸真,冷淡的關係也逐漸轉暖了。


    “世民啊、”


    “父皇。”


    李淵打出一張牌,看了看李世民,道:“說句真心話,你能讓你嫂子出來,是我沒有想到的。很好,為君者需大胸懷,這點你比我要強得多。”


    “父皇……”李世民苦笑道:“孩兒不敢居功,這件事、多虧了李牧,才讓孩兒下定決心啊!”


    “我知道。”李淵抓了張牌,並不看,隻是摸了摸,便扣在旁邊,打出一張,道:“李牧這孩子,真是老天爺賜給大唐的福將,他不但辦事得利,更難得是這片心意。我的眼光不會錯,日後他的成就,不可限量。長孫無忌之流,隻配給他提靴。”


    聽到這話,李世民更是苦笑不已。他知道因為當年的事情,李淵一直討厭長孫無忌。但說他隻配給李牧提靴,也太過了一點。長孫無忌雖然做事有些不夠大氣,而且近來愈加自私了一些,但總體上而言,也不愧一句‘宰輔之才’的名號。誰人能沒缺點呢?在李世民看來,這不算什麽大毛病。


    李世民便沒有應聲,李淵也沒深究,隨口換了話題,道:“世民,前些日子我記得你提過,有容的舅父要來長安謝恩,算算日子,也該到了,怎麽一直沒有消息?這孩子惦記著,又不敢問,我便替她問問吧。”


    李世民看了看李有容,笑道:“應該是快了,也就這一兩天吧。朕前天還收到他的奏折,說是由於趕來了三千頭羊過來,這羊走得慢,才耽誤了時候。有容啊,你的舅父有心了。放心吧,朕不會讓他虧了本,朕已經讓李牧籌措了幾船糧食,等他謝恩之後,讓他帶給他的族人。熬過這幾個月就好了。朕把河套附近的草場賜給他,過不了幾年,他的部族便會壯大起來了。”


    李有容趕忙道:“謝陛下的恩典,有容替舅父謝過陛下。”


    麵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心裏卻惴惴不安。用不了幾日,突利可汗便要來到長安。自家人知道自己事,她的身份是假的。與突利見麵之日,就是露餡之時。首領那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難道真的要落跑不成麽?


    這時李淵打出一張西風,李世民看看自己手裏的牌,單吊西風……這牌是胡還是不胡呢?正在他猶豫的當口,小陳公公帶著一個人匆忙闖了過來,高公公見他冒冒失失的樣子,不悅道:“你是怎麽回事,出宮沒多久,就這麽沒規矩了?這人是誰?衝撞了陛下和太上皇,你該當何罪?”


    “哎呀!出大事了!”小陳公公不知如何解釋,把身後的人推到前麵來,道:“來,你說!”


    李世民見此人風塵仆仆,凝眉問道;“你是何人?誰告訴你朕在此地的?”


    “陛下,我是李績大將軍帳下親兵。奉李績大將軍之命,八百裏加急來通報陛下消息。半個時辰前到了宮中,見到皇後,皇後告知陛下在此,派小太監帶我過來。”


    “有什麽話,竟連皇後都不能說麽?”


    “回稟陛下,李績大將軍吩咐,此事隻能告知陛下。”


    李淵露出不悅的神色,起身道:“走吧,到樓下看看李牧小子在做什麽?”


    李世民哪能讓他走了,趕忙道:“父皇說得什麽話,孩兒豈敢背著父皇……校尉,你說吧,什麽事?”


    校尉猶豫了一下,道:“陛下,出大事了,突利可汗他……他死了!”


    “什麽!”


    ……


    一炷香後。


    伴隨著李有容的哭聲,校尉終於把事情前因後果說清楚了。李牧、長孫無忌、王珪都在旁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李世民也有些拿捏不定,正好長孫無忌等人都在,便把人叫過來,一起商量一下。


    按這校尉所說,突利可汗是中毒而死。一行人抵達並州,李績作為並州都督,自然要盡地主之誼,酒宴款待。次日突利告辭,李績送出十裏,依依惜別。突利還是無事,但當日晚間,突利一行紮營造飯,飯做好了,護衛送到突利帳中的時候,卻發現突利口吐白沫,已然是不行了。


    李績得知消息,趕緊帶著大夫過去,為時已晚。突利雖然救醒了,卻已是回光返照,藥石無用了。突利麾下的部族首領一致認為是李績下了毒,把李績和他帶去的人團團圍住,要殺了他們為突利報仇。還是突利掙紮最後一口力氣,說此事與李績無關,任何人不得造次,臨死之前,沾著吐出的鮮血,在衣襟上寫下了一封簡短的血書便撒手而去了。


    這封簡短的奏折,校尉也帶了過來。


    突利最後的遺言,一共交代了兩件事。頭一件便是告訴李世民,他的死與李績無關,給他下毒的人,是一個麵色蒼白猶如厲鬼的人。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大唐能善待他的族人,不要因為他的死,懷疑他的族人會因此報複,而不把河套的草場賞賜給他的族人。


    後麵還有第三件事,但隻寫了幾個字,字跡便開始歪歪斜斜了。想必是寫到這裏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李有容捧著這一封血書,哭道:“舅父一定是擔心我,孩兒不孝……竟沒能見到舅父最後一麵,舅父,我一定為你報仇,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李有容哽咽不已,幾近抽搐,聞者傷心,觀者不忍。


    李淵拍拍她的後背,對李世民道:“到底是何人下此毒手,此人該死!還有那個李績,他難逃責任!”


    李牧趕緊道:“老爺子您怎麽不講理啊,跟我義父有什麽關係。這血書上寫得明明白白,下毒之人不是我義父。可不好誣賴啊!”


    “這叫賴他麽?”李淵狠狠瞪了李牧一眼,道:“你是他的義子,自然是向著他說話,他倒是活得好好的,我的寶貝孫女兒,就這麽一個親人,誰又替她說話?”


    “老爺子,您可別這麽說,您不也是她的親人麽?還有陛下,論起來咱們都是親人,都是……”


    “你少說幾句!”李世民打斷李牧的話,突利的死,攪亂了他的布局,一時間李世民也是有些茫然。他看向李有容,問道:“你舅父的不幸,朕也為之悲傷。但是事已至此,悲傷又有何用?你的舅父臨死之前,還在擔心他的部族。朕能夠體諒他的心思,答應過的封賞,一點也不會少。隻是他英年早逝,也不知有沒有子嗣?”


    李有容抹了把眼淚,道:“舅父娶妻前隋淮南公主楊氏,育有一子。隻是他們夫妻二人性格不合,幾乎不在一起生活。我也很少能見到這個弟弟。約莫著,這孩子也就十歲的樣子,現在恐怕難擔當得起重任。我還有兩位舅舅,阿史那·結社率和阿史那·欲穀,他們都是庶出,與舅舅一直不合,若是他們接手舅父的部族,那孩子可就……”說著,李有容跪了下來,叩頭懇求道:“陛下,臣女請求陛下,能把舅父的唯一子嗣接到長安來由我照顧,如今,這是臣女唯一能為舅父做的事情了。”


    “唉……”李世民猶豫不定,思慮半天,也沒能給出一個答複,隻是喃喃道:“朕再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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