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是交通要衝,扼守著兩漢絲綢之路的門戶。李世民希望通過經略西域來控製絲綢之路,並且降服西突厥在內的西域諸國,高昌是繞不過去的。然而,高昌自漢宣帝時,享有國祚至今,鞠氏一脈經營高昌,以愈五百年,比中原朝代都要更長,而且與異族不同,高昌乃是漢人國家,鞠文泰又攜家帶口的來覲見,禮數周到。


    無論是攻還是占,實則都有損天朝上國的顏麵。這也是曆朝曆代的傳統,中原大國,不興無名之師,不義之征,講究師出有名,否則與蠻夷何異?


    雖然在李世民的心裏,他並不介意做個蠻夷,這樣做起事來沒有那麽多的掣肘。但,他想要當明君,就不得不考慮這些。現在有不必損顏麵的辦法,何樂而不為?


    而且,這件事情,為李世民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讓他豁然開朗。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假於人手呢?


    高昌累卵之地,根本不必動用軍隊啊。隻需要扶持一些馬匪加以騷擾,它必然就會屈服。與其求著他,不如讓他求著我,這麽簡單的事情,為何之前就沒想到呢?


    李世民想通了此節,心情一掃連日來的陰霾,霍然開朗了起來。


    “李牧啊!你真是朕的福將啊!”


    李牧立刻擺出一副茫然的樣子,道:“陛下,臣沒做什麽呀?臣還要跟陛下請罪,臣不但對陛下隱瞞,還因私廢公,報複使節——”


    “那都是小事!”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不留情麵地戳穿道:“你不就是想讓朕親口說出來,恕你無罪麽?耍什麽小聰明,這件事情上,你雖然是做得不對,但卻陰錯陽差地辦了件好事,而且是一件大大利好我大唐的事情。功過相抵,朕也不罰你了。”


    李牧趕緊順杆爬:“那能不能賞點?”


    李世民蹙眉道:“莫要得寸進尺,朕不罰你就行了,你還敢討賞?”


    李牧陪著笑臉道:“陛下,臣不是為自己討賞。咱們分析這事兒啊,您看,臣自然是像陛下說得,功過相抵了,臣也不說什麽,認了。那別人的功勞,陛下也不能視而不見呀。”


    “別人?誰?”


    “您比如說我的義弟李思文,是吧,若不是他及時送回消息,陛下現在不還是在煩心麽?可以這樣說,三省六部的宰相尚書沒為陛下排除的憂患,我義弟的一封信便為陛下解決掉了,如此大功,不應該賞麽?”


    李世民聽出什麽意思了,無奈笑道:“你倒是能牽強附會,那李思文是給你傳遞消息,又沒給朕傳遞消息,朕要賞也是賞你,但你功過相抵了,朕便不賞了,與他有什麽瓜葛?你把功勞安在他的身上,說不通。”


    “怎麽能說不通呢?”李牧趕緊道:“消息是他傳遞的吧?這總是事實吧。陛下也不能不講理呀,臣的義弟怎麽給陛下傳遞消息?他一個小小的折衝校尉,沒有直接上書給陛下之權,若是通過正常的渠道,先到吏部,然後中書門下,怕是陛下看到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後了,還能有什麽用處?這是權宜之計呀,臣的義弟肯定是想到,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看到了消息之後,一定會馬上通知陛下,臣也是這樣做了呀,從這件事可以看出,臣的義弟李思文,乃是一個足智多謀,同時又忠心耿耿,一心想著陛下的少年英才,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俊傑,陛下是愛才之人,如何能不賞賜呢?”


    李世民愣愣地看著口若懸河的李牧,驚了,他不是沒見過李思文,說句不好聽的,就比那倒灶的紈絝少爺強一點,也不多。怎麽到了他的口中,成了“不可多得”的俊傑了——這小子狡辯的本事,又見長了!


    “陛下若是不賞,那便是不公!”李牧氣哼哼道:“若陛下不公,臣以為,天下的有識之士,都不會以輔佐陛下為榮,寧願歸隱山林,也不會侍奉昏庸之主!”


    李世民氣極反笑,道:“嗬!朕不賞賜李思文,朕就昏庸了?”


    李牧心虛地避開李世民的眼神,小聲嘟噥:“好不哪兒去。”


    “好小子!”李世民無奈道:“這滿朝文武,皇親國戚,也就你敢把朕昏庸掛在嘴上了……好吧,不管怎麽說,有心也好,無心也罷,你算是為朕辦了件大事。那朕就給你個麵子,賞賜李思文,你覺得賞賜點什麽好?”


    李牧激動不已,剛要開口討要,就聽李世民又補了一句,道:“官,不能再升,錢,也賞不了,爵位也不能升,除此之外,你想點別的。”


    “我……”李牧差點一口氣沒把自己噎死。


    李牧真心想問一句,除了官、錢、爵位,還有啥呀?堂堂皇帝,跟誰學的這麽虛偽啊!你這還不如說老子就是扣,老子就不賞呢!


    “唔……”李牧抿著嘴運氣,李世民笑吟吟地看著他,得意的樣子仿佛辦成了什麽大事一樣。在李牧的角度看來,他幸災樂禍的模樣,比剛才得知鞠文泰的兒子死了更高興呢。


    “陛下睿智,臣不能及……既然陛下這樣說,臣就替義弟討一個可以回長安省親的賞賜吧,還望陛下恩準。”


    “可以,朕應了!”


    由於李思文識人不明,把李有容帶回了長安,李世民把他趕去定襄,旨意言明,非召不得還朝。這本就是一句氣話,現在李世民早已經消氣了,根本不算個什麽事兒。李牧要求解除禁令,他也就順坡下驢,應了下來。


    “朕許他一年省親兩次,夠了吧?”


    “謝過陛下。”李牧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而且兩次也確實夠了。定襄距離長安路途遙遠,若是一年四五次,那幾乎都在路上了,李思文還是定襄的折衝校尉呢,身負守土職責,一年兩次夠用了。


    “還有……”


    “還有?”李世民撂下臉來,道:“李牧,你小子不要得寸進尺了,朕已經給了你麵子,你還想要什麽?”


    “陛下誤會了,臣這回是為了陛下,想給陛下出個主意。”


    李世民皺眉道:“李牧,你還小,多看多學,家國大事,你先不要摻和,日後有的是機會。”


    “求陛下讓臣說完吧。”李牧央求道:“不然臣回家不好交代?”


    “家?”李世民恍然,道:“你是為了你的丈人,是吧?”李世民瞥了李牧一眼,見他滿麵的焦急,玩心大起,冷著一張臉道:“你不說,朕還忘了!張家寨的事情,朕早就聽說過。輾轉隴右邊陲,盡做一些走私的買賣,黑吃黑的營生!罪惡滔天,死有餘辜!朕必殺之而後快!”


    忽然像是剛想到似的,李世民驚訝道:“欸?張家寨距離定襄不遠,正好給你義弟一個立功的機會,朕回宮就下旨,讓李思文點起一府兵馬,十五日內剿滅張家寨,還邊城百姓一個安寧!”


    “陛下啊……”李牧想也沒想,立刻就跪了。李世民為何說這番話,他心知肚明的很。若不是故意的,怎麽會特意點出李思文和張家寨,讓他的義弟去剿滅他的老丈人?這不就是明著為難,就差把“快求我”寫在臉上了麽?


    沒有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演這一場戲,滿足一下這位不正經的皇帝的奇怪癖好吧!


    李牧緊緊地抱著李世民的大腿,哭聲淒涼,可謂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陛下,臣切切請求陛下,饒恕張家寨的老小吧!陛下有所不知,張家寨的人,可都是一群可憐之人啊!遙想那二十多年前,天下大亂,靈州百姓顛沛流離,臣的老丈人張勳,不忍百姓慘死戰亂之中,就帶著一眾的鄉親西遷,想要逃離戰火,無奈天下烽煙四起,哪裏安穩呢?他不想投靠突厥人,又心懷對前隋不仁,霍亂天下的痛恨,不肯歸附隋朝欲孽義成公主,無奈何才結寨自保,落草為寇!”


    “陛下也知道,張家寨是以走私為生。說是馬匪,卻更像是商賈。黑吃黑的事情不能說是沒有,但與其他兩夥馬匪相比,絕對是鳳毛麟角,不到被逼無奈之時,絕對不會動此念頭的。他們的對頭,也不是善良百姓,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啊!”


    “三大馬匪之中,唯有張家寨,是男女老少都有。與其說是馬匪,不如說是一夥難民!陛下有好生之德,還求陛下給一個機會,令其招安吧!臣願為老丈人作保,為張家寨作保,寨中老幼幾千口,無一日不盼望回歸大唐,請陛下給一個機會,讓他們這些中原的子民,回歸我大唐的懷抱中吧,陛下的仁義之舉,必會載入史冊,千載傳揚!”


    煽情到了激動之時,李牧竟還掉下了眼淚,淚水在臉上劃出兩條淚痕,看著倒真像是那麽回事兒!


    李世民也動容了起來,他本來就沒把這點事當回事。馬匪而已,疥癬之患,之所以沒有動他們,並非是動不起,而是這些馬匪成不了大氣候,大軍剛剛凱旋,沒有倒出功夫收拾而已。


    李牧為他的丈人求情,在李世民看來,也是孝道之舉,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最後那句話。


    載入史冊,千載傳揚。


    一群可死可不死的馬匪,能起到這樣的效果,也算是有點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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