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看著李世民的神色,此時的他,猜不到李世民是為了杜如晦這個人悲痛,還是為自己失去一個良才輔佐而悲痛,但是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話。


    在高公公震驚的眼神下,李牧給了李世民一個擁抱。


    李世民也愣了,大唐雖然風氣開放,卻也還沒到這種程度。尤其在男人與男人之間,若非是龍陽之好,斷然不會如此。


    李世民霎時間漲紅了臉,低聲喝道:“李牧,你幹什麽!”


    李牧鬆開李世民,道:“陛下為杜公悲痛,臣不認識杜公,卻因陛下的悲痛而為陛下悲痛。臣心裏想,杜公在陛下心中,定是一位賢才良相。臣不敢狂言,日後能成為杜公一樣的人,做陛下的臂膀。但臣會努力,盡己所能——若杜公是陛下的胳膊,臣願意做陛下的假肢。”


    “……”李世民愣愣地看著他,李牧語氣中的關切之意,他充分地感受到了,可是和‘假肢’是何意?肢體也有假的?


    李牧見李世民疑惑,心中也疑惑,難道我說的不是漢語?為何陛下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忽然他反應了過來,原來是詞語的問題,連忙解釋:“陛下,假肢的意思就是——呃,例如一個人沒了一條腿,用木頭做一條假腿代替,木頭的假腿,不能走路,卻能站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雖不如,但能湊合,臣的意思就是,陛下沒了杜公,還有臣在,臣不如杜公,也能湊合……”


    李世民聽得煩躁,出言打斷他,道:“行了,朕不聽你絮叨。朕召你來,是因為克明彌留之際說想見見你,可惜沒等你到,他就已經……”李世民歎了口氣,道:“也是你們無緣吧,但是你既然來了,今夜就先別走了,幫著張羅一下。夜將深,朕不能離宮太久,你就替朕,盡一份心意吧。”


    來都來了,李牧還能說不行麽,躬身行了個禮,道:“臣領命。”


    李世民站起身,最後遙望了杜如晦一眼,什麽也沒有說,邁步離開了。高公公跟在他身後,也一並回宮了。把李牧自個兒晾在了廳堂裏,環顧四周,哭的哭,嚎的嚎,一個認識的沒有,李牧苦笑一聲,心裏暗道,說是照應,如何照應啊?能不能先來一個人,照應照應我?


    正犯愁呢,看見程咬金等過來了,李牧一拍腦袋,可以先當個知客人嘛!這不也算是盡一份心意麽?


    這樣想著,李牧便迎了上去。程咬金看到李牧,愣了下神,問道:“你小子怎麽在這兒?你與杜公,也有交情?”


    “沒有啊!”李牧苦笑一聲,道:“陛下讓我來替他盡一份心,這不就來了麽?程伯父您住得那麽遠,卻第一個到,莫非您與杜公,相交莫逆?”


    程咬金歎了口氣,道:“秦王府舊人,感情自是不必說——剛才我碰見了陛下,看陛下的樣子,顯然是哭過一場了。唉,真是沒有想到,克明比我還小幾歲,竟走在了我前麵,唉!”


    程咬金連連歎息,惋惜之情,溢於言表。這時見府中的下人,已經掛起了白娟,抬來了棺槨等物,顯然對此早有預備。李牧把獨孤九叫過來,讓他跑一趟工部,找一些工匠過來幫忙。程咬金也與他分開,他還想看杜如晦最後一麵。


    不多時,公孫康帶著工匠們過來了。其實也沒什麽好忙活的,就是搭把手的事情,多一個人,活兒也能快些。一直忙活到了天色發亮,靈堂靈棚等全都搭建了起來,吊唁的人陸續都來了。李世民有旨意,隻要在長安城的官員,都要來吊唁杜如晦。這道旨意下了,人可就多了,長安城有品級的官員,何止一百人。


    到了這會兒,也沒有什麽需要他做的了。李牧讓公孫康把工匠們帶回去,按例結算工錢。他抽空回了趟家,補了個覺。醒來吃了點東西,又到了萊國公府。吊唁的人一點也沒見少。


    一連折騰了三天,長安城中所有的官員,才吊唁完畢。這三日內,李世民每日上下午都各來一次,每次都大哭不止。雖然李牧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度,李世民這樣做,免不了有演戲給人看的成分在。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就算是演戲,作為皇帝能演戲到這種程度,為臣者也該知足了。


    這三日內,每一日都有旨意自宮中傳達過來。


    第一日,李世民下旨,命禮部尚書虞世南親自作碑文,曆數杜如晦的功績。


    第二日,李世民下旨,讓杜如晦的長子襲爵。


    第三日,李世民下旨,追贈杜如晦為司空,並親自過問給杜如晦的諡號,議定為‘成’。安民立政曰成;刑民克服曰成;佐相克終曰成;製義克服曰成,這是一個上諡,也算是符合杜如晦一生所為。


    送葬之日,李世民親自前往,秦王府舊將程咬金、侯君集等扶棺,隊伍長達數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管怎麽說,杜如晦也算是備極哀榮了。


    李牧雖然與杜如晦素不相識,卻為他的後事從頭忙活到尾。除了抽空回家補個覺之外,每日都在萊國公府。他倒是想不去,無奈李世民上下午都在,看不見他便要問,著實給他折騰夠嗆。


    送葬回來之後,李牧痛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倒頭睡了一整天,才感覺好了一點兒。


    次日,宮裏來人,叫他去參加朝議。李牧從被窩裏爬出來,有心不想去,卻從傳旨太監口中得知,高昌國主鞠文泰的隊伍即將抵達,算路程,再有一日就到長安了。因此李世民召集百官,為明日迎接高昌使團做些準備。


    李牧這才恍然,為何杜如晦的後事雖然備極哀榮,排場很大,卻顯得多少有些倉促。原來問題出現在這兒,李牧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他心裏隱隱有一種感覺,無論是多重要的臣子,在李世民的心中,其實也都沒什麽特別重要的。他真正在乎的,還是他的皇權。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皇帝嘛,若是把臣子看得太重,如何做好一個皇帝?


    李牧輕笑了一聲,把不該有的念頭拋出腦海,穿好了朝服,隨傳旨太監參加朝議去了。


    這場朝議,如李牧所想一般枯燥乏味。迎接使臣,主要是禮部的事情,李牧真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衙門口的事情,要把大家都叫來聽著,難道大唐三省六部的人,都很閑嗎?


    但是這種話,他是不會出來說的。內務府如今已是眾矢之的,八百雙眼睛盯著,討這種沒趣一點意思都沒有。還是當個木頭,與內務府無關的事情,甭管是誰占便宜誰吃虧,自己都不摻和,悶聲發大財,才是正途。


    就在李牧快要站著睡著的時候,終於聽到了高公公尖著嗓子喊得那聲‘退朝’,李牧打著哈欠往外走,還沒走出兩儀殿,身後就又響起了高公公的聲音。


    “侯爺慢點走,陛下讓咱家知會您一聲,叫您在宮門口等著,陛下要去天上人間探望太上皇,點名讓您跟著。”


    李牧回過頭來,無奈道:“高公公,能不能麻煩您跟陛下說一聲,內務府初創,事情太多,我、我實在是有點忙。陛下去探望太上皇,他自己去不行麽?我去幹什麽呀,太上皇如今的脾氣好著呢,不會輕易發火的。”


    高公公笑吟吟道:“陛下猜到您會這麽說了,陛下說,讓你去,你就去,就當是打麻將湊個手,不要有那麽多的廢話。”


    “……”李牧被噎了個結實,道:“這話是陛下說的?”


    “自然。”


    “嗬!”李牧小聲嘟噥:“陛下小時候是不是當過潑皮啊,這麽不講理——”


    “你說什麽?”


    “啊!”李牧趕緊找補道:“我說陛下真是慧眼如炬,我這個人就是不愛幹正事兒,就是愛打麻將,要不我怎麽能發明麻將呢,是吧……”


    “就屬你廢話多!”李牧和高公公磨嘰這一會兒,李世民已經換好了便服,聽到李牧陰陽怪氣的,忍不住出聲嗬斥了他。李牧趕緊堆起笑臉,道:“陛下,臣這不是為了等您麽?在宮門等也是等,在這兒等也是等,怎麽都是等,還不如跟陛下一起呢。”


    “哼!”李世民不理會他,大步流星走在前麵。李牧和高公公跟在後頭,三人一起來到宮門口,李世民上了一輛馬車,李牧猶豫了一下,對獨孤九使了個眼色,也擠進了李世民的車裏。


    李世民看見他,沒說什麽,輕輕撩開簾子,視線投向了外麵。


    李牧沒話找話,道:“陛下,您今日怎麽這麽有空,想著去探望太上皇啊?讓臣猜一猜,莫非是與高昌國主覲見有關?陛下想請太上皇出麵,擔心太上皇不答應,所以把臣也捎帶上,想讓臣替陛下說點好話——”


    “朕用得著你替朕說話?”李世民嗤笑一聲,道:“朕與父皇,父子親情,不比你親近?還有,你剛才說得叫什麽話?什麽叫朕今日有空?朕探望朕的父皇,乃是孝道。讓你這麽一說,好像朕今日才想起來探望,不夠孝順似的。”


    李牧趕忙道:“臣說錯話了,陛下千萬別跟臣一般見識。”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腹誹,陛下您可是真夠孝順的,擔心老爹當皇帝太累,主動把這累活兒接過來自己幹了,如此孝行,真是感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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