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這一陣,李世民也冷靜下來了。


    其實曆史上的李世民,並不算一個弑殺的皇帝。除了殺掉了自己的兄弟之外,他還真沒殺過幾個人。在貞觀一朝,也鮮少聽說過什麽冤案。跟後世的皇帝們相比,他算是非常仁慈的了。從這點上看,他被稱之為明君,也是有道理的。要殺就殺自家人,不對臣子下手,也不禍害百姓,這樣的皇帝,當然算得上明君。


    今日若不是李牧幹的這件事太讓人惱火了,他也不至於發這麽大的脾氣。此時冷靜了下來,看到小陳公公懼怕的模樣,歎了口氣,道:“別磕了,起來答話。”


    “諾。”小陳公公趕緊應聲,額頭已經磕得青紫了。高公公遞過去一個眼神,小陳公公會意,更加低眉順目了起來。


    “你可知道,李牧今天是發的什麽瘋?”


    “奴婢不知。”小陳公公想也沒想地答道,高公公滿意地頷首,不愧是自己調教多年的幹兒子,就是比一般的小太監靈性一些,一點就透。這樣的問題,答了便是錯。不得罪李世民,就得得罪李牧。李牧是那麽好得罪的?


    高公公陪伴李世民多年,李世民下午放個屁,聞著味兒他就能知道李世民中午吃了什麽。別看剛剛李世民生氣的架勢挺嚇人,其實高公公心裏清楚。李世民是不會把李牧怎樣的,他甚至都沒生氣,此番作態,乃是給外人看的。


    這事兒,如今就差一個台階。甭管是誰,給了這個台階,事情就過了。否則,李世民若是真的生氣,隨行侍衛沒有刀麽?直接砍了就得了,還送去大理寺幹嘛?


    高公公這兒胡思亂想,小陳公公繼續解釋,道:“陛下,逐鹿侯讓奴婢去采買,奴婢就帶人去西市采買了,這期間發生了什麽,奴婢屬實不知。隨後逐鹿侯與太上皇開始飲酒,奴婢就派人傳信,接著陛下您就到了。到底是因為什麽,奴婢真不知道啊!”


    高公公適時湊在李世民耳邊嘀咕了兩句,其實就是提醒李世民,李牧可能是因為李績的關係,才心情不好發瘋的。這種傻子都知道的事情,李世民會不知道麽?他不過是想裝傻而已,但如今的情況,也不給他裝傻的機會,擺了下手,小陳公公趕緊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這時,李有容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麵,擺著的是一壺茶水。李有容把茶水放在桌上,便給李世民斟茶。李世民看了她一眼,拿起茶杯就要喝。


    “陛下!”


    高公公慌忙攔著,李世民看過去。高公公掛上他那標誌性的笑麵,從李世民的手裏把茶杯接過來,然後像變戲法似的,手掌一翻,掌心多出一根銀針。


    “郡主,老奴非是不信任郡主。隻是,有這個規矩,規矩就是規矩,抱歉了。”


    李有容笑了笑,微微頷首,沒有說什麽。


    李世民卻蹙眉道:“有容乃是朕的侄女,焉能害朕?高幹,此舉是否多餘了?”


    高公公仍然堅持,道:“陛下,老奴伺候陛下,便要恪盡職守,還請陛下見諒。”說著,高公公先端詳了一下茶杯,然後把茶水倒出來一點,用銀針試過。銀針顏色無變化,仍不放心,繼續看茶壺,再倒出一點茶水試過,確保沒有一點問題,才把銀針收回,重新倒茶給李世民喝。


    李世民不悅地瞪了高公公一眼,似乎在責備他。高公公隻是笑,什麽也沒說。


    李世民喝了口茶水,把茶杯放下。對李有容道:“有容,朕非是不信你。高幹也是職責所在,你的心裏,可不要有芥蒂。”


    李有容看著李世民,忽然拜下,行了一個大禮。李世民趕緊扶她起來,道:“這是做什麽,你我叔侄之間,無須這麽見外!”


    李有容卻道:“陛下為一國之君,臣女雖是陛下的侄女,但也應先論君臣,後論親戚。禮不可廢,且臣女昨日本該入宮謝恩,隻因……皇爺爺阻攔,未能成行,請陛下恕罪。”


    李世民聽了,喟然一歎,道:“父皇心裏還是對朕有埋怨啊……”頓了一下,李世民示意高公公給李有容搬來一個錦墩,看著她坐下,道:“有容,朕一直不敢提起當年的事情。是怕影響了你與朕之間的親情,朕不知你能否理解,當年的事情,朕也實屬無奈。朕不知父皇與你說起過沒有,那一日,生死隻在一線之間。稍有一點差池,今日朕便是塚中枯骨了。”


    李世民眼角含淚,聲音也略顯哽咽,道:“朕殺了你的父王,這筆賬,朕認!但是朕並不後悔,因為是他先不顧兄弟之情,且朕相信,朕會是一個好皇帝,比他更適合做一個好皇帝!如今朕做到了,朕滅了突厥,報了大仇。若他還活著,朕相信,他也會佩服朕的。”


    說著,李世民又笑了一下,道:“說了你可能不信,朕這幾日便常常夢見你的父親……唉,算了,不提了。”忽然,李世民目光一凝,盯住李有容的眼睛,道:“朕封你為郡主,給你應得的一切,便是要你知道。上一輩的事情,與你沒有關係。朕把你當做子侄,也會盡心照顧你。哪怕父皇殯天之後,朕也不會傷害你。朕會給你找一個如意的郎君,你將享有如同朕的長公主一樣的恩榮。”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有容一眼,仿若已經把她看穿了一樣,微眯著眼睛,目光如刀鋒一般銳利:“這些,是朕的想法。若你也這樣想,一切都好。但若你有什麽其他的念頭,也隨你,朕就在這裏。”


    餘下的話,李世民沒有說透。但是意思,李有容已經聽懂了。朕就在這裏,不躲,也不藏。你若想報仇,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這是何等的自信。


    李有容看著李世民,撲麵而來的氣場,讓她感覺到了緊張,非同一般的緊張,此生二十餘年,從未有過的緊張。她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擔心控製不了自己的表情,讓李世民看出什麽破綻來。


    好一會兒,她才勉強定住心神,道:“陛下,臣女心中,半點也沒有恨意。若有,也是對父王,對頡利的恨。臣女的遭遇,想必逐鹿侯已經稟告過了。當年,若非父王,我與母親,也不會受到那麽多苦難。母親也不會屈辱再嫁,不會死在頡利派出的騎兵的刀下。臣女隻恨,無法替母親報仇,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李世民收回了目光,道:“你與頡利的仇,朕無法幫你報。突厥雖然覆滅,但是突厥舊地的部落仍然甚多。他們奉頡利為主,若朕殺了他們。邊境各城,將會永無寧日。朕不能為了你一個人,葬送萬千百姓的生命。但是朕可以答應你,若有恰當的時機,可以取頡利的性命的時候,他的命,便是你的。隻是這個時機,需要等。朕不點頭,你不能殺他。至於你這次行刺他,朕已經派人去找他說過了,他不會再提起,也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麵前。此事,就此揭過,你覺得如何?”


    李有容低頭不語,良久,抬頭道:“臣女,聽從陛下的安排。”


    李世民笑了起來,不管李有容是真心還是假意。作為皇帝,作為她的叔父,李世民要的是結果。隻要結果是令他滿意的,李有容心裏怎麽想,他並不十分關心。


    忽然,他又想起了今天的事情,便問道:“有容,李牧來找父皇的時候,你是否在旁邊。今日如此胡鬧,到底是因為什麽?”


    李有容也沒有瞞著,便把李牧與李淵的對話告訴了李世民。但她還算是有良心,沒有把李牧叫李淵‘老頭’,還有對李世民不敬的那些非議講出來,隻說了李牧今日的反常,是與李績父子有關。


    說完,李有容又道:“陛下,說起來,這件事皆因我而起。臣女也深深的覺得愧對李績大將軍一家,臣女想向陛下申請,可否用臣女的封賞,換取……”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世民打斷了。李世民怒道:“你休聽李牧那小子胡言亂語,李績父子的事情是與你有關,但究其根本,卻與你沒多大幹係。李牧這個小子,竟敢在背後非議朕!當真是膽大包天!朕非得好好收拾他一下不可,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好照顧父皇,朕會處理此事。”


    李有容見狀,知道再說什麽,李世民也不會聽了,便不在說下去了。這時,小陳公公又溜了上來,說長孫無忌和王珪到了,李有容便借照顧李淵為名,識趣地告退離開了。


    等李有容出去了,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高幹,你覺得她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老奴覺著……”高公公沉吟了一下,道:“至多三分真。”


    “嗬嗬、”李世民點了點頭,卻也沒有再說什麽。對門口候著的小陳公公道:“讓樓下的人都散了吧,跪成一片像是什麽樣子!讓輔機和叔玠上來見朕!朕倒要看看,他們要怎麽給那混小子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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