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跑得遠了,高公公帶著一個人進入殿內,四處看了一下,擺了擺手,讓伺候的宮人都退了下去。


    高公公把地上的儀刀撿起來重新擺在架子上,然後束手立在旁邊,跟著他進來的人則向李世民和長孫皇後行禮,道:“臣袁天罡,參見陛下、參見皇後。”


    “你查得如何了?”


    袁天罡答道:“李牧的嶽父使了錢,雇傭了東西兩市的幾乎所有潑皮閑漢,這些閑漢又攛掇自家婆娘、親戚,糾結了二百餘人。這些閑漢潑皮都是市井之中打架慣了的,善於下黑手。他們這一方沒有幾個受傷的,有傷也大多是皮外傷。但是山東大儒那邊……傷勢就比較重了,雖無性命之憂,但是骨斷筋折在所難免,臣來的時候收到消息,現全長安的大夫差不多都去了盧宅,慘叫聲不絕於耳。至於這雇人的花費麽,現在打聽到的消息是罵人不動手,一貫,罵人又動手,兩貫,幾個挑頭的婦人,專盯著大儒打罵的,五貫錢。現在錢已經都發完了,全都歡天喜地的回家了。”


    李世民點點頭,袁天罡調查到的消息,與李牧自己坦白的一模一樣,心中對李牧的那點懷疑,便也就此消散了。


    “朕讓山東士族給百姓的醫藥費,給了麽?”


    “已經給了。”袁天罡道:“是民部侍郎盧照齡出麵給的,他是盧浮宮的侄子,盧浮宮也受了傷,隻好是他來出麵。先是給了一百貫,但那幾個婦人不肯,最後又加了五十貫,一共一百五十貫,擔心百姓們再來鬧,還當場立了字據。”


    “嗬嗬!”李世民忍不住笑了一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這些山東士族,還真得有李牧這樣的混小子對付他們才行!”


    李世民說罷,又看向袁天罡,道:“可曾查到李牧是否向宮中傳遞過消息?”


    袁天罡搖了搖頭,道:“臣查過了,沒有差到。除非……”袁天罡沒有把話點透,隻是看了高公公一眼。


    高公公笑了,道:“陛下,老奴可不曾幫逐鹿侯傳遞過消息。老奴隻是讓金吾衛別攔著那些百姓,逐鹿侯剛剛跟老奴說,要給老奴五塊金餅,老奴願意獻給陛下。”


    “五塊金餅!哼!”李世民捶了一下案幾,對長孫皇後道:“看到了吧,這小子是真有錢啊,比朕還要闊綽!”


    長孫皇後笑道:“陛下要照顧天下人,錢再多也嫌不夠。李牧這孩子本就擅長賺錢,這次高公公幫了他的忙,他心存感激報答一下也是應該的。由此也可見,這孩子還真不貪戀財物,有魏晉名士之風啊。”


    “就知道誇他,要不是朕知你,還以為你也被他買通了呢!”


    長孫皇後笑而不語,李世民看向高公公,道:“既然是那小子給你的,朕怎好意思要,你留著吧,賞給你那些幹兒子幹孫子,人家叫你一聲祖宗,還不是為了點賞麽?”


    高公公趕緊道:“老奴多謝陛下體諒。”


    “行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諾。”


    高公公與袁天罡退下,李世民對長孫皇後道:“皇後,你是否是多慮了。這孩子是聰明,但是不像是城府極深之輩,應該不是謀算好了的。朕觀他與朕答對之時,眼底清澈,不像心裏有鬼的人。再說,朕也實在是想不到,這樣做對他有什麽好處啊。”


    長孫皇後道:“臣妾也想不到他這樣做的理由,但是臣妾的直覺告訴臣妾,這件事沒有李牧說得這麽簡單。就說他的撒手鐧吧,至少臣妾認為絕對不是砸牆這麽荒唐。陛下想過沒有,他說的是宿國公會放他跑,陛下舍不得殺他。萬一宿國公不放呢?陛下非要殺呢?他豈不是死定了?而且陛下不要忘了,他可是有宿慧的人。就算如袁天罡所言,他的宿慧已經與他融為一體,但既是宿慧,如何肯把自身的安危,交與他人之手?因此臣妾覺得,他所指望的撒手鐧必然是父皇,隻是如今卻不知道他是如何聯係上的父皇,或是他有信心父皇會救他……這臣妾就猜不到了。”


    “隨他吧。”李世民擺了擺手,道:“說實在話,朕確實是舍不得他啊。而且這回雖然鬧得大了些,也讓山東士族亮出了底牌,若沒這次的事情,朕還不知道山東士族在朝堂的勢力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李世民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寒芒,道:“看來有些人的位置,是需要動一動了。”


    長孫皇後嚅囁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開口。李世民見了,道:“你我為夫妻,有什麽話不能說,想說什麽,說吧。”


    “陛下,臣妾是覺得,後宮之人非議朝堂的事情有些不妥。但陛下既然問起,臣妾就說了吧。”長孫皇後肅容道:“陛下,臣妾記得前些日子談及杜相病情時,陛下曾提過想讓魏征來做尚書右仆射,如今看來似乎不妥。”


    “哼!朕隻是說說而已,尚書右仆射職位如此重要,朕豈能任命給他?”


    長孫皇後又道:“可是陛下,若不用魏征,用誰呢?”


    “用誰……”李世民愣住了,猶豫了一下,道:“朕心中所想之人乃是輔機……”


    “不行!”長孫皇後嚴肅道:“陛下答應過臣妾。”


    “唉……”李世民苦惱不已,道:“可若不用輔機,還能是誰?這朝中文武,何人有資格啊?總不能讓朕去把舅父請來吧?”


    李世民口中的舅父,乃是申國公高士廉。他的才幹有限,若做尚書右仆射,恐怕隻能是一個應聲蟲了。


    長孫皇後道:“舅父已老邁,再說也是外戚,更是不可。臣妾心中倒有人選,陛下不妨聽聽。”


    “說。”


    “不如,李靖?”


    “李靖?”李世民微微蹙眉,道:“朕也知道前些日子朕虧待了他,但他現在任著兵部尚書,若他來做尚書右仆射,資曆和才幹倒是足夠,可是這兵部尚書由誰來接任呢?總不能是一並兼著吧?”


    “侯君集可做兵部尚書。”


    “侯君集……”李世民點點頭,道:“當年侯君集確實出了大力氣,這些年諸位功臣朕都有封賞,侯君集的封賞相對於他的功勞來說,確實少了一些,晉他為兵部尚書未嚐不可。”


    李世民思忖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道:“還是不行,皇後,有一個事情你怕是沒考慮進去。姑父和李靖因蕭皇後的事情頗有些齟齬,姑父如今還任著禦史大夫,若李靖晉右仆射,隱隱地便壓了他一頭了,姑父脾氣爆裂,如何肯幹?那些禦史鼻子靈得很,嗅到了機會,還不得排著隊上書彈劾啊?”


    長孫皇後笑道:“陛下,這件事臣妾想到了。李靖有功不可不賞,而姑父彈劾李靖的過失,陛下心中也清楚,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若晉升李靖,也必要給他一個交代。太子年歲漸長,開始有了自己的主意。東宮的屬官經常找到臣妾,說太子不服管教。臣妾心想,一般人怕是鎮不住太子的。姑父便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不如任命他為太子少傅,管教太子。太子如今還未置三師,少傅便是東宮最大的屬官了,既可表明陛下的態度,又可保全姑父的麵子。而且品軼也與左右仆射相當,都是從二品,姑父也不會覺得比李靖矮一頭了。”


    李世民想了想,點點頭,道:“如此安排倒也合理,可是姑父若任太子少傅,何人做禦史大夫呢?禦史大夫不比其他官職,必須得是一個讓朕放心的人。”


    長孫皇後道:“陛下覺得,魏征如何?”


    “魏征?”李世民聽到這個名字,調門都提了八度,連連擺手,道:“魏征如何能行,他不是禦史,都每天在朕耳邊聒噪,他若成了禦史大夫,朕還有好日子過嗎?不行,絕對不行!”


    長孫皇後也不著忙,看著李世民道:“陛下,你仔細想想,你不讓他做禦史大夫,他就會少聒噪麽?如今你已經知道禦史台大半數的人都是山東士族的勢力了,不如幹脆就讓魏征做禦史大夫,這樣一來,不但展示了您的度量,也可堵住山東士族的嘴,也免去了魏征對仆射之位的幻想,一舉多得,陛下不考慮麽?”


    “這……”李世民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長孫皇後說得也有道理。魏征這個人,便如那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偏偏還殺不得,放在哪裏都膈應人。就算讓他做一個閑官,他也一樣會上書,一樣會聒噪,和禦史也沒有分別。既然如此,就不如讓他做禦史大夫,把這些山東士族的勢力都歸結一處,也省的散布在各處,總得小心防著他們。


    想到這兒,李世民笑了起來,道:“朕有皇後,不亞於多了一個宰相。皇後考慮得周詳,就這麽辦了!”


    長孫皇後忙道:“陛下謬讚了,臣妾實不該對朝堂的事情多嘴的,隻是見陛下一連幾日都費心勞神,心中不忍,才……”


    “皇後無需解釋,你的心,朕知道!放心吧,任何人也動搖不了朕對皇後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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