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把人引入太極殿,悄悄退了出來,心中暗道,怕是昨夜連夜換上的新瓷瓶,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還沒等他把殿門關上,殿內已經傳出了瓷器碎裂的聲音。高公公露出心疼的神色,這可都是上好的貢瓷啊,摔一對就少一對,魏征啊魏征,你可真是糟踐東西!


    高公公轉過身,依靠著殿門歇腳,屋內的聲音聽得真真切切。


    “陛下,國無二主,今日二聖臨朝,極為不妥。陛下既已登基,那麽太上皇就不應該去兩儀殿,更不該下旨保人。陛下,為正國本,請陛下不要受太上皇幹擾,立刻下旨誅殺李牧!”


    高公公歎了口氣,這個魏征,還真是一點眼力見也沒有。忽然他看到他的義子小陳公公在階下探頭探腦,抬手喚他過來。


    “魏征!你難道沒有聽到父皇說什麽嗎?他問朕,大唐皇帝的刀,是否要殺一個孝子!這是什麽意思,你不要告訴朕你不知道!朕若殺了李牧,豈不成了不孝之人!你要朕做不孝之君嗎?魏征,你安的什麽心!你是想讓朕留下罵名嗎?!”


    小陳公公來到高公公跟前,高公公問道:“你來做什麽?可是太上皇吩咐你來的?”


    “是。”小陳公公壓低著嗓子,小聲道:“幹爹,太上皇不放心,讓我來聽個結果。”


    殿內爭吵繼續。


    “陛下!臣以為,事有輕重緩急,二聖臨朝,動搖得乃是國本。若陛下依照太上皇的意思處置,若傳了出去,天下人應該何人為主啊!陛下,現在已經不是李牧的生死問題了,而是陛下……”


    “你給朕住口!”李世民怒吼道:“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是非!你當朕就好受嗎?你沒看到朕也給父皇跪下了麽?你要朕如何?難道要朕忤逆父皇嗎?他是朕的父皇,這天下是他傳給朕的!這一點,你不明白嗎?還是說,你有別的心思?!”


    這句話就有點誅心了,其實誰都明白,這天下是李世民弑兄殺弟搶來的,但是偏偏不能這麽說。李世民要做明君,明君最基本的一點,就是皇位的來路要正。因此李世民一直強調當年玄武門事變,乃是李建成夥同李元吉要殺他,他不得已反擊,就連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性命,也是被‘流矢所擊中’,他請太醫醫治,不治身亡的。而他誅殺了兄弟的子嗣,也是‘群臣進諫,三拒乃從’,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而他登基稱為皇帝,也是先封了太子,再進行了禪位。雖然天下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在李世民這裏,他的皇位來路很正,而且非常之正。他已經殺了兄弟,就必須是一個孝順的兒子,若再背上不孝的名聲,來日李淵駕崩之時,就算是壽終正寢,也會被有心人汙蔑成是他弑父,試問一個弑兄殺弟,逼父親退位,最後還把父親殺了的人,後人撰史的時候,該如何評斷?


    李世民怒視魏征,他現在是真的動了殺心。如果魏征還敢頂撞他,他不得不懷疑魏征的企圖了。他為山東士族出頭,李世民可以忍他,但若他心中仍懷念舊主李建成,李世民不管背上什麽樣的惡名,也要先把他弄死!


    李世民的心思,魏征心知肚明,剛剛在兩儀殿上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但來太極殿的路上,他已經明白了。剛剛裝作不明白,隻是為了挑撥,試圖渾水摸魚罷了,如今看來,這挑撥是不成了。隻是如此放過李牧,他實在是心有不甘。


    魏征歎了口氣,道:“陛下,臣不敢非議太上皇,對陛下的孝心更是從來沒有過半點懷疑,臣的話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為了陛下考慮,如今皇城門外還有大儒二十餘名,學子上百在那裏跪著,若陛下不給出一個交代,如何讓天下人服氣啊!”


    “朕不管,朕已經答應了父皇,李牧不能殺。除此之外,有什麽要求,都可以談!”


    高公公聽得直歎氣,在李世民還是親王的時候,高公公就伺候在李世民身邊。一晃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今日李淵在兩儀殿說的話,高公公心中也有同感。做秦王時的李世民,何等意氣風發,何等殺伐果決,如今登基為帝,時時念念的想做明君,倒把自己給束縛住了,若擱在當年,如魏征這樣的家夥,早都砍了七八次了吧……


    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張紙。小陳公公瞧見了,自然是先過去詢問,跟小太監交談了兩句,小陳公公把他手裏的紙奪了過來,看了兩眼,露出喜色,趕緊來到了高公公跟前。


    “幹爹,您看。”


    “這是什麽?”高公公接過來,發現是一張大唐日報,看日期正是今天,再看看頭版的內容,頓時喜出望外,問道:“如今已經傳遍全城了麽?”


    “是!”小陳公公把送信的小太監叫了過來,小太監已經趁著倆人說話的工夫喘勻了氣,對高公公行了個禮,道:“老祖宗,您讓奴婢幫您盯梢,奴婢連眼睛都不敢眨,一直看著呢。起初隻是三三兩兩來了幾個圍觀的人,後來人越來越多,那個姓盧的老頭就說逐鹿侯的壞話,說得可難聽呢,奴婢都聽不下去了。但是那些百姓卻信了,都在那兒罵逐鹿侯。”


    殿內還在吵,高公公急道:“這些我都知道,撿著重要的說!”


    “欸!”小太監不敢怠慢,趕緊加快了語速,道:“沒過半個時辰,又來了一夥人,看著倒像是地痞無賴之流,這些人都帶著大唐日報來的,也不要錢,見人就發。有不識字的,還有人給讀報。百姓們這才知道,原來那死了的趙元朗,是因為罵了逐鹿侯的老娘才被逐鹿侯殺死的,咱大唐的百姓可都是孝順的人啊,聽到是這麽回事,就又反過來指責那姓盧的老頭。”


    “後來呢?”


    “後來兩邊就吵起來了,百姓這頭有幾個嘴利的婆娘,那姓盧的老頭說不過她們,就動了氣,罵他們是賤民。誰知道這下惹了眾怒了,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雙方打作一團。那些學子打架實在是不成,人數又少,不一會兒就被打得哭爹喊娘了。”


    “咱家不是調了一隊金吾衛過去嗎?金吾衛沒管?”


    “哎呦,怎麽管呀,惹了眾怒啦。您隻是吩咐隔開他們,但是都打起來了,都是大唐的百姓,金吾衛幫那邊合適?而且那姓盧的老頭說話也太難聽了些,金吾衛還沒決定管不管呢,那老頭就像是使喚下人似的招呼,奴婢估計幾位軍爺也是動了氣了,看著百姓衝上來呀,都偷偷地挪開了呢。”


    “哎呦……”高公公嘖嘖有聲,歎道:“領頭的那倆老頭啊,得有花甲之齡了吧,挨了這頓打,也不知道打死了沒有。”


    “沒打死、沒打死!”小太監趕緊說道:“就是剛開打的時候,被那幾個婦人扇了幾個嘴巴,隨後就被那些年輕的學子拚了命的護住了,不過奴婢來的時候,他們似乎要抵擋不住了,現在什麽樣兒,奴婢就不知道了。”


    “唉,真是淒慘啊。”高公公連連歎氣,卻沒有去稟報的意思,對小太監吩咐道:“去,再好好盯著,自有你的一份賞錢,晚上來咱家這兒領。”


    “謝謝老祖宗!”小太監喜不自勝地去了。


    小陳公公看了看高公公,笑嘻嘻道:“幹爹,哪兒來的賞錢啊,也不給兒子一份。”


    高公公瞥他一眼,道:“你的那份兒,還用得著我給麽?別以為你幹爹老糊塗了,今日太上皇怎麽來的,你當我不知道麽?”


    “哎喲……真是瞞不住您老人家啊。”小陳公公貼近了高公公的耳朵,小聲詢問道:“幹爹,兒子心裏這也打鼓呢,您說這事兒,咱告訴陛下麽?”


    高公公肅起臉來,道:“想死你就說。”


    “得嘞,兒子明白了。”


    倆人分開,又各自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看著日頭,約莫過去半柱香的時候了,高公公把手裏的大唐日報搓皺了拿在手裏,往後退了兩步,往前突然一撲,連滾帶爬地闖入了殿內。


    小陳公公在旁邊看著,心中讚歎,不愧是總管公公啊,都這個年歲了,這套活兒還如此熟稔,半點也看不出演的痕跡來。


    李世民看到高公公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心裏咯噔一聲,知道是出事了,趕緊問道:“怎麽回事,為何如此慌亂?”


    高公公像是喘不過氣似的,張嘴說不出話來,眼睛卻瞄著魏征。魏征果然麵露喜色,道:“陛下,肯定是皇城門口出事了!陛下,您快些決斷吧!”


    李世民急的從案後繞出來,來到高公公麵前,道:“快點說,發生了何事!”


    “陛下!”高公公終於把這口氣‘喘’勻了,雙手呈上手裏的大唐日報,道:“陛下,山東大儒盧浮宮汙蔑逐鹿侯,百姓們得知真相後與之理論,爭執之間,盧浮宮口稱百姓是賤民,引起了眾怒,現在已經打起來了。臣得知消息去看了一眼,場麵混不堪,雙方各有損傷……”


    魏征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忙問道:“到底如何了?”


    高公公遲疑了一下,道:“百姓越聚越多,大儒等人畢竟人少,老奴回來報信又耽擱了一會兒,現在恐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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