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看了看白鬧兒,歎息一聲,對黃岐道:“本侯的丈人大人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偶感風寒,本侯不忍他繼續勞累,便讓他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往後黃掌櫃就多辛苦些,以前丈人大人負責管理的事情,盡數交由錢大海,有事跟他說就是了。”


    黃岐心裏一喜,急忙躬身應下。白鬧兒一聽急了,剛要分辨自己沒得風寒,一抬頭對上李牧的眼神,到嘴邊的話頓時憋了回去。


    李牧繼續對黃岐道:“黃掌櫃,麻煩你安排一輛馬車,送本侯的丈人大人回莊子。”


    “是,侯爺。”黃岐應了聲,轉身出去了。李牧擺了下手,李重義等人也都退了出去。


    李牧來到白鬧兒跟前,沒打他也沒罵他,而是問道:“丈人,你真缺那點錢麽?”


    白鬧兒抬起頭看著李牧,嚅囁了半天,鼓起勇氣道:“賢婿啊,我是不缺錢……可是,誰嫌錢多啊。我一共兩個孩子,巧巧跟了你,自是一輩子受用不盡,但是我家根生……他是個憨貨,我要是不替他攢個家底兒,以後可咋辦。”


    “我是他姐夫,還能少了他的吃穿?”


    白鬧兒低下了頭,又抬了起來,道:“可是你畢竟姓李,他畢竟姓白啊。你是他姐夫,能照應他。但是下一代呢?我們白家,不也得傳下去麽……”


    李牧蹙起了眉,這話讓他反駁不得,確實如此。


    “自打來到長安,賢婿你已經幫襯了不少了。給了地,還給了我這酒坊半成的利……我知道你的意思,沒事我很少去找巧巧,我知道你看不慣。”停頓了一下,白鬧兒又道:“賢婿啊,要不是自己沒能耐,誰想等人喂食吃?這酒坊用不著我,我閑著沒事,一時糊塗就……錯是肯定錯了,賢婿你打也打得,罵也罵得,我沒有二話。”


    李牧看著白鬧兒這樣,心裏也挺難受,甚至覺得他有點可憐。他對白鬧兒的觀感,其實經曆了三個階段。


    初次見到白鬧兒的時候,由於腦海中原來李牧殘留的記憶,加上當時白鬧兒做的事情,李牧恨過白鬧兒,當時甚至想過等夜裏拿把刀把這人結果了。但是冷靜下來,他沒有那樣做。當時他與白巧巧還談不到感情,但白巧巧這許多年來的付出,以及對孫氏的照顧,卻足以當得起‘恩情’二字。白巧巧是李家的恩人,李牧既然繼承了原來李牧的身體,那這份情義他便不可不顧。所以等孫氏身體好些了,他便決定搬家,躲開白鬧兒。既然不能恩將仇報,那躲著總行了吧,此生不見也就是了。


    等到在定襄再見麵的時候,李牧對白鬧兒的觀感又變了。因為彼時,他已經認清了自己對白巧巧的情感,恩情之上又添感情。白鬧兒好賴不計,他是白巧巧的親爹。白巧巧就算嘴上說再怎麽討厭這個親爹,但以她善良的本性,是不可能做出傷害她親爹的事情的。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原生家庭,李牧選擇容忍白鬧兒,答應許他做掌櫃,與他怎麽看待白鬧兒無關,為的是不想白巧巧左右為難。


    再後來,來到長安,李牧便封了侯。到了這個時候,李牧對白鬧兒已經沒了恨意,因為他與白鬧兒之間的差距太大了。白鬧兒見到他,一次比一次更加戰戰兢兢。再沒有一分往日的盛氣淩人,不敢算計他,不敢提要求,甚至不敢跟他說話。


    這種感覺有點像前世李牧在孤兒院的時候,經常被打更老頭拿掃帚打。那會兒他把這老頭當成一生之敵,恨不能一日長大,找這老頭好好比劃比劃,讓他也嚐嚐掃帚的滋味。但是等他真的長大了,再回到孤兒院的時候,他看到這個打更的老頭,也沒想把他怎麽樣。小時候的一生之敵,隨著年齡的增長,變作了笑談。


    還有點像他剛剛入職遊戲公司那會兒,總被新人培訓組組長刁難。當時李牧心裏也恨這個組長,但過了兩年之後,那個組長還是新人培訓組組長,而他已經成為了公司的後起之秀,享受副總監待遇,是總監位置的有力競爭者。這時候李牧對那位組長的恨意也幾乎沒有了,因為雙方地位差距拉開了,這位新人培訓組的組長再也影響不到他。這時如果他反過來再去刁難這位組長,就會顯得自己心胸太狹窄,而且也沒有必要,如果他那樣做了,落入公司高層看在眼中,也會覺得他格局太低,睚眥必報,不堪造就。


    李牧對白鬧兒,大體就是如此。他不想報複,隻是希望白鬧兒能少給他添麻煩,為此拿出點地,拿出點錢,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因為他是白巧巧的親爹,李牧願意花這個錢買清淨。


    即便今日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李牧實際上也沒生氣。他隻是覺得無奈而已,聽白鬧兒說了這些話,他又覺得白鬧兒也有些可憐。腦海裏不知怎麽冒出一句前世看到過的一個電視劇裏麵的話。


    “你過去那頭型呢?你得支棱起來呀!”


    想起這句話,李牧又忽然有點想笑了。


    “行了,我也不怪你,也不說你什麽,你那半成利也不收回。先回家歇幾天,你不就是想自己掙幾個錢麽,過幾天給你找點事幹。”


    “真的?”白鬧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


    李牧板起臉,道:“再問就是假的了。”


    “不問了不問了,多謝賢婿,謝過賢婿了!”白鬧兒喜笑顏開,連連對李牧作揖,後退著出去了。李牧無奈搖了搖頭,又坐到椅子上,扶著太陽穴輕揉著,本來挺好的心情,經白鬧兒這麽一攪和,頭真的有點疼了。


    李弼進得屋內,看到李牧揉頭,道:“賢侄啊,為你丈人的事情生氣了?”


    李牧看到李弼,趕緊起身行禮,道:“二叔,我這丈人給您添麻煩了。發生這樣的事情,應該早告訴我呀。”


    李弼哪能讓他真的拜下去,腰都沒彎就給扶起來了,倆人坐下,李弼笑道:“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每日也忙,又不是外人,哪能讓你分心。再者說,也沒影響生意。”


    “錯了就是錯了,我已經跟丈人說過了,以後他不會再摻和到酒坊的事情了。”


    李弼是聰明人,沒有表露出喜色,也沒有勸,隻是道:“可別惹得你丈人不高興了,畢竟是你的長輩。”


    李牧點點頭,道:“我心裏有數……二叔,我這次來,其實是有別的事。之前在定襄時的一個朋友,來長安販賣毛皮,明後日便要啟程回去了,想要買些酒帶回去,我答應了,一共八十壇。”


    “你的朋友當然沒問題。”李弼痛快地答應了下來,道:“這點事隨便差個人來就是了,何必特意跑一趟。”


    “還有一件事。”李牧拍了下手,李重義從外麵進來,手裏拿捧著一壇狀元紅。李弼接過來拍開封泥,鼻子湊上去一聞,讚道:“好酒,有味道!”


    低頭再一看,酒色泛紅,驚道:“這是什麽酒,竟然發紅?”


    “此酒名為狀元紅,是一種改良過的黃酒。我近日聽到長安城中有人詆毀,說灞上酒坊隻會釀莽夫喝的酒,我便要他們見識見識,比黃酒,他們也得甘拜下風。”


    李弼笑道:“何必與小人計較,不過也不算狂言,這酒比之任何黃酒,都絕不遜色。”


    李弼是李績的親弟弟,以曹國公府的底蘊,什麽樣的酒沒喝過,他都不用嚐,隻看到這酒,心裏就有數了。


    “賢侄啊,你把這酒拿來,是打算大量生產了麽?”


    “對,我已經把酒曲帶來了,立即建一條專用的生產線生產這種酒。因黃酒要進行二次發酵,所以釀造這種酒的時間要比三杯倒更長。我試驗的結果是差不多長一倍,因此產量會低,而且黃酒用料要比白酒多,綜合考慮,這種酒的定價要更貴一些。”


    “貴多少?”


    “這酒,我打算賣十貫一壇,三貫一壺。”


    李弼倒吸了口冷氣,但他沒有問能不能賣出這種話。上次三杯倒定價的時候,他便說了這樣的話,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錯了。聰明人不會犯兩次一樣的錯,李牧既然敢如此定價,他肯定已經想好了怎麽賣,聽著就是了。


    “太上皇在崇仁坊的天上人間,月底便要開業了,這件事義父對二叔提過吧。”


    李弼點點頭,這件事現在已經不算是一個秘密了,隻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說破而已。


    李牧微微一笑,指了指狀元紅的酒壇,道:“這酒,便是要在那裏賣給學子們的。”


    “原來如此!”李弼恍然大悟,怪不得叫狀元紅,原來是打著這個主意。轉過年就是科舉,月底太上皇的天上人間便要開業,據聽聞消費不低,能進去消費的人,十個裏麵得有九個是門閥世家的子弟。眼看就要科舉了,他們能不去那裏露個臉?萬一作的詩文被皇上或者太上皇相中了,即便科舉失利都無妨。


    這時有一種叫做狀元紅的酒販賣,就算十貫一壇,他們咬著牙也得買一壇嚐嚐!


    想通了此節,李弼大笑了起來,道:“賢侄高明,看來咱們酒坊又要大賺一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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