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孔穎達看著這四句詩,越看越生氣。能作出如此佳句之人,怎會是一個口出狂言的黃口小兒呢?


    唐觀見孔穎達這副樣子,心中快慰不已,終於能讓這古板的老頭嚐嚐吃癟的滋味了,還能給李牧找點麻煩,真是一舉兩得。


    “夫子?要是沒什麽大事,我就先走了?”唐觀目的已達,想要開溜。孔穎達抬頭看他一眼,道:“你的詩還沒交,明日就是最後期限,交不上來老夫還是要告訴唐尚書!”


    “呃……是,夫子。”


    看著唐觀走遠,孔穎達把兩首詩折疊好,放入懷中,起身離開了弘文館。他雖然佩服李牧的詩做得好,但對李牧說詩文是小道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在他看來,文教乃是國之根本,詩文一項,是品評學子學業的重要標準,詩文如何能是小道?如何能與鐵錘、木鋸相提並論!


    唐觀本來向學之心就不定,又是個守不住秘密的,李牧的言論早晚要被他說出去,要是因此蠱惑了更多的人,對文教興盛之事絕對是大大的不利。李牧身為縣侯,孔穎達沒有資格命令他做事,但作為國子監祭酒,孔穎達還有其他的辦法。他要入宮麵聖,請李世民做主,迫使李牧道歉。他相信皇帝會支持他,不會支持李牧的。


    孔穎達匆匆入宮,李牧對此還一無所知。他正在工地旁的一棵大樹下烤羊腿,順帶聽宇文規匯報上午去趙國公府領錢,然後發放,再送錢、王二人去定襄的諸多事宜。李牧漫不經心地聽著,對宇文規辦的事兒並不擔心。因為他相信宇文規是一個聰明人,從連番的幾次事情中,他應該有所明悟,不會陽奉陰違。


    忽然有東宮太監來找,李牧還當是李世民要問工程進度,遂止住了宇文規的話頭,讓他代替自己在此督工,然後跟著傳令的太監一起來到了東宮。


    殿內,李世民正滿臉無奈。他正在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商量關於此番平定突厥之後的封賞之事,孔穎達來了。李世民讓他等,孔穎達不幹,連請三次,非得要見。李世民對這個倔老頭也是頭疼,倒不是忌憚他什麽,而是在於他的身份。他是孔子的第三十一代孫,不能輕易責罰,否則就等於打了天下讀書人的臉,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就算李世民是皇帝,也不能輕易為之。所以,孔穎達雖然官不大,但在朝中的地位卻顯得有些超然,李世民對他從來都是嘉許為主,少有責備之言。


    連請三次,必然是急事。李世民不得不停止了討論,讓長孫無忌、房玄齡在偏殿等會,叫孔穎達進來。孔穎達急匆匆闖進殿中,兀自還沒消氣,一副跟誰剛幹過仗的神色,李世民見了,以為他與誰起了衝突,趕緊問情況。


    孔穎達把前後事一說,李世民哭笑不得,道:“夫子啊,這種事情,值得來見朕麽?”


    孔穎達肅容道:“陛下,此事關乎文教,絕非小事。逐鹿侯此等言論若傳到學子耳中,定會引起騷亂,讓廣大學子認為,詩文與木工,鐵匠是同等的,從此不用心向學,以至於文教不興,百姓愚昧……”


    李世民聽得腦殼疼,趕緊打斷孔穎達的話,道:“那依你之見,該怎麽做呢?”


    “請陛下把逐鹿侯請來,我要與他當麵辯論。老臣相信逐鹿侯隻是因為年歲尚輕,又無人點撥,對學業之事有所誤解。老臣願教化於他,若他願意,老臣也可收他做弟子,引導他向學。”


    李世民看到孔穎達的樣子,知道今天不按照他說的來,這老頭絕對是沒完沒了。麵對這種打不得罵不得的人,李世民也是沒招,隻好讓小太監去崇仁坊找李牧過來。


    李牧來得殿中,看到一個老頭,不認識。打量了兩眼,看這老頭好像還挺生氣,有些莫名其妙,向李世民施了個禮,道:“臣李牧,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喚臣來,所為何事?”


    “你旁邊站著的這位老者,是國子監祭酒孔穎達,他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李牧轉頭看向孔穎達,道:“不知您什麽事情要問我?”


    “逐鹿侯,老夫問你,《關山月》與《把酒問天》兩詩,可是你所作?”


    李牧聽到孔穎達的語氣,眉頭就是一皺,老家夥怎麽如此盛氣淩人,難道老子欠你錢?但李世民在場,他也不好把不滿表現出來,如實答道:“是我所作,酒宴之間隨口而言罷了,您怎麽會知道,難道唐觀那小子拿去交作業了麽?”


    孔穎達不答,接著問道:“既然如此,那‘詩文是小道,鐵錘、木鋸才是大道’這樣的話,也是你說的了?”


    李牧眉頭皺得更緊,他聽出門道來了,這老家夥是要找事兒,當即語氣也冷了下來,也不用敬語了,道:“這話雖然小有出入,但意思沒錯,可以算是我說的,你有什麽意見?”


    “意見?!”孔穎達像是被點了火藥桶,嘭地一下就炸了,怒道:“詩文如何能與鐵錘木鋸作比?簡直有辱斯文,你必須要承認錯誤,當著弘文館的學士與生徒的麵,鄭重地為你的言論道歉!”


    “啊?”李牧撓了撓頭,滿腦袋問號,這老家夥不是失了智吧?李牧沒理他,看向李世民,道:“陛下,是您讓臣道歉麽?”


    李世民擺了擺手,心裏也是有些不悅。孔穎達的爵位是曲阜縣男,而李牧是逐鹿縣侯,一個是男爵,一個是侯爵,相差了兩個級別。孔穎達雖然年長,但如此說話的態度,實在是過分了些。


    李牧見李世民並不是支持眼前這個老家夥的,心中便有了底,道:“請問這位老丈,我為何要道歉,你又是何人,憑什麽讓本侯給你道歉?詩文為何不能與鐵錘木鋸作比?在我看來,不但可以比,而且鐵錘與木鋸,要比詩文有用的多!”


    “一派胡言,荒唐至極!”


    “哪裏荒唐了?”孔穎達瞪眼睛,李牧也瞪眼睛,道:“我有鐵錘,可打兵刃抵禦外敵,我有木鋸,可造床弩攻城略地,你有詩文,突厥人來了,你站在城頭吟詩一首,突厥人能退兵嗎?”


    “你……”孔穎達被噎得說不出話,李世民差點笑出聲,努力忍住,沒有出言幹預,看著孔穎達吃癟,他的心情也是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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