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垂頭望著自己寶藍色的衣擺,目光又落到他暗紅色的官服衣擺上,忽然覺得,此二種顏色,若擺到一處,倒也十分好看。


    “方才在做什麽?”他問道。


    語嫣驀地回神,抬起眼飛快睃了他一下:“沒做什麽呀。”她微微轉開頭,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那個茶杯的方向飄去。


    王彥:“沒做什麽生生踩斷了我的筆?”


    “是、是您突然進屋嚇了我一跳,我才不小心……”語嫣道,“大不了我賠給您就是了。”


    王彥眉頭一挑:“你怎麽賠?”


    語嫣下意識就往頭上摸,猛然想起自己今兒是男兒打扮,頭上沒有釵子,不由悻悻地收回了手。


    他睨著她:“如今釵子沒有,鐲子也沒有,你拿什麽來賠?”


    “您那筆值多少錢,我回府去拿銀子還不成麽?”


    “不成,我怕你一走就翻臉不認賬了。”


    語嫣瞪他:“我才不會。”


    “誰說不會?”他淡淡道,“從前你是怎麽答應我的,回頭又是怎麽做的?這個喜臘公主是什麽樣的人你可知道?”


    她囁嚅:“我怎麽知道她竟對女子也……”


    王彥:“這回是虧了太子殿下及時趕到,若他沒有來,我也沒有來,你一個人能如何?”


    語嫣聽出他口氣中隱約的冷凝,心裏一陣發澀:“不如何,反正喜歡您的人數也數不完,若是她們一個個都要來找我的麻煩,我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的。”


    王彥擰眉:“胡說什麽!”


    她給他眉目間乍然浮現的嚴厲之色震得一顫,酸脹委屈霎時在心底蔓延。


    王彥話一出口,已覺語氣過重,正要緩和幾分,卻見她咬唇忍住眼裏的淚意,竟扭頭往外跑了。


    他一滯,趕忙追了過去,出了書房幾步,卻給人一把拉住:“你去哪兒?葉家人來要葉駙馬的屍身了,還有些東西要讓你看過。”


    來人正是劉明遠。


    王彥:“我去去就來。”語罷略一施力掙脫開來,竟頭也不回地往堂門飛奔而去。


    可等他到了大堂,卻沒見到那抹寶藍色的影子。


    王彥神色一沉,便要到大門外去。此時,一個官差上前道:“大人,方二留話給您,說是已帶著宋家小公子去宋府了,叫您不必擔心。”


    原來方才語嫣急急忙忙地衝到大門口,恰巧遇著在登車的方恒玉。她生怕又被王彥捉回去教訓,當下就不管不顧地求方恒玉捎自己一趟。方恒玉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狼狽模樣,心頭一軟,就讓人一道上了車。


    官差見王彥不吭聲,有些惴惴道:“大人,要不要屬下駕馬去把人追回來?”


    他自然不知那一位小公子是誰,隻是看王彥這個臉色,仿佛對方二公子將人帶走一事有些……不悅。


    王彥垂眸:“不必。”說完就轉身往回去了。


    語嫣坐在馬車上,心中平靜下來,方覺得有些懊悔。


    可事到如今,懊悔也沒有用了。


    一旁的方恒玉見她雖不再哭,卻仍然是蹙眉含愁的情態,不由問道:“宋姑娘怎麽了?”


    語嫣搖頭:“也沒什麽。”


    方恒玉看出她是不想多說,目光一動,對她笑了笑道:“還未恭喜姑娘和大人,在此事先向你道一聲喜。”


    聽了這話,語嫣又想起剛剛王彥淩厲的神色,臉上一白,一時竟無法出聲。


    方恒玉看她如此,愣了愣,隨後心念一動,想到她方才是從刑部裏出來,又是那樣淚眼盈盈的模樣,難不成是給他們大人欺負了?


    “二公子也是要家去麽?”


    “嗯,這幾日家中事多,我已跟大人知會過,都要提早些時辰回去。”


    語嫣打量他一眼,見他臉上清瘦了不少,想起先前方尚書下獄還有妙玉失蹤的事,心底一歎。


    遇到這樣的事,語嫣也不知與他說什麽好,總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唯有勸他不要太過勞累,免得熬壞身體。


    方恒玉雖然看著瘦些,精氣神卻還是同過去一樣。語嫣不免心道,方二公子遇著這樣的事都能如此……而她卻因為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跟王叔叔鬧別扭,實在是不該。


    未等她多想,馬車就到了宋家。下車前,語嫣向方恒玉鄭重道了謝,然後才轉身進府。


    幾個丫鬟見她回來,都迎上前來細看她情形。大半個宋府都知道,今兒語嫣是給那喜臘公主拖走了,喜臘公主惡名昭著,語嫣又是那等柔弱易折的模樣,若那公主真要欺負上來,語嫣絕不會是她的對手。


    紫扇幾個看她身上沒給落下什麽鞭傷、抓痕,頓時大鬆了口氣。


    語嫣日裏先給喜臘公主折騰了一回,又在刑部和王彥不歡而散,眼下身子一陣陣地發沉,倦意濃重,早早便沐浴落榻,躺進了被窩。


    眼下是二月末,天氣還冷得很。


    炭盆燒得屋內暖烘烘的一片,隱約還有青木的芬芳浮動。床頭的小窗緊閉,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


    語嫣正望著那窗影出神,忽然看到一根花枝的影子投落在窗紙上,也一並落進了窗影裏。


    她猛然坐起,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根花枝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那兒,還微微顫動,看著就像是……皮影戲。


    語嫣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去瞧。


    寒意浸透,夜色如水。


    那小小的花枝就在她眼前,淡紫色的一小團花骨朵,棉柔的花瓣半開不開,仿佛也和她一般,冷得微微哆嗦。


    她抿嘴一笑,手一探,要去碰那花兒,卻給人一把握住了手。


    語嫣大驚,險些驚叫出聲。


    此時此刻立在她眼前的這人,神情涼淡,眉眼皎然,竟是……王彥!


    他一手舉著那花枝,一手負在身後,身披墨色大氅,烏發如緞,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語嫣睜大了眼,難以置信。


    這個時辰,他怎麽會……


    然而手還給他握在掌中,滾燙灼人,分明不是做夢。


    他凝望著窗下的人,想到方才她欲探手觸花前的嫣然一笑,雙眸愈發暗沉。


    語嫣想到他白日裏的肅冷之態,不禁縮了縮手,他的手卻順勢而上,握住那一截細柔的手腕。


    察覺她腕上的肌膚微微發涼,他目光一動,突然翻窗躍進了屋。


    語嫣給他嚇了一跳,在他躍起的刹那,大氅輕拂,遮住了她眼前悉數月色,天地竟似驟然昏滅。


    他輕輕落地,並未發出半分動響,往前傾身,將那呆住的小人纏入懷中。


    語嫣拿手抵著他,身體仰倒間,披在肩頭的外衫也滑落在地,露出底下雪色的單衣。他怕她冷著,當即將人裹進自己的大氅中,抬手合上了窗。


    語嫣縮在他的大氅之中,鼻息間全部是他的味道,不由臉上一紅。


    王彥俯首凝望著她眉眼,默然不語。


    她抵在他胸前的手用起力來:“您放開我。”


    他一頓,隨即真個收回了攏在她腰間的手,隻立在她跟前半丈之外,靜靜地看她。


    語嫣望著他,眉心蹙成一尖,滿麵不解:“這麽晚了,您到底是來做什麽?”


    他緩緩道:“自然是來跟人討債的。”


    語嫣一滯,瞪了他一眼。纖長濃密的眼睫如羽扇輕搖,底下湖光瀲灩的眸子水波蕩漾,這一瞪,如一湖春水起瀾,水色碎成萬千星子,令人……目眩神迷。


    他撚著花枝的手不自覺用了力,叫那細瘦柔弱的淡紫色小花猛烈抖動了一下。


    “那支筆到底是要多少銀子,竟值得堂堂刑部尚書大人半夜來翻我的窗?”


    他道:“若非是你今兒腳底一抹油地跟著旁人跑了,我何必如此?”


    語嫣一窘。


    王彥上前了一步,高挑的身影將她全然罩住:“下回你再如此,小心我……”


    她下意識抬眸:“您怎麽?”


    他一笑:“自然是將你手腳都捆了,拘在案頭。”


    雖則是淡淡而笑,他的目光卻透著深晦,令語嫣不禁產生一絲錯覺,仿佛那不僅僅是一句玩笑。


    她抿唇:“我才不要。”


    王彥捏住她下巴,令她不得已抬眸與他四目相對:“總之,不許你……再跟著其他男人走。”


    她眼裏浮現出絲絲纏纏的霧氣,有些惱道:“您自己不還……”


    他心頭一動:“我怎麽了?”


    她卻緊抿著嘴不肯說了。


    王彥心念一轉,忽道:“喜臘公主到底碰了你哪裏?”


    這話一問出來,語嫣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羞窘難當:“哪都沒有。”


    王彥目光發沉:“你若不說,少不得要我親自查驗一番。”


    語嫣倉皇後退,不出幾步,又給他伸手撈入懷中,隻聽他在耳邊道:“你說是不說?”


    她忍不住在他腰間輕擰了一下:“不要。”


    王彥一震,一把捉住她作亂的小手。


    語嫣察覺到他呼吸不穩,心頭一顫,登時僵住。


    他的眼睛比子夜還要深,濃黑的瞳影映照出她朦朧的影子,令人心悸。


    就在此時,外間突然發出響動聲,竟是紫扇舉著燈朝此處走來:“小姐?”


    語嫣大驚,還未反應,就給王彥飛快裹住滾上了榻。


    他長臂一伸,扯過被子,倏地將兩人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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