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早宋老夫人醒時,握著歸雪的手模模糊糊喊出了她的名字,令一屋子人都高興壞了。老夫人神誌不清已有數月,見誰都隻喊歸臣,還未吐露過別的,如今突然認出歸雪,可見病情有所好轉。


    連翹將茶杯遞給歸雪,笑著道:“陸太醫果真是個有本事的,咱們老太太給他這樣調理診治下去,總有一日會大好。”


    “希望如此,”歸雪道,“其實隻要祖母身子康健,能不能記起也無關緊要。”


    歸雪在心中一歎,她雖盼著宋老夫人好起來,可又怕她真想起歸臣死的那一節反倒不好。


    “表少爺和二小姐來了。”


    話音落下,霍廷和語嫣一前一後走進了屋。


    歸雪一見霍廷,目光微動,飛快垂下了眼,隻規規矩矩福身行禮,期間一個正眼都沒給他。


    霍廷卻一反常態,不僅麵色未改,還十分鎮定從容的模樣。


    “外祖母今早認了人,想來是病情見好了。”霍廷道。


    歸雪點頭,並未言語。


    語嫣:“姐姐,你是不是又累著了,怎麽都不吭聲?”


    歸雪攥著帕子的手一緊,仍沒有說話,一旁知道內情的連翹忙道:“小姐昨兒是又沒睡踏實,都是擔心老夫人的緣故。”


    霍廷忽道:“如此,大姑娘還是早回去歇著,此處有我們就好。”


    歸雪皺眉:“我哪裏是這樣沒用的人?動不動就要回去歇……”她抬眸對上霍廷沉靜的目光,心頭驀地一跳,慌忙別開了眼。


    語嫣這會兒也看出了兩人之間的古怪,怎麽今兒倒是歸雪看著滿臉的不自在,原先那動不動就害羞的霍廷反倒平靜多了?


    此時,外邊有下人稟道:“陸太醫來了。”


    屋內幾人俱是一怔,隨後就看到陸奉掀起簾子走了進來。陸奉也沒料到屋裏頭竟有這許多人,且霍廷他先前並未見過,一時多看了兩眼。


    霍廷打量陸奉一番,拱手道:“陸太醫,在下霍廷。”


    陸奉回了禮,又與歸雪、語嫣二人相問禮,他與歸雪目光相觸,略微一滯,當日語嫣問的那句話仿佛又在他耳畔響起。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當即別過頭去,俯首查看老夫人的情形。


    歸雪想著讓開一些好方便他動作,就往後退了一步。誰知她忘了自己本就立在床下低階的邊沿,如此後退,一腳踩空,整個人就不受控製地往後倒落。


    她驚呼出聲,在她身後的霍廷慌忙張開手想要把人接住,卻見歸雪的身子在半空中頓住,竟又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原來是陸奉聽到背後歸雪的聲音,飛快轉身將人一把扯了回來。


    歸雪被他這一拉,身不由己,往他懷中倒去,忙抬起手抵住他雙肩,才將兩人隔開。然而盡管如此,這一下也是靠得從所未有的近,呼吸相聞,四目相對,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陸奉先回神,立即將人推遠扶正,說了一句“冒犯”,又很快回過身,繼續給老夫人看診,好像根本沒有把這個小小的變故當一回事。


    而另一頭,霍廷的手還半張著,因給歸雪擋著,才無人察覺。


    他定定地凝視著陸奉和歸雪的背影,緩緩地收回了手。


    等陸奉循例給老夫人看診畢,歸雪就將今早老夫人認出自己的事告訴了陸奉。


    “陸太醫,祖母這樣,是不是將要好了?”


    對上歸雪有些殷切的目光,陸奉卻有些出神,他心道:她如今肯和自己說話,是不是對上回那事毫不介懷了?


    歸雪看陸奉皺眉不語,卻想成了別的意思:“難道不是?”


    陸奉突然咳嗽起來,像給自己嗆住了一樣。連翹忙倒水遞給他喝,陸奉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按著喉嚨喘氣道:“老太太……恢複得不錯,如此……繼續調理即可。”


    歸雪鬆了口氣,又覺得陸奉今日有些不對勁:“太醫是怎麽了?”


    陸奉忙擺手說沒什麽,誰知他做這個動作時手裏卻還握著杯子,如此,竟將杯裏的水都灑到了歸雪臉上。


    歸雪猝不及防給濺了一臉,一時呆住。


    陸奉騰地一下就站起來:“大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的!”


    屋子裏的幾個人有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這水是溫的,濺著倒也沒什麽大礙,就是這陸太醫,今日的行徑為免也太……莽撞了些。


    語嫣忙抽出帕子去給歸雪擦臉,邊擦邊瞪陸奉道:“您怎麽今兒跟缺根筋似的?”


    歸雪給她這話逗得一笑,嘴上卻道:“放肆,怎麽和陸太醫說話的!”


    霍廷看到她這笑,嘴巴一張又閉上,原本已滾到嘴邊的關切之語,不知為何又給他咽了回去。


    這幾日來,已好久未見她這樣開懷地笑過了。


    陸奉:“不不不,二小姐說的是,我是缺根筋,方才真是大大地冒犯,大小姐……千萬別見怪。”


    說到一半,自己都有些沒臉往下說。


    無緣無故地把人潑了一臉,哪好意思叫人別見怪?


    歸雪隻當陸奉是心裏有旁的事,並未多想:“無妨,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


    陸奉原本七上八下,正在心底痛罵自己,見歸雪雲淡風輕的模樣,才安定些許。


    這事不大,歸雪又不追究,那便就此揭過了。


    之後,陸奉給宋老夫人開了藥,就向宋家各人告辭,他出門未過多久,霍廷忽然說要去送送他,後腳也出了屋子。


    留在屋子裏的兩姐妹哭笑不得地打趣了陸奉一番,隨後就說起了另一樁事。


    歸雪告訴語嫣,兩日前,方妙玉忽然去向成謎、不見蹤影,刑部剛剛立案,滿京城地在找人。


    語嫣驚駭:“怎麽會……人可找到了?”


    “還沒有,”歸雪搖頭道,“我剛剛聽到的時候也給嚇壞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


    語嫣驚怕至極:“都兩日了,可方姐姐是兩日前就沒了影,怎麽刑部現在才立案?”


    歸雪:“好像方家人最開始怕事情鬧大了有礙方家姐姐的名聲,也沒想到會找不著人,他們自家找了兩日都沒半點消息,這才報到了刑部去,和方家姐姐一同沒見的,還有當日她帶出府的丫鬟和驅使馬車的車夫……”


    語嫣不知說什麽好。


    歸雪發覺她臉色泛白,忙將人一摟:“方家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


    之後又過去了半個月,方妙玉仍不知所蹤,刑部那兒沒有半點消息,方家人已知她是凶多吉少,也沒有再像從前那樣對刑部追逼。


    京城之中,猜測紛紜。


    有人說,方家大小姐多次議親不成,其實是早跟府中的下人有了首尾,而這下人,正是那一道失蹤的車夫,他們二人趁此機會遠走高飛,而那個小丫鬟則是個可憐的犧牲品,說不定早給這二人抹了脖子埋在了哪裏。還有人猜,方家大小姐一定是遇著了劫匪,給人搶到了寨子裏當壓寨夫人,否則怎麽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事鬧得京城一度人心惶惶,直到又過幾日,不知從哪裏傳來的消息,說西胡來的這位喜臘公主是奉西胡王之命到大越來和大越太子和親。


    消息一出,先前方妙玉突然失蹤一事就無人問津了。


    太子殿下在被立為儲君之前,就和易大將軍的幺女易三小姐有婚約,兩人時常給人瞧見同進同出、恩愛非常。如今卻又傳出西胡公主要與太子和親的消息,城裏頭的那些吃飽了沒事幹的閑人就又開始編纂這三人的風月故事了。


    翻來覆去,卻也不過是兩種。要麽是喜臘公主橫刀奪愛,要麽是太子殿下見異思遷,總之不論哪一種,可憐至極的都是易家三小姐,近乎這全城的夫人小姐們都與她“同仇敵愾”,恨不能將那喜臘公主早日驅逐回去。


    哪裏知道,這兩個故事傳開才不過三日工夫,這喜臘公主又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日大早,她當街攔下了刑部尚書王大人的馬車,還甩鞭子要挾,非要王大人出來見她不可。


    雖然王大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麵,可喜臘公主還是犯了眾怒。


    王大人已經身有婚約,喜臘公主如此行徑,就是沒把大越皇帝賜婚的聖旨放在眼裏,藐視聖旨,那和藐視皇權何異?更不提,當日她口口聲聲地說自己看上了王大人,竟還口出狂言說要讓王大人嫁到他們西胡去,實在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偏偏這個喜臘公主是個不怕事的,已經鬧得京城沸沸揚揚,如此還不夠,竟還要縱馬直闖王家的大門。此等放浪狂妄的行跡,比起原先的湖陽郡主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叫人大跌眼鏡。


    皇上先是召見喜臘公主和杜古硯,將此二人好生教訓告誡了一番,又加派錦衣衛到刑部和王府保護王大人。


    畢竟西胡人比起大越人,放浪形骸百倍不止。聽聞西胡人若是相互看對了眼,就能立馬抱作一團滾到榻上,一場露水情緣後分道揚鑣也是常事。而且這喜臘公主名聲不好,豔聞不斷,聽說她身邊的護衛無一沒給她染指過。


    皇上實在是擔心王大人也給那喜臘公主綁到榻上受她□□,如此,才不遺餘力地加派人手看護,生怕王大人到時有個什麽好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尚書在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側帽飲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側帽飲水並收藏尚書在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