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退下以後,屋內仍然寂靜無聲。


    晉王的目光落在方妙玉錯愕不信的臉上,輕輕一嗤。


    妙玉猛然盯住他:“你笑什麽?”


    “笑你是個可憐蟲……”晉王走到榻前坐下,一把捏住她下巴迫她抬頭,“你在孤這兒賣力伺候、曲意逢迎的時候,人家連賜婚的聖旨都討了來,這會兒指不定如何郎情妾意、你儂我儂。”


    說到最後,他眼角一搐,有不可抑製的酸疼從心底泛出。


    那張宜喜宜嗔的芙蓉麵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他眼睛一縮,想要定睛細瞧,眼前卻是另一張全然不同的臉。


    一股濃濃的厭色湧現,他把手一甩,冷冷撇開了方妙玉。


    妙玉從榻上狼狽伏起,恨極冷笑道:“殿下好像也沒有比我好到哪兒去,咱們一樣都是可憐蟲……”


    晉王被她的話刺得滿麵陰戾:“你再說一遍?”


    見他如此,她滿腔的惡氣和痛意竟奇異地減緩,甚至還生出幾分莫名的快意。


    晉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輕蔑一笑,眼底是噴薄的冷怒:“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笑孤?一個主動送上門的便宜貨,心裏都是那點見不得人的陰私,王彥就算是瞎了也不會瞧上你……”


    方妙玉臉上浮現一絲獰色:“他瞧不上我,就瞧得上宋語嫣?你們這些男人說到底都是一路貨色,不過都是貪圖美色……宋語嫣分明是個徒有其表的蠢貨,偏偏你們都把她當個寶,真叫我惡心……”


    晉王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草包也好過你這種毒蠍,她是蠢貨,你又是什麽?陰險毒辣,虛偽下賤,裝的一副清高樣……孤叫你過來,你還不是乖乖地就來了?當了□□,就別立貞潔牌坊,平白地惡心人。”


    妙玉麵孔青紫,麵容已有些扭曲。


    晉王嗬地一笑,湊近她耳邊道:“你這張陰狠虛偽的嘴臉,連孤都看得出來,你以為王彥那隻狐狸會看不出分毫?就算沒有小丫頭,他也不可能把你放在眼裏,永遠也不可能……”


    他正要大笑,卻忽然臉色一凝,唰地血色盡失。


    一低頭,在他心口的位置,赫然插著一支金釵。


    晉王大怒,把方妙玉狠狠地扔到了地上。


    他高大的身軀略微一晃,跌坐在榻上,手掃落瓷瓶,發出巨響。


    門外侍衛聽到動靜,當即推門湧入,看到屋內情形,俱是一震。


    方妙玉渾身不著一物倒在地上,而晉王竟栽倒在榻,胸前……


    王府侍衛將方妙玉視作刺客,把她五花大綁關在次間。而晉王所受的那一刺,雖然並不如何深,卻傷及要害,頗為凶險。


    如此折騰了大半日,才堪堪撿回了一條命。


    此事,區區幾個侍衛自然不敢拿主意,他們正合計著要派出一人去向晉王妃稟報,卻不料傳話的人還未出發,府裏的張側妃已帶著人氣勢洶洶地來了。


    張如雪看到橫在榻上、臉色灰白的晉王,恨不得立即衝到那次間去把方妙玉扒皮抽筋。張如雪身邊的嬤嬤見此情形,忙壓低聲在她耳邊道:“娘娘,那小賤人膽敢行刺王爺,要老奴看是再好不過……她如今自尋死路,倒省的髒了娘娘的手。”


    張如雪一聽,可不正是這個道理,所幸晉王這回也沒傷了性命,鬧這麽一出,能將方妙玉這個賤人處置了,豈不快哉?


    如此,她便沒有去次屋尋那方妙玉的麻煩,隻叫幾個侍衛都退下,吩咐好生看守,等晉王醒過來再作發落。


    晉王尚在昏迷之中,人卻並不安穩,眉頭緊蹙,冷汗連連,時不時還囈語幾聲。


    張如雪拿帕子替他擦汗,忽然給他攥住了手,登時嚇了一大跳。


    晉王仍緊閉著眼,臉上卻顯露出難言的痛色:“別走……”


    張如雪目光一軟,柔順地伏在他頸側,輕喚道:“殿下……”


    晉王眉頭一動,臉色和緩下來。


    張如雪正心頭動蕩、不能自已,卻聽他近乎忘情地喃喃道:“真真……”


    她一愕,猛然撐起身子俯首看向他。


    少頃,低聲道:“殿下,您喊誰?”


    晉王神色一緊,眼珠子仿佛動了動,隨即,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的目光有一瞬的渙散,看清眼前人後,立時清明。


    張如雪見他醒過來,一時也顧不得方才那句未能聽清的囈語,隻麵色一喜道:“您醒了?”


    然而晉王的眸光卻跟利劍一般直直地刺來,仿佛要將她洞穿一般。


    她心口一窒,頓時發不出聲。


    從她入府至今,晉王從未用這樣冰冷刺骨的眼神看過她。


    他鬆開了她的手,輕輕坐起,聲音嘶啞,透著濃濃的倦意:“方妙玉呢?”


    張如雪咬牙,強壓下心頭的嫉恨之意:“被關在次間,聽候殿下發落。”


    她本有心在晉王心頭加一把火,卻不知為何,總覺得眼前的晉王有幾分說不出的陌生,從頭到腳都透著陰冷,一時竟不敢貿然開口。


    張如雪入晉王府受寵已久,雖說有幾分恃寵而驕,卻到底是張家的女兒,並不蠢鈍。她本就擅長察言觀色,不難看出眼下的晉王有幾分古怪,此時絕不會是撒嬌賣癡、添油加醋的好時機。


    晉王下了地,再沒有看她一眼,徑直去了次間。次間內,方妙玉光著身子給人綁在柱子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地,像是在走神。


    一見有人進來,她猛然一縮。


    一雙雲紋金線的黑底靴子出現在她眼前,妙玉仰起頭,看到來人,嘴巴一動,沒有出聲。


    剛剛她恨極攻心將金釵刺向晉王時,並不覺得害怕,隻感到痛快。


    如今,她才感到心裏在一陣陣的發冷。


    晉王蹲下身,一把鉗住她的下巴,目光有如毒鉤。


    妙玉給他看了一眼,竟覺得像被針紮過一般,渾身一哆嗦。


    “現在知道怕了,你不是很能說麽,怎麽不說了?”他身上還纏繞著淡淡的血腥味,嘴角有笑,眼裏卻充斥著濃重的煞氣。


    妙玉:“你能把我如何?我好歹是官眷之女,今日知道我來晉王府的,也不隻我自己一人。”


    晉王沉聲一笑,眼裏愈發冷:“說起來,孤還得好好地謝你一回,若不是你方才那一刺,孤也不會……把從前的事統統記起來。”


    妙玉還未反應,忽見寒光一閃,有鮮血飛濺。下一瞬,有劇痛從舌根處傳來,嘴裏浸滿了血。


    晉王扔了匕首,手仍然掐著她的嘴。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半截舌頭,又看向疼得幾乎昏死過去的方妙玉,任由鮮血從她嘴中溢出,滴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亦無動於衷。


    他惡狠狠地一笑,聲音極低道,“若不是你這張嘴,當初孤就不會在恩覺寺那樣對她……”他不自覺加大了手裏的力道,使得妙玉發出痛苦的嗚啊聲。


    大團大團的血湧落下來,染紅了他整隻手掌。


    “若不是這張嘴,”他的聲音冷得能滴血,“她不會知道王彥的死訊,更不會以為是自己害死了王彥上吊自盡……方妙玉,你上輩子做的孽,孤這輩子要從你身上一點一點地討回來……孤要讓你知道,什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日,方賀林終於被無罪釋放。


    那個原本聲稱被他所害的女子,忽然改了口,說方賀林並非凶徒,他們二人之間乃是你情我願的一場風流事。


    如此,刑部的人也不好再扣留方賀林,隻將那不識好歹的女子好生懲戒了一番才作罷。然而此事一出,方賀林的名聲到底是毀了,這會兒已有人上本參奏,要皇帝罷免他尚書一職。


    而方賀林回到方府後,也不和任何人說話,隻將方恒玉找來,二人單獨去了書房。


    “爹,您這才從刑部回來,還是先歇息一下為好,母親和妹妹她們都……”


    方賀林抬手製止了他的話,沉聲道:“恒玉,我若說我跟那女人半點關係也沒有,你可信?”


    方恒玉一愣,立馬點頭:“我信。”


    方賀林麵容沉鬱:“這次我能出來,根本不是那個女人改口的緣故,是有人要她如此。”


    方恒玉早知方賀林入獄一事是有人栽贓,聽聞此言,不由麵露訝異,若是官場對手有意陷害,怎麽又會突然收手?


    “這是警告,”方賀林看著他道,“我從刑部大牢出來,給我解腳銬的人,給我帶了一句話,說是有人奉勸,要我管好自己的兒女。”


    方恒玉大怔:“這是何意?”


    方賀林鐵青著臉:“這件事跟咱們府裏的人有關,家裏這麽多孩子,我隻信你一個,此事,就由你去查。我總不能稀裏糊塗地就給人這樣敗壞了名聲,還白白地坐了一趟監牢……這事兒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


    聖旨下來後的第二日,張家來人,奉張廉的命令請語嫣去張府。


    宋常山早知此事會牽動張廉,本已做好了與他談談的準備,卻不料張廉派人過來,隻請語嫣一人,還不許旁人一同前去,這心不免提了起來:“不行,還是為父同你一起去。”


    語嫣想了想還是搖頭,勸他道:“爹爹,外祖父眼下肯定不高興,見了您去,更加不好,我是他外孫女,他總不會害我的。”


    宋常山憂慮不減:“你可知他是個怎樣霸道的性子,我與你娘成親前的大半磨難都是拜他所賜。”


    “如今聖旨已下,外祖父恐怕也無可奈何,他還是張家的當家人,可不會為了我去跟皇上叫板的,”語嫣看他臉色稍緩,又一笑道,“左右是把我叫去罵一頓,那又算什麽。”


    常山眼睛一凝,朝她看去:“你這小丫頭怎麽想得到這些,是你那王叔叔跟你說的?”


    語嫣臉上一紅,低下頭不說話了。


    宋常山一哼:“他倒是什麽都想到了。”


    自從婚事定下,宋常山待王彥總有幾分陰陽怪氣的。


    “女兒去去便回,您在家便是,別瞎操心了。”她生怕又給他出言調侃,忙福身告辭,轉身就登上了張家的馬車。


    宋常山看著車簾放下,長歎了口氣:“真是出嫁的女兒不由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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