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雪低著頭沒說話。


    陸奉歎了口氣,說要去給老太太寫藥方,就折身到外間去了。


    語嫣看他們二人這副情形,愈發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連翹便拉著她走到一邊,將方才這屋裏發生的事細細說了。


    其實也沒出什麽大事,隻不過陸奉來給宋老夫人看診,發覺歸雪麵含愁鬱、氣色不好,就順道給她搭了個脈。這一搭脈,發現她的身子比前個月虛浮不少,問了幾句,才知這些時日因為宋家接連出事,她都沒顧得上喝藥,昨夜還一宿沒合眼。


    陸奉一聽當場就冷了臉,竟然就在老太太屋裏對著歸雪劈頭蓋臉地教訓起來。先前歸雪隻是忘記喝藥,他便大發雷霆,這回如此,更是一番疾言厲色,人在氣頭上,總有些口不擇言,說了幾句傷人的重話。


    若是先前倒也罷了,眼下歸雪本就心思重得很,給他這樣一罵,人沒撐住,就忍不住哭了一場。


    這陸奉原本教訓得麵紅耳赤,一看歸雪掉眼淚,卻整個慌了神,這才醒覺自己舉止過分。


    連翹道:“要奴婢說,這陸太醫也真是的,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府裏近日遭的這些事兒,還平白無故地給咱們小姐添堵……”


    實際上,這些日子壓在歸雪心頭的,不僅僅是宋歸臣的死和老夫人的病,還有一樁糟心事,就是那李修遠給霍廷教訓了還賊心不死,隔三岔五地差人送禮來,加上先前還有霍廷表意那一出,真是各種煩心事都擠到了一塊兒。


    偏歸雪又是個內裏要強的性子,平素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實則都壓在心底下,一樣不少。


    語嫣一聽,回頭望了歸雪一眼,見她正怔怔地坐在那兒看著老夫人,便轉頭對連翹道:“我看這也不一定就是壞事,姐姐心裏裝的東西太多,今兒哭上一場發發出來倒也好。”


    連翹歎了一聲沒言語。


    語嫣走到歸雪跟前,在她肩頭一搭:“姐姐,你昨兒一宿沒睡,還是早回去歇著,這兒有我,不妨事。”


    歸雪:“沒事,我不累。”


    連翹:“小姐,您還是聽二小姐的話,這幾日您人沒歇好,臉色也難看得很,要是老夫人病好了,您卻有個什麽,那可怎麽好?”


    剛剛陸奉也說過這樣類似的話,隻是他是罵,而非勸,說她是沒個輕重、自以為是。歸雪看她們二人神色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麽,就由著連翹扶起往外去了。


    打簾子一出,恰看到外間端凝著臉坐著的陸奉。


    藥方子已經寫好,他坐在圓桌邊沒動作,一見歸雪出來,目光微變:“大小姐……”


    歸雪卻並不看他,隻略一福身,就和連翹一道離開了屋子。


    陸奉看著她的背影有幾分出神,忽聽背後有人道:“人都走了,您還看個什麽?”


    他一驚,回頭一看,就見語嫣兩眼清淩淩地瞪著他,不由皺眉:“我……”


    語嫣坐到他對麵,手支著下巴歪頭看他:“陸太醫,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了。”


    陸奉一愣:“二小姐請說。”


    “像你這樣動不動就要罵人,宮裏那些個矜貴嬌氣的小主子們難道受得住?”


    陸奉一聽,眉頭皺得更緊了:“我對她們不會如此。”


    語嫣長長地哦了一聲,又道:“那你做什麽成日到晚地欺負我姐姐呀?”


    陸奉一噎,臉色變了變。


    是啊,他這是為什麽?


    雖說他年紀尚輕,可進太醫院也不是一兩年了,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刺頭兒,也不知怎麽搞的,每每發覺宋家大小姐不好好養身子,這心裏頭就有一股無名火直往上竄。


    先前他還以為是因著她太不聽話,如今給語嫣這樣一問,才醒覺,自己仿佛隻對宋家大小姐如此,待其他人都不曾這樣大動肝火……


    語嫣看他話也不說,神色卻變幻莫測的,不由捂嘴笑了笑,心道果真是個呆子。


    葉沐卿被殺一案真相大白,刑部對外稱,她是罪行暴露、畏罪自盡。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嘩然。


    葉家那位長公主更是悲痛欲絕,不能自已,得到消息以後,竟連病體都顧不得,說什麽都要麵見皇上,口口聲聲稱此事另有隱情,一說葉沐卿是給冤枉的,二稱她絕不會是畏罪自盡,肯定是刑部在掩蓋真相。


    可是這回,皇帝卻沒有那麽好說話。


    長公主進了勤政殿,不過半個時辰,就灰溜溜地給人架了出來,一路直接送回葉府。聽說這一路上,她一反常態,更沒有麵聖以前那等言辭激烈,反倒是緘默不語,甚至有幾分惶恐之相。


    長公主是誰?那可是自先帝時,就不可一世的皇家嬌女,從沒有人見過她臉色露出過害怕的神色。也不知皇帝是跟她說了什麽,竟讓她變得如此。


    一時間,宮裏頭都傳開了去,一日工夫不到,連宮外都聽到了幾分風聲。


    這麽一來,京城的人算是看出了幾分意思,想來這長公主連同那葉家,往後……是要失勢了。


    除了這一樁事,這日大早,皇帝下了一道賜婚的聖旨,比葉大小姐炸死誣陷王尚書的事更叫人驚異。


    這婚賜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一樁事裏頭的受害者王大人,而被許給王大人的,則是那位剛到京城不出半年的宋家二小姐。


    賜婚的旨意一到宋家,宋常山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宋家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來過聖旨,時隔多年下了一道聖旨,宣旨太監捧著那金燦燦的聖旨,帶著兩列宮人浩浩蕩蕩地進到他們宋家,真可算是奇景了,哪裏能料到,他念出來的竟是……


    宋常山渾渾噩噩地接了旨,後頭的宋歸雪和宋語嫣二人也是驚訥難言。


    語嫣雖然在那牢中允了王彥婚嫁一事,卻不料他會去求皇帝給他們賜婚。她驀然想起,昨日在馬車上,他所言的“辦了一樁要緊事”,心裏怦怦作響。


    歸雪看她魂不守舍的,可臉上雖有驚訝,卻沒有抵觸,不禁心底一動。


    宋常山安置好聖旨,轉回身朝她們二人看過來:“語嫣,你隨我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他臉上沒有半分喜色,神色頗為肅然。


    語嫣心下一緊,忙應聲跟上了前。


    歸雪看著他們父女二人一前一後離開,搖頭一歎:“竟然是真的……”


    其實她早就覺得王彥待語嫣的態度有幾分不同,隻是輩分畢竟擺在那兒,對方又是那樣的身份,自然沒敢往下想,沒料到,還真是……


    另一頭,語嫣跟著常山進到書房,低著頭在他跟前,隻等著他問話。


    常山卻沒有作聲。


    他滿腦子都是上回王彥截車回來跟自己說的話,當初他就提過要娶語嫣為妻,如今這道賜婚的聖旨,擺明了是王彥去向皇帝求來的。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此舉是為保護語嫣,還是……


    不管是哪一種,宋常山都覺得心裏有幾分不痛快。


    “語嫣,你跟為父說實話,你和你王叔叔到底是……”他一頓,改口道,“我是問,你想不想嫁給他?”


    語嫣抬頭看了常山一眼,抿著唇沒有說話。


    隻這一眼,常山就看明白了。


    他心頭一窒,臉色就不好看起來:“你們是從什麽時候起……”


    “二爺,王大人來了,說要見您。”門外侍從突然稟報道。


    宋常山一滯,當即眉頭一擰。


    語嫣怯怯地巴望著他:“爹爹……”


    常山刮了她一眼:“你給我好好地在這兒待著,不準亂走。”


    她忙點頭,不敢不從。


    宋常山出了書房,到另一間小廳見了王彥。


    他一進門,看到來人風姿挺秀之相,腳步一凝。


    從前怎麽看怎麽順眼的一個人,這會兒落到他眼裏,卻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王彥當然看到了宋常山難看的臉色,他掀起袍子,竟朝著常山跪了下來。


    常山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起來!”


    再如何,王彥這個正二品尚書,都沒有向他下跪的道理。


    王彥麵色不改,並未起身,他直直看著宋常山道:“二哥,我對語嫣是真心實意,此前一直沒有向你表露,如今未經你的意思,就去和皇上討了恩典,是我不對,你要打要罵,我悉聽尊便,絕無二話。”


    宋常山:“你這聖旨都已經討來了,才想到要跟我請罪,是不是太晚了些?”


    王彥:“是我考慮不周,你想打哪兒都成,不過最好不要打臉。”


    “這是為何?”


    王彥頓了頓道:“傷在其他地方總歸看不見,傷在臉上,若是給語嫣瞧見,恐怕對二哥你也不好。”


    宋常山立馬給他氣笑了:“你這……”


    他看這人直挺挺地跪在他跟前,臉色淡淡的,口口聲聲要自己打他出氣,卻分明是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你是不是以為有了這道聖旨,語嫣就非得嫁你不可了?”宋常山道,“你信不信我今兒就把她送出城去,叫你一輩子都見不著她!”


    “我信。”


    常山又是一滯。


    他看了看王彥,實在是覺得這副樣子不像話,揮揮手道:“你先起來說話。”


    王彥不動,宋常山眉毛一豎:“王承安,你連你嶽父的話都不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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