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重病之事一經傳出,皇帝再也坐不住了。他心裏頭清楚王彥不會是殺人凶手,原本是想拖上一拖,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哪知道會出這樣的變故。


    正好此時司徒晉進宮,請求皇帝把王彥移到刑部收押。皇帝順水推舟,就允準了此事。


    如今王彥病重將死的消息已傳遍全城,又經錦衣衛指揮使許藏鋒親口證實,一時間無人不信。


    命都要沒了,威脅自然也就小了。


    如此,朝中那些個落井下石之輩也沒有再對此事提出過多疑義。畢竟,王彥這案子還沒定案,要到時再查出他是清白,人卻死在了錦衣衛大牢裏,那這罪過可就落在他們身上了。總歸是要死,不如就讓他回刑部大牢死得舒坦些,也好撇開這點後顧之憂。


    當日,王彥就被錦衣衛轉送到了刑部大牢。錦衣衛的人身在刑部畢竟多有不便,皇帝便下旨令太子司徒晉監管此案。


    安排好諸多事宜,司徒晉回了從前的淮陽侯府。太子冊封禮未舉行,他如今還未入主東宮,就仍住在原先的府邸。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時,天幕如墨,無星亦無月。


    司徒晉走進院中,立馬頓住腳步,目光微凝道:“什麽人?”


    “自然是你風流倜儻的好舅舅。”一道深影自陰影中悠然而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露麵的趙澤。


    司徒晉兩手抱胸,斜著眼上下看他,隨即嗤笑道:“就你還風流倜儻?”


    趙澤眨眨眼:“風流倜儻可能有假,我是你舅舅可不假。”


    司徒晉臉上的笑意一頓。


    趙澤深深地看他一眼:“狗皇帝鬼話連篇、薄情寡幸,你真要回去給他當兒子?”


    “木已成舟,你如今說這些也已經晚了。”司徒晉道。


    當日他在恩覺寺被人刺殺,若非語嫣,早就一命嗚呼。皇帝知曉此事,雷霆震怒,沒過多久就發了那道詔令。


    他的身世已經暴露,恢複身份是唯一的對策。


    “這麽說來,之前你內力盡失,也是被那幫人害的?”


    “不錯。”


    趙澤搖頭一笑:“狗皇帝心裏想的隻有他自個兒,若真個看重你,就不該讓你卷進來。當初可是他讓你娘頂著侯夫人的身份嫁給旁人……如今倒好,那個什麽勞什子的麗嬪竟成了你娘,我呸!”


    司徒晉:“那又如何,我娘不在乎這些。”


    司徒晉的生母,並非皇帝所言之人,卻正是……淮陽侯府出走的那位侯夫人。


    侯夫人趙氏,是趙澤的親姐,原本是江湖兒女,與微服出巡的皇帝偶遇後懷了司徒晉。彼時,皇帝正為子嗣一事煩憂,對這一胎是男孩心存希冀,想到宮內幾個皇子接連被害的詭事,就決意將司徒晉留在宮外。


    既要令這對母子能夠在他掌控之內,又要保全他們,皇帝心生一計,讓趙氏名義上嫁給淮陽侯,從此成為侯夫人,而司徒晉也順理成章地成了淮陽侯世子。


    如此,司徒晉日漸長大,成為聞名京城的小謝侯。若非後來他身份暴露,多次遭人暗害,回宮一事多半要再拖一陣。


    趙澤:“幸虧你娘看得清楚,走了倒也清淨。”


    司徒晉並未言語,眼裏流露出一絲嘲諷。


    皇帝自認為算無遺漏,卻沒料到,趙氏和老侯爺會真的日久生情。到如今,他都毫不知情。


    侯府到處是皇帝的眼線,此二人雖彼此相愛,卻連握手都不曾有,十餘年間,永遠是相敬如賓之態。


    老侯爺不曾納妾,皇帝曾對此也有過疑惑,畢竟趙氏與他隻是名頭上的夫妻,身為一個男人,難道就真的能如此甘受寂寞?老侯爺當時隻道,若自己納娶別的女子進門,會有不必要的內宅之爭,多多少少會波及司徒晉。


    皇帝聽了這樣的理由,反倒愈發慨歎其忠心為君,完全沒有想到老侯爺是心係趙氏。


    實際上,他不願納妾,一方麵是因眼中已容不得旁人,另一方麵,是不想讓趙氏難受。


    從前種種,司徒晉從未忘卻。


    老侯爺和趙氏,雖然從未有過親昵之舉,卻仿佛隻是相視一眼,或是點一點頭,就能知道彼此所想。他還記得老侯爺看他娘的眼神,似乎……隻要能看著她就別無所求。


    老侯爺去世以後,趙氏就離開了侯府,再沒有回來。


    這個偌大的府邸已經沒有任何能讓她留下的理由,就算是她的兒子,也沒法讓她留下。


    “實話與你說,我這幾日離開,是去見你娘了。”趙澤忽道。


    司徒晉沒說話。


    趙澤在台階上蹲下,兩手垂在腿間,衝著黑夜笑得一臉散漫:“她過得挺好,你不必多記掛,還有句話要我帶給你。”


    司徒晉朝他看去,就聽他道:“你娘說了,叫你對你親舅舅好點,別動不動打打殺殺的,你這小子,我可是你長輩……”


    司徒晉收回目光:“我就是看在我娘的份上才沒把你轟出去……”


    趙澤摸摸臉笑了笑:“對了,聽說王大人蹲牢裏了?”


    “與你何幹?”


    “話不能這麽說,畢竟共事過一場,如今他大難臨頭,我雖幫不上什麽忙,看看他的笑話還是成的。”


    “缺德。”司徒晉吐出兩個字。


    “缺什麽德,”趙澤不以為意,“王彥奸得很,怎麽可能真給這等破事絆住,我跟你賭,他絕對是別有圖謀。”


    翌日早,司徒晉到刑部,過中庭時,看到有個小個子鬼鬼祟祟地在樹後徘徊,登時一擰眉頭。


    他悄然走近,看清此人麵目,一愣。


    眼前這男兒打扮的人卻不是男子,她眉目秀致,肌膚勝雪,兩隻大眼睛定定地望著不遠處的小門,仿佛是在等什麽人。


    司徒晉看到她懷中抱著一個藍色錦布裹著的包裹,目光微動:“這是什麽?”


    一個聲音乍然從頭頂響起,於語嫣而言簡直如同驚雷,嚇得她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她側頭一看,頓時一呆:“侯……不、不對,太子,您怎麽在這兒?”


    司徒晉看她神色驚慌,還有幾分心虛似的,愈發擰緊了眉頭:“我為什麽在這兒你別管,你就說說你為什麽在這兒?”


    語嫣抱緊了懷裏的包裹:“非得說?”


    司徒晉:“說。”


    她怯怯地看了他一眼,看他神色端凝,不似往日帶著笑,就有些畏懼,隻好道:“我……我給王叔叔帶了一些鞋襪和護膝。”


    司徒晉默了片刻,隨後才道:“你是想看看他罷,上回還不夠你胡鬧的?”


    語嫣搖頭:“我沒那麽想,我要是再去,他會生我的氣……可是眼下這麽冷,他又生了病,我怕他……”說到最後,就垂了頭。


    司徒晉眉頭一挑:“所以你是在這兒等誰來幫你捎東西?你那個劉伯伯?”


    “劉伯伯也成,方二公子也成。”


    “他倆可都不幫不了你,你王叔叔如今雖然是在刑部大牢,卻是錦衣衛在看管,他們兩個都見不著他。”司徒晉道。


    語嫣怔怔的,突然看向他:“太子殿下,那您……”


    司徒晉斜睨她道:“想讓我替你跑腿?宋語嫣,你好大的膽子。”


    語嫣一聽這話,立馬縮了頭:“不願意就算了。”


    他看她這烏龜樣,突然覺得很沒趣:“你不是死纏爛打得很麽,怎麽今兒個我說一句就打退堂鼓了?”


    語嫣忍不住道:“我才沒有死纏爛打……”


    “也不知是誰,我叫她滾都不肯走。”


    她瞪了瞪他,抓緊了包裹:“我、我走還不成麽。”語罷轉身就要走。


    司徒晉想也沒想,竟伸手一把握住了她手腕:“等等。”


    語嫣給他嚇了一跳,他立即鬆了手。


    他咳了一聲道:“東西我可以幫你遞,不過往後你別來了。”


    語嫣望著他不言語。


    司徒晉臉一拉:“你這是什麽眼神,我還會唬你不成?”


    語嫣趕忙搖頭。


    “東西拿來。”他有幾分不耐煩道。


    她隻好將包裹遞了出去。


    司徒晉拿過東西:“好了,你可以走了。”


    他站在那兒,一手提著她的包裹,一手背在身後,目光有些淩厲。


    語嫣無法,對他福身道了謝,就轉身走上回廊,往外去了。


    司徒晉立在原地看著她走遠,直到人消失不見才提步離去。


    雖然與先前所想的有些出入,但好歹是把東西送出去了,語嫣的心便也微微放下少許。


    當時聽聞王彥在牢獄中得病,她一下子就亂了手腳,還是王老夫人勸慰自己,說他斷不會有事。


    自上回見了那玉扳指,老夫人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也叫她想不太透。如今錦衣衛都放出消息說他身染瘧疾,怎麽老夫人倒毫不擔心呢?


    她一邊低頭走路,一邊想著事,正巧眼前有個彎,還未拐過去,卻突然給人一把拉住,身不由己地倒進了旁邊的屋子裏。


    語嫣驚得要大叫,忽的唇上一軟。


    她渾身一滯,幾乎不能信。


    那人吻在她唇上,輕柔地觸碰,隨即不費吹灰之力探入她口中,勾住了她的舌尖。


    清雅的淡香彌漫周身,雙肩也給人輕輕圈住。


    語嫣抬手抵住他胸膛,想要閃躲,卻又牢牢給他吸附,難以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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