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賀林是個什麽樣的人,京城裏當官的都知道幾分。雖然不及宋常山板正,但也是個潔身自好之人,否則憑他的出身,光有才幹,也沒法在今天這個位置上坐穩。


    這日,方賀林照例和同僚去瀾滄樓喝酒。這個瀾滄樓不過是個尋常酒樓,就連唱小曲兒的沒有,幹淨得沒法再幹淨了。喝完酒走出瀾滄樓,與同僚告別後,方賀林就要打道回府。誰知這時候,上來一個賣花女郎,磕頭流淚地求他救命。


    這女郎衣衫破舊,頭發散亂,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女孩。她一邊磕頭,一邊指著不遠處的小巷急哭,說自家妹妹給一個醉漢圍在牆角,眼看就要出事,求方賀林一定要去救人。


    興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方賀林一聽如此暴行,頓時氣衝天靈蓋,沒有多想就跟著這賣花女郎過去了。誰知甫一轉進小巷,什麽都沒見到,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兩眼一睜,竟見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一間窄屋裏頭,身上各處隱隱刺疼,低頭一看,竟全是大大小小的抓痕。而在他的身側,有一個同樣不著寸縷、渾身青紫的女子,正在那兒哭哭啼啼、嗚咽不休。


    方賀林心中咯噔,立馬就知道事情不對,可是還未等他做出反應,七八個官差就提刀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架了出去。


    眼下方賀林被拘在刑部大牢候審,那名女子也給帶到了刑部受官差盤問。


    因為方賀林是方賀林的親父,所以這個案子方恒玉須得避諱,不能參與。得知此事後,方恒玉立馬趕回了方府,一家人都在堂內,見他回來,二房、三房的幾個長輩忙上前詢問情形。


    旁人不清楚,方家自家人對他們的這位大老爺是再了解不過,屋裏頭連一個妾沒有的人,怎麽可能會犯下如此大罪?這麽做,簡直無異於自毀前程。


    方夫人甫一聽到消息,就給嚇暈了過去,如今還在屋裏躺著。


    案子剛立,方恒玉身為方家人,也不能向辦案的同僚多問,具體情形無從知曉,隻能勸慰家中上下。


    方家幾個小姐垂首立在那兒,各自惶惶不安。方惜玉無意瞥見身旁方妙玉全無血色的麵孔,心頭一跳:“姐姐,你可還好?”


    方妙玉搖頭不語。


    這會兒方賀林突然給人陷害入獄,除了晉王,她想不到還會是誰做的。


    陸家沒有那樣的膽子,宋家還不知情。想來想去,隻有一個晉王。


    可是晉王何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先是逼婚於她,再是陷害她父親,就因為……她攛掇陸夫人設計他和宋語嫣?


    妙玉的身子微微一晃,唇都給她咬得泛出了血痕。


    宋語嫣,又是宋語嫣!


    她渾身顫抖,怨憤之氣直衝鼻腔,讓她一陣陣發暈。


    此時,靠近的幾個丫鬟也看出她的不對來,忙問了幾句。方恒玉聽見,打量她一眼,想到她先前才為了王家的事勞心費力,如今又發生了這等事,必是難以承受。念及此,他心中疼惜,便命人扶她先回院歇息。


    妙玉由下人扶著離開了大堂,卻沒有回到院裏。


    她握了握百螺的手,壓低聲道:“去叫人備好馬車,小心著些,到後門去,別讓人發覺了。”


    百螺不解:“小姐這是……”


    妙玉目光一冷,緩緩道:“我要去一趟晉王府。”


    方賀林出事,並未在京城掀起什麽大浪。隻因事出不多久,皇帝就頒布了一道石破天驚的詔令。


    詔令所言種種,不過兩件事。


    其一,淮陽侯謝晉實際竟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其母乃是早逝的麗嬪。皇帝登基十數年,曾有過四位皇子,但不知因何之故,這四位皇子沒有一位能活過三歲,都是幼年早折。一國之君,沒有可繼位的子嗣,不僅是天家顏麵的問題,更有可能動搖國之根本。當年麗嬪誕下謝晉後,皇帝立即對外假稱此子出生即夭折,實際卻把孩子送出宮外,交由淮陽侯夫婦撫養。


    如今謝晉早已及冠,皇帝自覺時機已到,便將此事昭告天下。謝晉自此改名為司徒晉,淮陽侯夫婦雖然一個已不在世,一個遠走,但庇護皇嗣,立下大功,皇帝擢升其爵位為一等淮陽伯,令分支的二房承襲此爵。


    其二,司徒晉是皇帝唯一的兒子,認祖歸宗後,自然是一國儲君的不二之選,詔令有言,封司徒晉為太子,擇日冊封行禮。


    兩件事,頭一件已經足夠駭人聽聞,第二件更是在朝中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對於司徒晉的血統,自沒有人敢出聲質疑。畢竟皇帝已經親口承認,這時候再對此糾纏不休,那就是不要命了。


    但對這第二件事,朝中上下卻有不少人反對。


    當然,一般情況下,太子都是皇帝的兒子來當。可這位皇子,可說是橫空出世,朝臣對其不是一無所知,而是還停留在他身為小謝侯時在京中橫行無忌的種種,如此,一時自然無法接受立儲一事。


    不過皇帝並沒有因此發怒,恰恰相反,在朝堂上聽了幾位元老聲淚俱下的勸諫後,皇帝非但不怒,還帶了幾分笑意輕描淡寫道:“既然幾位愛卿心有顧忌,朕也不能一意孤行。”


    幾個老臣正心底一鬆,卻聽上頭人接著道:“這樣,這個太子呢,先冊立了再說,至於作不作數,那還得看之後晉兒的表現……諸位都是國之棟梁、股肱之臣,往後晉兒的一言一行都在你們眼裏,要是他這個太子當得不好,那你們也可以像如今這般上表請奏,朕絕不會攔你們。”


    皇帝笑如春風,端的是一個和顏悅色,底下幾個臣子卻覺得陰風陣陣似的。


    什麽叫作先立了再說?還作數不作數?


    一旦是行過冊封大禮,那這一位就是當朝太子,他們哪裏還能輕易上奏?


    這位皇帝平素說話就是如此,最長於三兩撥千金,是個真真正正的笑麵虎。他笑得愈溫和,就愈發叫人覺得害怕。


    這種話說出來,好像是他這個天子在跟他們講道理似的,其實根本就是蠻不講理,根本沒法回話,還不如雷霆震怒。


    看看左邊的張廉,眼觀鼻鼻關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再看看右邊的晉王,低著眸喜怒難辨,好像全然沒聽到似的。


    幾人麵麵相覷,頂著皇帝這樣的目光,說話最有分量的兩個人卻不管不顧,如此,誰還敢置喙半句?隻有俯首妥協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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