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自不知道這二人武功的高低,但眼下謝晉重傷如此,肯定不會是此人的對手。


    “侯爺受了重傷,你對他動手,就算是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朱戩:“我不是要跟他決鬥,我是要取他性命,再者,跟淮陽侯這樣的人,也用不著講究這些。”


    謝晉:“廢話少說,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練練才知道。”


    朱戩冷笑抬手,雪刃高舉,一時間寒光四溢。


    那大刀掃落,眼看就要劈到謝晉頭頂,隻聽哐當一聲,兩刃相接,是謝晉用自己的大刀奮力一擋。朱戩沒有絲毫變色,他站在那裏,如同雕塑,隻有手中的刀在緩緩壓著謝晉的刀往下逼近。


    然而就在此時,朱戩忽然臉色一變,飛快抽刀轉身。


    原來在他們二人方才對峙的刹那,竟有個蒙麵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了此處。


    那蒙麵人一出現,謝晉原本巍然不動的臉登時變作寒冰。


    如今的他內力盡失又身受重傷,辨不出有人靠近倒也尋常,可就連朱戩都沒能及早察覺此人靠近,可見其深不可測。


    轉眼之間,朱戩與那蒙麵人就陷入了惡鬥。


    語嫣仰頭隻看到一黑一灰兩道影子在半空飛掠閃動,快得令人無法定睛。


    謝晉一把捉住她的手:“快走!”


    不管是朱戩,還是蒙麵人,想要的都不過是他一人的性命。她隻是無辜受累,若趁此時逃走,還有一線生機。


    語嫣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見頂上那兩道影子驟然減緩,朱戩竟給那蒙麵人扼住了咽喉。


    她此時方醒覺,眼前這個蒙麵人與方才那幾個蒙麵人不同,他臉上所戴的麵巾斜下方有一道紅線。


    就在這須臾之間,朱戩竟已在蒙麵人手中斷了氣。


    謝晉眯起眼睛,朱戩的武功已經算是絕頂,到此人手裏卻如此不堪一擊。


    那人手一甩,將朱戩像塊破布似的扔到了一邊,隨後朝謝晉走去。


    謝晉也看到了他麵巾上的紅線,目光一閃道:“是先前那些人的頭頭?”


    蒙麵人不語,露出的那雙眼睛如死水一般,仿佛此刻的謝晉已經是一個死人。


    語嫣發覺他的眼睛與尋常人不同,黑中有幾分青藍。


    “殺我可以,不準動她。”謝晉忽道。


    語嫣一震:“侯爺……”


    蒙麵人的目光終於落到了語嫣身上,然而這一落卻非比尋常,那雙靜如古井的眸子,在看到語嫣的刹那,乍然生波,連他的腳步都跟著生生頓住。


    謝晉見此,神色一沉。


    語嫣見那人這樣定定地看著自己,心頭一跳,頗為驚疑。


    “你……是誰?”他一開口,聲音竟帶著少年人的微沙。盡管如此,那仍然是一把極好聽的嗓子,如玉石磨礪,動人心弦。


    語嫣的手緊緊地攥著袖子:“……宋語嫣。”


    女孩子輕糯的聲音在這陰沉肅殺的樹叢中分外格格不入。


    “姓宋?果然是……”


    謝晉原本以為此人是見色起意,聽到他不自覺的低喃,卻察覺並非如此,心頭一寬的同時,亦有幾分驚異。


    “你、你又是誰?為什麽要殺侯爺?”語嫣雖然心中不安,卻不知為何,像是有天然的感應,覺得此人不會動手傷害自己,便大著膽子問了這一句。


    那人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血跡和殘損的裙擺:“你不想他死?”


    語嫣搖頭:“不想。”


    他兩眼一彎,竟似是笑了:“好,我放過他這一回。”


    語嫣一呆,不能信似的,兩眼愣愣地望著他。他俯身,在她肩頭一拍,用那悅耳至極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道:“記住了,這是你欠我的。”


    溫涼的氣息透過麵巾擦過她的耳朵,鼻尖隱約有一陣清透的藥香。


    隨後他直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不僅是語嫣,謝晉也大為驚訝。


    今日恩覺寺的刺殺,顯然是精心安排、早有布局,剛剛他明明能夠取他性命,卻因為小丫頭的一句“不想”臨時改了主意。


    謝晉看向語嫣,見她也是一副雲裏霧裏的模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語嫣驀地回過神,衝著他展顏一笑:“太好了,侯爺!”


    她臉上還帶著塵土和血汙,那雙眸子卻是如此明淨澄澈。


    謝晉的心不可抑製地跳動了一下。


    他垂眸,遮住了眼底的異樣,聲音輕飄飄的:“是啊,太好了……”


    “您再撐一會兒,肯定馬上就會有人來的。”


    “什麽人會在這個時候來……”謝晉抬眸看她,“莫非是你的王叔叔?”


    語嫣聽到“你的王叔叔”,臉上一紅,垂著頭低低道:“隻要來人就好。”


    他盯著她臉上那一絲紅暈,隻覺得刺眼又刺心,恨不能抬手連著那些髒汙一道給她抹去了。


    語嫣:“您眼下覺得如何?傷口還難受麽?”


    看著她眼底真切的擔憂,那一點梗在他心頭的不悅又如飛沙給風吹散了一般,登時了無蹤影。


    “我說難受你又能如何?”


    “我……我幫你捏捏虎口。”


    他聞言一愣:“這又是為什麽?”


    語嫣道:“我小時候都是如此,哪兒疼得厲害,就死死地去掐這兒,然後原本疼的地方就不會那麽疼了。”


    謝晉心中發笑,但看她如此鄭重其事,也不好顯露,隻道:“你給我試試。”


    語嫣忙點頭,舉起他的手,用力往下一掐,嘴上還問他:“如何?”


    謝晉心說,你這根本不是止痛,明明是分散神思罷了。


    他實在是太累了,隻閉上了眼道:“還成。”


    語嫣就跟受了極大的鼓舞似的,掐得愈發賣力。


    那隻軟軟的小手在他手上來回揉捏,雖然她自問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他卻感覺像是被貓撓了似的。


    癢癢的感覺,從他的手上,直達他心底。


    語嫣正用心給他“止痛”,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忙探頭去看,果真見一行人出現在路盡頭往這邊走來。


    謝晉亦有所覺,他抬手將她的腦袋一按:“先別吱聲。”


    那一行人很快便走近了,語嫣費力地抬眼望去,驀地看到為首那人,整個人都呆住了,她回過神,當即從謝晉身上跳了起來,衝著來人張臂揮手:“外祖父!”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裏。


    不光光是因為她這滿身血汙、衣裙殘破的狼狽情形,更因為她那一聲橫空而出的外祖父。


    張家哪裏會有敢如此和張廉招呼的小姐?


    張廉身後的一眾侍衛麵麵相覷,立馬低下了頭。


    “你這是怎麽搞的!”張廉見她身上如此,臉色乍然陰寒。


    語嫣卻顧不得這些,她急急忙忙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外祖父,侯爺受傷了,您快救救他。”


    張廉擰眉,朝她所指看去,果真見樹杈底下坐著個血人。


    他看了語嫣一眼,略一抬手,身後的侍從會意,走出兩人,上前去架起了謝晉。謝晉被扶到張廉跟前,扯出一個笑:“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著張大人。”


    張廉睨了一眼他身上的傷:“這可不是巧合,我是奉皇上之命,特意到恩覺寺來給侯爺收屍的,不過侯爺還真是福大命大,這樣都死不了。”


    謝晉:“多虧您的外孫女仗義相救,沒想到您這樣殘酷無情之人,倒生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外孫。”


    張廉冷冷一哼,對扶著他的侍從道:“把他帶下去治傷,叫他吃點苦頭。”


    如此,幾人就抬著謝晉往廟內去。


    張廉看了一眼語嫣,淡淡道:“他死不了。”


    語嫣點頭,這才想起要向他福身見禮:“語嫣見過外祖父,外祖父大安。”


    張廉看著她這一身的狼狽,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飛蟲:“你今兒可算讓我大開眼界了,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也是能耐。”


    語嫣抿嘴:“我、我也不想的。”


    他臉一繃:“你還敢想?”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這歲數也是白長的,竟然還和從前一樣敢動不動就和他頂嘴。


    語嫣脖子一緊:“不敢不敢。”


    張廉正要訓斥幾句,就見她抬起臉道:“外祖父,我手疼……”


    他目光一變:“手怎麽了?”


    “不知道……先前摔了一下。”


    “那怎麽現在才說!真是胡鬧!”張廉罵了她一句,轉頭吩咐人帶她去往廟裏看傷。


    張廉的人從外頭請了大夫來給語嫣看傷,大夫一診,竟是摔斷了骨頭,必須馬上要接骨。語嫣這會兒才知道害怕,嚇得眼淚花花,險些就要哭出聲來。


    張廉見她這樣,愈發想狠狠地罵她一頓。


    “大人,晉王殿下的人過來了,要不要……”


    “讓他們滾,”張廉掃了侍從一眼,“沒見我正煩著麽?”


    他一頓,又道:“他們可有說是來做什麽的?”


    “好像晉王殿下派手下人在找……一位姑娘。”


    張廉嘴角一動,目光往屏風後一飄,隨即轉頭冷冷道:“告訴他們,人在我這兒,不必再找。”


    侍從仍沒有退下:“還有一事,剛剛傳來消息,說是刑部尚書王大人半個時辰以前被錦衣衛下獄了。”


    張廉神色一凝:“什麽罪名?”


    “殺人罪,”侍從道,“消息稱,葉家大小姐被王大人親手殺害,長公主已經到宮裏去大鬧了一回,非要皇上淩遲王大人不可。”


    “不可能!”


    張廉還未出聲,就見語嫣一臉煞白,既驚又怒地看著他們:“王叔叔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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