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語嫣將要墜落的刹那,王彥與劉明遠同時飛身掠去。


    劉明遠拽住了品蓮,王彥則往懸崖底倒落去抓語嫣。方恒玉眼見不對,飛快衝上去將拉劉明遠,回頭大喊道:“都過來幫忙!”


    如此,五六人都串在一根麻繩上,數名官差在崖上死死拖著劉明遠和方恒玉,而王彥此刻竟是一手拽著繩,一手懷抱著語嫣,淩空於懸崖之下。


    語嫣睜開眼,發覺自己給他摟在懷中,周身一片漆黑,冷風如刀,有呼嘯的聲音從腳底噴湧而出,如鬼怪在哭嚎。


    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眼前之人眉眼如玉,麵若寒霜,他身上暗紅色的官服在風中浮動,像一片虛幻的魅影。


    她心生怯意,搭在他肩頭的手略微一鬆,卻見他猛然看向她,目光是從所未有的冷冽:“你不準動。”


    語嫣這才驚醒,眼前所見並非是夢,而是現實。


    她腦中一片空白,慌忙抓住了他。


    繩子一點一點被拉上去,頂上露出方恒玉驚憂的臉:“大人,你們……”


    “沒事,接著往上拉。”王彥麵沉如水道。


    “是。”方恒玉回頭命令了一聲,繩子又向上動起來。


    半刻鍾後,兩人終於被拉回了崖頂。


    王彥將語嫣抱落,自上而下察看了一回,隨後解下官服外衫將她裹住。期間一言不發,任由她愣愣地瞧著自己,連一瞥都沒有給她。


    “你看著她。”他把語嫣交給方恒玉,留下這一句話就轉身而去。


    此時,品蓮已給劉明遠製住跪倒在地,兩隻眼直勾勾地盯著朝自己走來的人,嘴角竟還有一絲笑:“王大人,今日我真是大開眼界。”


    王彥沒有說話,隻淡淡瞧著他。


    品蓮看清他眼底深處的寒芒,哼笑道:“怎麽了,您這麽生氣做什麽?莫非是心疼了……”


    “你不必做夢了,南楚王不可能還容得下紅蓮教在南楚為所欲為,”王彥道,“你以為把我帶給南楚王,他就會對紅蓮教網開一麵?也未免太過天真了。”


    品蓮臉上那一點笑意登時淡了:“你怎知他不會?王彥,你不要以為我們南楚人跟你們大越的人一樣成日背信棄義、出爾反爾,他既然答應了我,就必須做到,否則巫是會降下天譴到他頭上的。”


    王彥:“如今看來,這天譴倒更像是落到你的頭上了。”


    “你以為我會怕你們?笑話,”他眼睛一轉,朝遠處語嫣的方向一瞥,意味深長地一笑道,“不過,如今我就算是死也值了,你們大越不是有句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麽?”


    劉明遠眼神一厲,手下用力:“你說什麽!”


    王彥緩緩抬手:“不必理會,他這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品蓮目光一動:“王大人怎知我隻是虛張聲勢?你還親自查驗過不成?”


    王彥看了劉明遠一眼:“弄暈他。”


    品蓮麵色微變,正要說話,給劉明遠在後頸上狠狠一切,登時昏了過去,軟倒在地。


    “宋家那小子已經派人去抓了,你放心,這回證據確鑿,定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劉明遠看他神色看著平靜,卻似乎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對勁,不由又道,“怎麽,莫非這事還大有文章?”


    王彥搖頭:“你先帶人走,我去去就來。”


    劉明遠擺手:“你不來也沒多大事,左不過是把這兩人關進牢裏,用不著你,恰巧今日我手癢得很,正想要好好地動一番筋骨。”


    王彥頷首不語,隻轉身朝著語嫣和方恒玉所在之處走去。


    這會兒,方恒玉正低聲和語嫣說著話,雖不知說的是什麽,但看那神態,應當是撫慰的話。


    “二公子,你隨明遠一道回去,此處有我。”王彥道。


    方恒玉看了看他的臉色,不敢遲疑,應聲告退。


    刑部一行人騎馬遠去,一時間崖頂隻剩下他們二人。


    語嫣站在風裏,身外披著他的官服,深紅色襯得她的臉蒼白異常。此刻,她的兩隻手在胸前揪著他的官服,眼睛愣愣地看著他,嘴唇還顫個不停。


    他伸出手,裹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將人輕輕地拉到了懷裏。


    語嫣的頭靠在他胸前,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一顆心如同裹在他掌中的手一般,漸漸地回暖。眼下在他懷裏,就如同浮萍找到了斷木,心中大安。


    如此無聲無息地相擁,誰也不開口說話,耳邊隻有呼嘯不絕的風聲。


    過許久,語嫣聽到他在頭頂啞聲道:“語嫣,你方才跳下去以前說的什麽?”


    她一怔,隨即紅了臉,下意識就要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卻給他緊緊捉住,退縮不得。


    他俯身湊近她耳邊:“嗯?”


    她微微一躲:“我說……我……最喜歡王叔叔了。”


    他將人推開少許,俯首凝望著她的臉。


    語嫣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有些膽怯:“我、我下次不會當著人麵胡說了。”


    “為什麽是胡說?”


    “我以為自己是要……才……”她的臉愈發紅了。


    當時在崖邊,為免他受自己拖累,她決心要從那裏一躍而下,決意的刹那,望著他的人,鬼使神差地就說了這樣一句話。雖則這話從前在孩提時常說,可眼下再從嘴中說出,卻似乎有了別的味道。


    尤其對著他這樣的目光,她無端地覺得心顫,仿佛自己是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當著人麵自然不能說這樣的話。“他聲音平平道。


    語嫣想到他方才頭也不回的背影,心底一疼,垂下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與我說卻不要緊。”他道。


    語嫣當即抬頭看他,卻見他星眸中溫柔入骨,又深沉異常,如春水湧現,幾乎要將她吞沒了。


    “這怎麽行,分明是這樣不知羞恥的話……”


    他緊緊捉著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緩緩道:“你方才跳下去的一刹那,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


    她仰著頭,而他低著頭,兩個人靠得這樣近,狂風的聲音一下子飄渺遠去,隻剩下近在咫尺的心跳聲。


    少頃,他略微俯身,雙唇落在她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


    溫熱的觸感轉瞬即逝,那樣輕,那樣柔,就像是花瓣落在她的額頭。


    她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呆若木雞。


    王彥摟著她道:“你膽敢往下跳,是不是以為……這世上缺了你一個也沒什麽?”


    語嫣原本因他那一吻久久不能回神,聽了這一句,眼淚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他所言,恰恰是她當時所想。


    彼時,望著那幾人立在自己麵前,而他在最前,正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突然領悟到,在這世間將他當作依靠的不僅僅是她一人,更確切地說,於他而言,她隻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人罷了。


    他這樣的人,若因為她陷入囹圄……


    這樣的罪過她擔不起,而且,隻要一想到這種可能,她就止不住會疼。


    王彥看著她呆呆落淚的模樣,心頭也跟著慟然。


    他將人摟緊,吻落在那紛紛掉落的淚珠上,此時此刻,他嚐不出半點淚水的滋味,隻聞到這一縷銷魂蝕骨的甜香,恨不能溺斃其中。


    “王叔叔……”她嚶嚀一聲,不受控製地往後仰倒。


    他伸臂在將人牢牢圈住,彎腰看著懷裏的人,從長長的眼睫,到碧湖似的眸子,再到粉白的櫻唇,每一寸都牽動他心緒,每一分都令他悸動。他深深地望著她,聲音比平素要低沉一些:“語嫣,我這樣對你,你討厭麽?”


    語嫣搖頭:“我說了……永遠都不會討厭您的。”


    “那我若是娶了你呢?”


    她心頭震顫,酸苦之意又泛上來,隻別過頭道:“您到底是……為什麽呢,我這樣的人……”


    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在我心裏,你是這世上最好,誰也不及你。”


    語嫣不能信自己所聽到的,她驀地轉頭看向他,他的眼裏一絲笑也沒有,那樣深邃沉晦,映出她毫無血色的麵容。


    “下回你若再敢如此輕易就……”想到方才那一幕,他的神色登時變了一變。


    那種內心給人撕扯的感覺是如此似曾相識,可在他記憶當中又分明是從未所有。


    語嫣看到他眼底的寒霜之色,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再也不會了。”


    王彥握住她的手沒有言語,目光卻分明不很信她。


    她有些心虛,又聽他低歎道:“你總歸是不聽話,我隻有娶了你才能安心。”


    語嫣的臉色浮現出緋紅,就像是那一層深紅的官服在她肌膚上暈染出了一層。他的目光更深:“你肯是不肯?”


    她咬唇:“您胡說什麽呢……”


    她的眼裏有驚顫和羞惱,卻沒有抗拒和恐懼。


    王彥注視她道:“無妨,你何時願意,我就何時向你父親提親。”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和煦溫暖,神態也還是那樣端素沉穩,吐露出來的話語卻是如此……於她而言,說是天崩地裂也不為過了。


    “您怎麽能這樣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來……”


    他深深地望著她:“誰說我是若無其事?”


    語罷將她的手握住,按在自己的心口。


    語嫣感覺到那裏跳得極快,手底下灼燙逼人,好像有什麽東西將要噴薄而出。然而眼前這個人,仍然是如此溫潤清雅,沉斂平和,一時間竟讓她覺得,自己手下觸及和眼前所見……並非是同一人。


    “如何?”


    語嫣忙縮了手:“我、我什麽都沒有感覺到。”


    王彥笑了笑,目光從她微紅的臉落到她帶血的裙擺上,神色一深:“品蓮身上那一刀是你給他的?”


    語嫣一聽,眼圈登時紅了:“是我害得紫扇她們……”


    “她們沒事,那是品蓮嚇你的。”


    語嫣一怔,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真的?”


    他點頭,隨即看到她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太好了……”


    她的眼裏還閃著淚光,這一笑與方才跳崖前的一笑如此相似。他目光一暗,將手掌按在她頭頂:“往後不許……再如此。”


    語嫣起先還不知他所言“如此”是什麽,隻仰起頭茫然地看他,對上那雙黑沉洶湧的星眸,情不自禁地一抖:“王叔叔……”


    他不言不語,隻是定定地望著她,如此鄭重其事,似乎她不應下,就絕不會甘休。


    “……真的再也不會了。”她望見他眼底一抹轉瞬即逝的傷痛之色,心底也跟著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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