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雪今日來得匆忙,打扮得也簡單,頭上隻簪了一根白玉蝶的小釵。她曼步上前,因瘦弱之故,那衣裙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走起路來反有一種仙氣飄飄的出塵之感。


    她對著幾人一一見了禮,而後就在語嫣身邊落了座。


    那霍廷叫語嫣作表妹,對著歸雪該喊一聲表姐,因歸雪將將比他大了一個月。結果一照麵,他喊的卻是大姑娘。


    語嫣聽了很是奇怪:“先前表姐叫了我一聲二姑娘,如今表哥又喊我姐姐作大姑娘,莫非這樣稱呼是你們那兒的規矩麽?”


    霍玉襄神色一僵,下意識就朝老夫人看去,卻見老夫人仍是眉開眼笑模樣,似乎全然沒有想到別處,不禁鬆了口氣。


    霍玉襄臉上一白,旁邊的霍廷卻是鬧了個大紅臉:“這……”


    歸雪笑而不語,老夫人看不過去,笑著道:“你這丫頭,平素呆頭呆腦,難得機靈起來倒是誰也比不過……哪裏是什麽習慣,你姐姐比你二表哥隻大了一個多月,他自小就不服,打死也不肯叫一聲表姐,偏偏要喊什麽大姑娘,如今可好,想改也改不過來了!”


    語嫣訝異地看向霍廷,真沒想到這位斯文俊秀的二表哥還有這樣一麵。


    歸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祖母再提,小表弟可要生氣了。“她有意在“小表弟”三個字上加重咬字,似笑非笑地睨了霍廷一眼。


    這下,霍廷不光是臉上紅,脖子和耳朵竟都紅成一片,整個人就像一隻煮熟的大蝦。


    霍玉襄略一皺眉,心覺弟弟不夠沉穩,如此形容,落到宋家姐妹眼裏,豈不要給輕看了?


    敘了一會兒家常,幾個小輩就從暖閣裏退了出來。


    兩姐妹與霍家兄妹別過,並肩往回。


    走在路上,歸雪忽然看著語嫣道:“語嫣,有件事我要問問你,你怎麽叫人把晉王殿下送來的東西扔了?”


    語嫣一怔,麵色雪白:“姐姐怎麽知道……”


    歸雪聽她這麽說,就知道確有其事,一時眉頭皺得更緊:“為什麽要這麽做?”


    原來,昨日紫扇叫芳苓院的小丫鬟將那藥膏扔了,可小丫鬟見東西名貴,沒舍得扔,揣著盒子就往下人院裏去。結果給同屋的丫鬟發覺,正巧那發現的丫鬟是在歸雪跟前的二等丫鬟,知道歸雪一向看重語嫣這個妹妹,唯恐是芳苓院的小丫鬟心術不正,忙將此事告訴了歸雪。


    歸雪命人將那小丫鬟找來,一番審問,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晉王這樣的人怎麽會特意派人給語嫣送東西?語嫣又為何竟要讓人把東西扔了?這當中分明是有什麽隱情。


    語嫣白著臉,腦海裏又浮現出前夜的夢境。


    那是一個雨夜,雷聲轟鳴,白光飛掠。


    在寺廟的佛堂,晉王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粗糲的手撫著她的麵頰,滑落到她的下頜,聲音裏帶著一絲報複得逞的快意:“既然王彥不讓孤好過,那孤,就把他視若珍寶的東西親手毀掉……”


    後來的情景,比及地獄也不為過。


    許多畫麵漸漸地變得清晰。


    在那夢中,是晉王為報複王彥,在寺廟裏強迫了她。


    語嫣看到一個陌生的自己,穿著明麗的宮裙,戴著華貴的釵環。


    有仆婢對著她一聲聲地喚著側妃娘娘,而她坐在那兒,就像一個木偶。


    她此生從未去過晉王的府邸,卻不知為何很是確信……在那夢裏她坐著的地方,就是晉王府。


    因而夢醒以後,乍聞“晉王府”三字,便有若針紮,神魂俱失。


    歸雪見她情形不對,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回你院裏去說。”


    二人回到芳苓院,屏退屋中的丫鬟。


    歸雪將人摟入懷中,輕輕拍她肩頭,低聲道:“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那個晉王殿下欺負過你?”


    語嫣搖頭,忍住淚意,埋首在她懷中顫身道:“是上回回京時,在江上遇著了晉王殿下,當時我是男兒打扮,他誤會我與他的侍妾有首尾,用茶杯砸了我一下,往後我便……”


    夢裏的情形再逼真,到底也是夢,她還是無法將那些幾乎令她魂飛魄散的畫麵告訴歸雪。


    歸雪愣住:“還有這樣的事,可好端端的他怎麽會有這樣的誤會?”


    語嫣臉上一窘,便將前因後果與歸雪細述了一番。歸雪聽後,再看向懷裏這張小臉,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語嫣有時膽量超乎尋常,有時又細敏過分,因而歸雪聽罷,倒也沒有生疑,隻暗道這晉王如此舉動,想必是對語嫣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晉王府是高門宗室,水深似海,語嫣這樣的性子,若是進了王府,豈不等同於羊入虎口?更不提那晉王早已妻妾成群,年過而立,根本不是什麽良人。她撫摸著語嫣柔嫩的臉頰,心頭發沉,想必這晉王也不過是貪圖一時的美色,他若執意要納語嫣入王府,如今的宋家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更不提,祖母眼下對待語嫣的態度,遠遠沒有表麵看來那樣親昵……若真是出現這等情形,恐怕她極有可能會用語嫣換取宋家的安寧。


    “所以,你是真的不喜歡晉王殿下?”歸雪問道。


    語嫣重重點頭,斬釘截鐵道:“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


    歸雪聽她這麽一說,神色一緩,又道:“就算是如此,以後也不能就這樣讓人把東西扔了,這回還好是給我院裏的人發現,若是叫什麽有心人察覺利用,你的名聲可就毀了。”


    語嫣忙點頭:“姐姐說的是。”


    歸雪還欲囑咐,忽聽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是連翹在外道:“大小姐,二小姐,出大事了,大少爺被官差帶走了……”


    這日,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


    魏王暴斃府中,魏王妃崔氏、侍妾雲若被抓捕候審。何太妃聽聞一病不起,至今仍在昏厥。


    刑部。


    魏王妃崔氏渾身虛脫地被架出了審訊室,她原本目光渙散,忽而看到迎麵過來的一名女子,神色一變,秀麗的麵孔微微扭曲,顯露猙獰之色:“你這……賤人!”


    官差見她癱軟的身子一下子挺立,朝前麵的女子猛然撲去,皆是一驚,忙舉刀將人截住。


    崔氏惡狠狠地瞪著麵前的雲若,恨不能啖其血肉。


    這位雲若正是傳聞中魏王府那位美若天仙的侍妾,幾位官差麵麵相覷。


    若說姿色,雲若並沒有傳聞所言那等國色天香,但她的確是美的,瓜子臉,水杏眼,溫柔又不失風雅。尤其此刻的魏王妃麵目凶惡,雲若卻斂眸靜立、神采淡然,高下立分。


    “王妃,請罷——”站在雲若背後的方恒玉出聲提醒。


    魏王妃冷笑一聲,揮開官差的大刀,拉直了衣襟,與雲若幾人擦肩而過。


    方恒玉將若雲帶到審訊室,此間是刑部上刑的審訊室,雲若眼睛一掃,看過牆壁上掛著的刑具,最終將目光落到了對麵的男子身上。


    她略微有些失神,沒想到刑部尚書王大人會是如此清俊雋雅之人。


    雲若心道,怪不得方才那魏王妃毫發無損地就走出了審訊室。


    她垂首見禮,聲音嬌柔:“婢妾雲若,見過王大人。”


    王彥:“雲若姑娘,魏王妃稱她並沒有給魏王下催.情藥物,是你攛掇她院子裏的下人栽贓陷害。”


    雲若驚慌抬頭,淚眼盈盈:“大人,王妃一直與王爺不和,不光闔府皆知,府外也都有風聞,王妃嫉恨婢妾得王爺寵愛,這是有意把髒水往婢妾身上潑啊,您可萬萬不能被她的話迷惑了……”


    王彥:“你的意思是,此事是王妃所做?”


    雲若目光一閃:“婢妾不敢,婢妾隻知道自己是清白的,王爺待婢妾這樣好,婢妾根本沒有理由傷害王爺。”


    他道:“魏王妃這會兒雖然心情不好,跟我說的倒都是真話……你可知道,為何剛才王妃能夠從這審訊室全身而退?”


    雲若一滯,心跳得厲害,垂下頭:“婢妾不知。”


    王彥卻不再看她,突然對方恒玉道:“上虎鉗。”


    雲若一時失語。


    直到虎鉗被方恒玉抬上來,她才回過神,不可置信道:“大人這是要屈打成招麽?婢妾是冤枉的,就算是死也不會改口半句!”


    弱質纖纖的少女,一臉倔強,淚盈於睫。但凡是男人,沒有一個不會動惻隱之心。


    方恒與略帶遲疑地看向王彥,王彥隻道:“行刑,她不說實話,就繼續——”


    雲若臉色一白,一雙清淩淩的妙目望向方恒玉。


    方恒玉雖心有不忍,卻也知道孰輕孰重。他一狠心,不由分說擒住她右手按在地上,別過眼不去看她,咬牙按下了把手。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徹屋內,她疼得當場昏死過去。


    王彥:“潑醒。”


    方恒玉:“大人,她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樣做為免……”


    王彥望著他道:“你且好好看看,她到底是誰。”


    方恒玉看向倒在地上臉色慘白的女子,麵露迷惑。


    王彥揮揮手:“罷了,你先下去,叫其他人過來替你。”


    方恒玉一個激靈,有些局促,與王彥對視片刻,終是懊喪地垂了頭推門而出。


    他走到院內,正巧看到劉明遠虎虎生風地往這邊走來,便向他行了一禮:“劉大人。”


    劉明遠正想揶揄諷刺他幾句,但見他一副懨懨之色,與往日打了雞血的模樣相去十萬八千裏,不由頓了腳步道:“方二公子這是怎麽了,除了我以外這刑部裏頭還有誰能給你氣受?”


    方恒玉忙擺手:“沒有的事,是我自己失職,叫王大人失望了。”


    劉明遠一聽,很是好奇:“什麽事情,說來聽聽,保不準我還能給你參謀參謀。”


    方恒玉這會兒正愁沒地方訴說,雖然對象有些奇怪,但他也沒多想,就把方才的事一一說了。


    劉明遠聽了連連搖頭,拍拍他肩膀:“旁的也就罷了,對待犯人先入為主、心慈手軟,這可是一大忌諱,我看你今兒個也不用回家了,幹脆找個空的牢房,蹲著麵壁思過去。”


    方恒玉一聽,更是低落懊悔,垂頭喪氣地就走了,告辭都忘了說。


    劉明遠抱拳看著他的背影,摸摸下巴笑了笑,轉身就去往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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