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目光一凜,猛地扔出手裏的紙袋一擋。蒙陀原本仍要推掌過去,然而他目力極好,一見那紙袋子裏飛出幾隻蠍子,出於本能地一滯。


    正是這一滯,給了王彥避開致命一擊的機會。


    原本被驚得幾近失語的方恒玉這才反應過來,當即大喝一聲,拔劍而起,朝蒙陀劈去。


    雖然僥幸避開了心口的位置,可王彥的左肩仍受了蒙陀半掌。


    蒙陀這一掌,是他拚盡全力所使,用了近十成功力。王彥悶哼一聲,跌落在地。


    蒙陀見如此,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落空,憤恨低吼,兩手猛然抬起,竟空手接了方恒玉的白刃。


    他畢竟為詐死給自己下了藥,方才那一擊已經是最後的力氣,且方恒玉因驚怒交加,這一劍落得尤為氣勢洶湧,幾乎是殺氣逼人。


    不多時,蒙陀就被方恒玉製住。


    屋外護衛此時方趕來,見到地上的王彥,俱是大驚失色。


    方恒玉鐵青著臉:“趕快去叫大夫!”


    沒有人想得到,蒙陀竟會孤注一擲刺殺王彥!


    方恒玉目光陰沉地看著橫在地上隻差一口氣的蒙陀:“把他也帶下去,鎖好了,別讓人死了。”


    王彥重傷不醒,刑部上下人心惶惶。劉明遠趕到時,看到這素來穩如泰山的人不省人事,臉色登時不好。


    方恒玉跪倒在地:“劉大人,是屬下辦事不力,害得王大人受傷,請您責罰。”


    劉明遠的確是很想踹他一腳,然而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還是生生忍住了:“蒙陀呢?”


    方恒玉看到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手背青筋暴起,異常猙獰。


    “隻剩了一口氣,我已命人吊著他。”


    劉明遠點頭,咬牙道:“做得對,他如此膽大妄為,豈能輕易就讓他死了!”


    “我去會會他,你留下守著王大人,有什麽事立馬來叫我,”劉明遠起身往外走去,又一頓,“此事暫時不要聲張,尤其在他醒過來以前,不要讓王家老太太知道。”


    方恒玉:“明白。”


    劉明遠走後不久,有仆從在門外稟道:“方大人,有人求見王大人。”


    方恒玉眉頭一緊:“是什麽人?”


    “是一位姓宋的小公子,自稱是王大人的親眷。”


    方恒玉一愣,立馬道:“把人帶過來。”


    方才王彥離開宋府後,語嫣不知為何有些心慌。她在屋中坐不住,索性就到院子裏走動,卻意外在花叢邊上撿到一塊羊脂玉佩。


    這玉佩上雕著一隻鶴,綴著根銀灰色的穗子,看起來簡樸無華,且有幾分眼熟。


    她問了院裏的丫鬟,那三兒見了玉佩,蹙眉細想了想道:“這好像是……王大人隨身所佩之物。”


    經她一說,語嫣立即回想起來,這可不就是王彥的東西,怪道有些眼熟。


    “這是王叔叔隨身之物,想必要緊得很,如今他不見了東西,多半會著急,不如我……”


    紫扇忙道:“您可別,找個人捎個口信過去不就成了,上回您去刑部那回可把奴婢嚇得不輕,這回奴婢說什麽也不會陪您去了!”


    這時候,沉默已久的三兒忽然開口道:“奴婢陪您過去。”


    紫扇瞪圓了眼:“你、你什麽意思!”


    三兒根本不看她,隻看著語嫣。


    語嫣點頭:“我心裏是有些放不下,還是親自送去妥當。”又看向紫扇:“三兒武藝高強,有她在,我不會有事。”


    紫扇還欲說什麽,三兒又淡淡道:“小姐是主子,你不過是個奴才,什麽時候主子要幹嘛還要向一個奴才過問了。”


    語嫣見她們二人頗有些劍拔弩張,暗道不好,忙道:“好了,咱們先去了再說。”


    當時,她還不知王彥出事,如今親眼看到他,握著玉佩的手驟然攥緊,臉色也一下變得雪白。


    方恒玉見她如此,竟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的心就是那玉佩,給她這樣攥了一把,微微地發疼。


    他不由柔聲道:“你放心,王大人雖然受傷不輕,但並不妨礙性命,隻不過要受些苦。”


    語嫣坐在床邊,垂眸望著王彥,並不作聲,隻點了點頭。


    三兒睨了方恒玉一眼:“刑部裏外都是高手,怎麽會讓王大人受傷?”


    方恒玉神色一黯:“這都是我的過失。”


    三兒眉頭一挑,不再說話。


    須臾,有仆從端了藥進來:“大人,藥煎好了。”


    方恒玉上前接過碗,屏退仆從,坐到床邊道:“三兒,你幫我把大人扶起來。”


    語嫣忙站起來給他們二人騰地方。


    她本有心親自服侍王彥喝藥,卻又生怕自己笨手笨腳浪費了好不容易煎好的湯藥,就隻咬著唇倚在一邊,拿帕子替王彥擦拭嘴角溢出的藥汁。


    她自認識王彥以來,從未見他如此虛弱的模樣。


    眼下他長眉微蹙,雙眸緊閉,臉色異常蒼白,與平素氣定神閑之態相去十萬八千裏。


    她心底抽痛,竟有些不能呼吸。


    方恒玉坐在床上,語嫣則坐在床前的矮階上倚著床沿,他眼睛低下就能將她的神色一覽無餘。


    她雙眸濕潤,似有淚意,且望著王彥的目光十分心痛憐惜,那玉眸紅唇,雪腮瓊鼻,如臨花照水,美得令人心悸。


    他微微一震,手中的勺子也跟著一抖。


    三兒皺眉看他:“方大人,你小心一點。”


    方恒玉忙點頭:“抱歉。”


    語嫣全部的心思都在王彥身上,並沒有注意到方恒玉的異常。她見王彥每喝下一口藥眉頭都會更緊,一時心揪,竟不敢多看。


    目光一轉,卻不經意間望見王彥垂落在邊上的手指動了動,想也未想就伸手握住:“王叔叔?”


    王彥左肩鈍痛,整個人有如被架在油鍋上炙烤,火熱難當,恍惚間聽到她的聲音,輕柔軟糯,如一捧甘霖迎頭落下。


    他眼皮一顫,並沒有睜眼,卻猛然捏緊了掌內的小手。


    語嫣身子一抖,眼前突然出現另一副可怕的畫麵。


    那畫麵竟是她……給王彥摟在懷中的情景。


    他穿著雪白的衣袍,她的裙子也是淡淡的米白,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連為了一體。


    然後他俯首,輕輕吻落在她的眼睛:“真真,別怕。”


    語嫣如遭雷擊。


    她呆呆地看著王彥捉著自己的手。


    在那一幕中,他也是如此,緊緊地攥著她。


    她猛然一個激靈,回過了神。


    那不是真的,和她做的夢一樣,不可能是真的。


    王叔叔怎麽會對她那樣……


    不會的。


    語嫣稍定心神,凝望眼前的認片刻,俯身靠近他再喚了一聲。


    聽到她的聲音,王彥沉凝的臉色竟奇異地鬆緩了下來。


    方恒玉與三兒不由相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看到王彥臉色轉好,語嫣心下大安,隻任由他握著手,一心替他擦拭著嘴角的藥漬。


    三人如此齊心協力,一碗藥總算是喝完了。三兒與方恒玉把王彥放倒,方恒玉見語嫣還扭身坐著,便道:“你去歇會兒罷,王大人喝過藥睡熟了就好。”


    語嫣抬眸看著他們,有些不知所措:“王叔叔捏得太緊,我抽不出手了……”


    二人一看,果真見王彥死死握著她的手不放,手背捏的地方都已經泛出紅來。


    三兒看了一眼床上神色平和沉靜之人,素來冷淡的臉上顯露出一絲訝然。光看王大人的模樣,絕想不到他此刻正抓著個小姑娘的手不放呢。


    想到此處,她不由認真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孩,心中道:男人果真都是一路貨色。


    方恒玉試著拉開王彥的手,不料王彥力道竟極大,三兩下還拽不開去。


    語嫣忙道:“不要急,我坐著陪王叔叔一會兒,他這會兒正難受,過會兒等他好些再說。”


    方恒玉雖然覺得不妥,但見她烏眸黑凝,隱約有央求之意,竟鬼使神差地應了。


    “此處人多不好,我和三兒就到外間去,王大人這兒若有什麽不對勁,你可隨時喊我們。”


    語嫣:“二公子放心,我會好好看著王叔叔的。”


    方恒玉和三兒掀起簾子出去,彼此看了一眼,沒什麽話好說,幹脆背對背坐下。


    在這刑部裏,好脾氣的方二公子從來都隻看一個人不順眼,這個人就是三兒。


    三兒是西胡人,幼時不幸淪為賤奴,在大越貴族手底下受盡狎弄淩辱。當初她險些給人活活用鞭子抽死,是王彥、劉明遠二人出手救下了她。


    西胡人重義,這二人於她有救命之恩,她便賭上自己的性命為他們效忠。


    方恒玉與她不對盤,相當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她這種好像誰也比不得她忠心的做派。


    方恒玉景仰王、劉二人,在他們底下做事,雖自覺聰明不夠,卻絕對是全心全意、忠心不二。然而,這份心意每每到三兒跟前,就仿佛會大打折扣。


    不僅如此,三兒這種冷言冷語、目中無人的模樣,他也很看不慣。兩個人從頭一遭對上,就誰看誰也不順眼。


    兩人默不作聲地坐著,忽然聽到門外傳來響動,仿佛有什麽人走了過來。


    “殿下,容奴才通稟,您這麽直接進去,奴才……”


    “少廢話,都給我滾開!”


    聽到吵鬧聲,三兒隻是擰起了眉頭,方恒玉卻倏然變了臉色,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不好!”


    下一刻,門被人猛然推開,一名身著百蝶紅裙的女子提起裙子不由分說就跨進了屋。


    三兒正欲上前,方恒玉趕緊伸手往她跟前一擋,對著那紅裙女子行禮道:“郡主殿下。”


    湖陽郡主舉步就往屋裏去,根本沒有理睬外間二人。方恒玉趕忙跟上前:“殿下,大人此刻需要休養,不能見客,您……”


    湖陽恍若未聞,抬手就掀起簾子,看到裏間情形,整個人僵在了原地:“不能見客?那她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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