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眉頭一皺:“為何隱瞞?”


    王彥不答,旁邊語嫣對著晉王屈身行禮,垂首細聲細氣道:“小女子宋語嫣,拜見殿下。”


    晉王眼睛一凝,一時間臉色千變萬化。


    語嫣隻垂著眼道:“我畢竟是女兒身,昨夜眾目睽睽,若是與王叔叔相認,必定有損名節……女扮男裝,實是孤身在外,情非得已,求殿下寬恕欺瞞之罪。”


    “既如此,當日孤誤會你勾引魏菱時,你為何不及早坦白?”晉王道。


    語嫣忍不住看向王彥,王彥對她微微點頭。


    “我……我當時不知殿下脾性,怕惹怒了您,不敢坦白。”


    晉王冷笑:“你故意隱瞞就不怕惹怒孤了?還是你以為孤見你有幾分顏色就會色令智昏,強迫與你?”


    語嫣心中道:難道你不是?


    那些真切的夢境畫麵,每每回想,都如跗骨之蛆。


    她定了定心神:“後來在殿下跟前,我便知曉殿下是個好人,斷不會為難一個小小的弱女子。”


    晉王不以為意:“你的意思是說,孤實際雖是好人,但表麵看起來還是個色令智昏之人?”


    這是成心找茬,一定是。


    語嫣抬起臉,一雙瀲灩盈光的眼可憐巴巴地望著他:“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晉王一頓,想到上回她大哭的情形,略微有些忌憚。


    旁人倒也罷了,當著王彥的麵把一個小女孩欺負哭,著實丟臉。


    他揮揮手:“罷了,看在你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孤就饒過你這一回。”


    語嫣心下一跳,昨兒被她失手推倒的事,看來他是不記得了。


    “那殿下,我的奴婢……”


    “她也一並饒了。”


    語嫣大喜,盈盈一笑:“謝殿下,殿下真是個大好人!”


    晉王喉頭一動,不知怎的,竟覺掌心有幾分癢。


    “不過王彥,你怎麽會與一個小姑娘家相熟?”他狐疑道。


    這女孩站在王彥邊上,沒有任何過分的舉止,但顧盼之間分明透著與他的親密和依賴。


    “實不相瞞,殿下,語嫣是臣義兄宋常山之女,七歲時便與臣認識,對臣而言,近如親人。”王彥不卑不亢道。


    晉王點點頭,又覺得哪兒不對,忽然微微睜眼看向語嫣:“這小丫頭,莫非是張廉的外孫女?”


    王彥:“正是。”


    晉王愕然,好半晌才道:“原來如此……”


    其實他心裏想的是,幸好、幸好。


    若是他對這小女孩做了什麽,以張廉那睚眥必報的性格,多半會找他的麻煩。


    並非是他忌憚張廉,而是如今他才歸京,京城又是那等情勢,任何小麻煩都有可能會為人利用,化為置他於死地的腥風血雨。


    他眉心一跳,猛然看向王彥。


    怪不得王彥要帶著這丫頭向他坦白從寬,恐怕是料到這一節,打定主意他不會如何。


    王彥:“殿下臉色不好,想必是宿醉之故,今日應當多作休息,臣和語嫣就不叨擾殿下了。”嘴巴說著體貼的話,眼裏卻淡得一絲溫度也沒有。


    語罷,便帶著語嫣轉身告退了。


    晉王望著那淡青色的纖細身影如流雲一般飛快逝去,竟覺心頭一空,隱隱有些失落。


    他微微一震,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掌,神色莫名。


    語嫣與王彥走到日頭下,離晉王所在漸漸遠了。


    她鬆了口氣道:“看來殿下真的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方才可嚇死我了。”


    王彥屈指在她額頭上一彈:“下不為例。”


    語嫣捂了捂額頭,彎著眼笑:“沒有下次,沒有下次。”


    “今日傍晚,船就會到京城,屆時我送你先回宋家,”王彥睨她道,“京城不比江南,可不許再隨意亂跑。”


    語嫣連連點頭。


    王彥心覺好笑,又怕這丫頭見自己露出笑意不把方才的話放心上,便淡著個臉看她道:“你若乖乖的,到時我便在你爹跟前替你說幾句話,讓他對這回的事輕罰一些。”


    語嫣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挽住他手臂晃了晃:“王叔叔最好啦!”說完就鬆了手輕輕跳開,說是要去瞧一瞧紫扇,歡天喜地地跑遠了。


    王彥看著她輕快的背影,搖了搖頭。


    ***


    如王彥所言,大船傍晚抵京。


    王彥提早向晉王等人告辭,帶著語嫣主仆先往宋府。


    到宋府門口,語嫣見階前落葉成堆,門庭寥落,整座宅邸透著死氣沉沉,略微心驚。


    王彥在她肩頭輕輕按落:“我進去叫人,你在此稍作等候。”


    王彥扣門,隻見出來一位眉清目秀的門房,道明來意後,那門房激動不已,轉身就進府去通報了。


    不多時,門房回到門口,還領著一個身著紫色褙子的老嬤嬤。這嬤嬤生得彎眉細眼,和藹可親模樣,仿佛與王彥相熟,兩人說了幾句話,王彥便將語嫣交給這位楊嬤嬤,匆匆告辭了。


    楊嬤嬤牽著語嫣的手把人往屋裏引,一邊走一邊側身不錯眼地打量,隻覺得,眼前這女孩兒雖是男裝打扮,卻是冰肌玉骨、弱質纖纖,那眉眼唇鼻,當真無一不好、無一不妙,越看越叫人喜愛。


    最難得是她儀態妙麗,話音細柔,透著一股子嬌怯溫柔,眉眼間又靈透盈澈,不似京城好些世家小姐那等高情逸態,反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楊嬤嬤一路問她的話,大大小小,她無有不應,也沒透出半分不耐或忐忑。


    “老太太那兒,奴婢已差人去傳話了,小姐先隨奴婢到後院去換一件姑娘家的衣裳可好?”


    語嫣:“自然好,有勞嬤嬤。”


    宋家如今雖寥落,卻到底是京城的大戶人家。有句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宅院回廊,比起江南的園林庭院,的確氣派得多。


    語嫣、紫扇二人在楊嬤嬤的幫襯下換了衣裙,隨後略做打扮,便往老太太的木夕閣去。


    閣內上首,宋老太太捏著佛珠靜坐著,她左右是大房的一子一女,兩側仆婢環繞。


    “二小姐來了!”楊嬤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眾人抬眼瞧去,四下微微一靜。


    宋語嫣的身量比同齡人嬌小纖瘦,年方十三,似還未完全長開,隻是那張臉,真個仙姿玉貌、閉月羞花,目之所及,仿若雪光掠過,有一股天然純真、妖而不媚的風情,其韻其色,從所未有。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語嫣緩步上前,屈膝行禮:“語嫣見過祖母,祖母萬福金安。”


    宋老太太見這孩子生得這樣標致動人,又嬌音婉麗,不由心生喜愛:“好孩子,到祖母跟前來。”


    拉近了細細打量,更是如雪似玉,毫無瑕疵,有如畫中人。


    老太太笑指了指旁邊一對少男少女道:“這是你大姐歸雪和大哥歸臣。”


    語嫣分別向他們二人行禮。


    宋歸雪如今十五,樣貌原有幾分清麗,但因著從胎裏帶出的毛病,臉上總有幾分青黃的病氣,看起來不夠康健。她道了一聲“妹妹好”,對語嫣柔柔一笑,行了禮坐下後就是一陣小喘。


    宋歸臣十七的年紀,生得異常高大,雖麵貌隻清秀而已,卻身姿挺拔、氣宇軒昂,也算不凡。


    隻不過,他與語嫣見禮時,態度頗有些冷淡。


    老太太令語嫣在旁坐下,問了功課、女紅一類事宜,語嫣一一答了。紫扇在旁,見自家小姐做出這樣一副溫婉可人模樣,不由暗暗發笑。


    “聽說今兒是王尚書送你來的,這倒是巧,不過,你們怎麽會碰到一塊兒?”老太太問。


    語嫣:“今日下船時恰巧與王叔叔遇見,他就順道把孫女送來了。”


    幾人聽她稱呼王彥作王叔叔,皆有些驚訝,府裏老太太稱他作王尚書,而歸雪、歸臣皆不敢造次要稱一聲王大人。


    老太太問起,語嫣便道:“我七歲那年險些給樹上的鳥窩砸到,那時是王叔叔救了我,當時喊了叔叔,此後就都是如此了。”


    宋歸雪微微笑道:“原來妹妹小時候這樣淘氣呀。”


    語嫣吐吐舌頭:“其實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我看我是這輩子都做不出大家閨秀的樣子啦。”


    眾人聞言失笑,老太太更是道:“合著剛才那一番情形都是做給我們看的不成?好個調皮的丫頭……”


    原本老太太對這個十多年未曾顧過的小孫女有幾分顧慮,畢竟宋家十餘年不聞不問,且她自幼失去母親,宋常山又是那樣脾性,想來性子就算不歪些,對他們宋家總是有幾分怨艾。沒想到一見麵卻是如此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心中欣慰感慨之餘,又很是心酸憐惜。


    本來,她生得這樣絕色天成,若真是一副滴水不漏的大家閨秀模樣,老太太心裏反而會不喜。反倒是如今這樣,更為親近憐愛。


    楊嬤嬤笑道:“怪道方才王大人還多次關照,要奴婢注意著小姐,別不留神讓她闖了禍。”


    老太太:“說起來,上回方家老太太壽宴,話裏話外是有意要把自家最出色的大孫女許給他呢。”


    語嫣吃驚地睜大眼:“王叔叔這把年紀還沒有成婚呐?”


    老太太嗔道:“聽這話,說的王尚書跟個老頭似的。”


    宋歸雪:“那位方姐姐我見過幾回,不光模樣好,還是才女,端莊淑麗,與王大人相配得很。”


    老太太:“我記得那孩子今年也有十七了,當初為了給過世的親娘守孝才遲遲不成婚,足見是個有孝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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