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張廉突至杭城,與錦衣衛儉事黃旼元攜兩百錦衣衛到閔氏抄家。


    閔氏叛國通敵,與倭寇勾結,證據確鑿。張廉向皇上出示蓋有閔氏族印和倭國人金章的記錄賬本,皇上龍顏震怒。張廉主動請命,南下肅清閔氏。


    不到一日,閔氏全族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無一幸免。


    這日,張廉到杭州官衙大獄抓捕閔如賢,王彥親自交接。


    張廉今年六十出頭,雖然兩鬢微霜,卻身姿挺拔、目光清明。他進官衙時臉上一絲表情也無,目光帶有幾分冷酷意味。


    一眼掃過王彥等人,他先令手下人去拿閔如賢,下完令方道:“此次閔氏一案,王大人功勞不小,皇上說了,等你解決完淮陽侯和陳家的案子,即刻回京受賞。”


    “微臣謝皇上恩典。”王彥行禮道。


    張廉:“王大人年紀輕輕,官居三品侍郎,如今又立下大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下官不過盡為官之本分,不敢以大功自居,大人抬舉了。”


    張廉眯起眼看他片刻,淺淺一笑:“聽說王侍郎不僅斷案如神,棋術也是一絕,歸京後不如找個機會到張家,與本官一較高下,你看如何?”


    王彥笑了笑:“自然是卻之不恭。”


    張廉斂笑,帶領錦衣衛眾人和閔如賢離開官衙。一行人剛出大門,門前停下一輛馬車,自馬車內走下一個丫鬟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迎麵向他們走來。


    張廉的眼睛一瞥,看到那小女孩的樣貌,腳步頓住,沉聲道:“站住。”


    語嫣和綠韻見了這一行凶神惡煞的官差本就害怕,忽然給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叫住,都嚇得臉色發白。


    張廉走上前一步,仔細地打量眼前的小女孩,寒潭似的雙眸浮現出一絲輕微的動容:“你叫什麽名字?”


    語嫣一怔:“我叫宋語嫣,怎、怎麽了嗎?”


    小女孩微仰著腦袋,水紅色的春衫襯得她肌膚如雪,雙眸流光蕩漾,可憐兮兮的,似乎生怕自己犯了什麽錯。


    張廉深吸了口氣:“沒什麽。”語罷拂袖轉身而去,一眾錦衣衛跟著他一道浩浩蕩蕩地行遠,消失在語嫣的視線裏。


    綠韻奇道:“小姐,方才那是誰啊?你認識他麽?”


    語嫣連連搖頭:“我才不認識呢。”


    進到官衙,一看到站在堂前的王彥,語嫣就咧開了嘴笑:“王叔叔!”


    王彥本側身對著她們,聞聲轉頭,就看到語嫣蹦蹦跳跳地衝自己過來。


    待語嫣走近,他道:“好了傷疤忘了疼,才說過叫你不要胡亂出來,如今反倒變本加厲到我這官衙來招搖過市。”


    語嫣撓了撓下巴:“放心放心,我們悄悄來的,爹爹也知道的……王叔叔上回不是說想要語嫣的話梅麽,我給你拿了好多來,保準十天都吃不完!”


    王彥失笑:“你把你王叔叔當豬不成?”


    語嫣眨巴著眼:“哪裏呀?我可沒有的……”


    王彥伸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神色淡淡道:“你特特跑過來,該不會真的隻是為了送話梅吧?”


    語嫣嘿然一笑:“王叔叔真聰明,什麽都瞞不過您。”


    王彥看她這狡黠憨然之態,嘴角輕翹,牽起人就往裏走:“說罷,還有何事?”


    語嫣頓了頓,看他一眼說道:“就是打個比方,我是說……如果,如果你不小心誤會了一個人,冤枉他做了壞事,還不小心對他做了很不好的事……比如說踢了人家什麽的……事後發現自己弄錯了,要怎麽做、那個人才會原諒你呀?”


    王彥看她說得抓耳撓腮,聽她所言,已經猜到幾分,心覺有趣,表麵肅著臉:“那要分情況看,比如,你說你踢了人家,那是個什麽踢法,把人踢成了什麽樣……還有,這個被誤會的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誤會了他什麽。”


    語嫣苦了臉:“我踢得可重了,還踢了好幾腳,這個人脾氣很壞,動不動欺負人……哎呀,一定不成了!”


    王彥:“那你不如想想,他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或未達成的心願,若你幫他達成,借此將功贖罪,心腸再硬的人都會原諒你。”


    綠韻在一旁聽得暗暗咋舌,沒想到這王大人會如此正兒八經、鄭重其事地和他們不著調的小姐談天。


    “真的?”


    “怎麽,不信你王叔叔的話?”


    語嫣忙擺手,一邊擺手一邊還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王彥看她小臉如荷花綻開,粉潤雪嫩,兩個梨渦在頰邊時隱時現,活靈活現得很,不由搖頭大笑,先前的沉重早已一掃而光。


    “對啦王叔叔,方才我們進來時在門口遇著個小老頭,他是誰呀這麽威風?”語嫣把“帶這麽多人比你還要威風”那句咽了下去。


    王彥笑著摸了摸她頭:“往後在人前可不能如此稱呼,那是當朝首輔張大人,要是給他曉得,仔細你給人燉作湯吃。”


    綠韻打了個寒噤:我沒有聽到,我什麽也沒有聽到……


    ***


    語嫣走後,王彥回到書房。


    在門口等了有小會兒的衙從立馬跟上前稟事:“大人,陳家那個丫鬟桃溪統統都招認了。”


    “怎麽說的?”


    “她說自己先前懷有身孕,結果為陳夫人所不容,明麵上,陳家二少爺不願落了這胎,陳夫人就使了點手段弄掉了她的孩子。桃溪因此記恨,在陳夫人的茶水裏下了毒。”


    王彥眸色一深:“這倒是怪了,她說是在茶水裏下毒,那她哪來的機會下毒?這個丫鬟是陳瓚房裏的人,陳夫人去看望陳瓚時壓根沒有碰喝的,她是大老遠跑到陳夫人房裏去下毒,還是有同夥呢?”


    衙從一呆,這才發覺古怪。王彥道:“去查兩個事,先把桃溪說的落胎一事找陳家二少爺確認一下,然後去查查桃溪的家裏。”


    “屬下這就去辦。”


    衙從走後不多時,劉明遠從外麵回到了官衙。


    看到王彥道:“如何,今日見張廉,他有沒有刁難你?”


    王彥:“沒有,隻是說了兩句場麵話,畢竟是首輔大人,不至於做出這等有失氣量的事。”


    劉明遠把刀放在桌上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仰頭一飲而盡:“諒他也不敢!”


    他一口氣喝完,又連連飲了好幾杯,意足了才長籲一口氣開始說正事:“這兩日陳謝青都告了半天假在家,別的倒沒什麽,倒是昨夜裏,他和那個姓崔的吃了一頓飯,就是先前幫你遞賬本的宣慰使——崔桐。”


    王彥輕歎:“果然。”


    “什麽果然,你叫我跟著陳謝青莫非是懷疑他殺妻?我瞧著那天他都哭紅了眼,雖然對個大老爺們來說是有點沒臉,但我看著倒不像是假哭。”


    “頭一日我和趙澤同去的時候,注意到陳謝青的穿著,他還有心思給自己的衣服搭配顏色相稱的錦囊,這是其一。其二,我說要把陳夫人的茶具、貼身之物帶走,他一點也不驚訝。其三,陳夫人前夜剛死的時候他沒有馬上來告官,第二天才告官,他為何要等這一夜過去?”


    劉明遠聽得愣住:“還真是,被你這麽一說,我還真覺得他不對勁起來,一般家裏夫人過世哪有告半天假的!”


    王彥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陳謝青日子過得好好的,他夫人也沒對不起他,做什麽要殺妻?”劉明遠不得其解。


    “你想想他和崔桐的那頓飯就明白了,崔桐是張廉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王彥意有所指。


    劉明遠一拍腦袋:“原來他動的是這個心思,好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這是想借此機會和宋家斷絕關係,好去巴結張廉?這個陳謝青,看起來倒人模狗樣的,我呸……不對,那後來的丫鬟又是怎麽一回事?他們是同夥?”


    王彥:“不會,這個要等手下的人查過才知底細。眼下最大的問題,是他到底怎麽給陳夫人下的毒。”


    劉明遠:“陳夫人的那些東西都查過了?”


    “查過了,都沒有問題。”


    劉明遠:“那恐怕就是在茶水裏下的毒,事後把東西倒幹淨了就完事了。”


    “這毒是馬上就發作的,”王彥道,“依你所言,陳瓚雖人不在家中,卻早就下好了毒,這樣做未免冒險。”


    “會不會就是有同夥?”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為何?”


    “陳謝青為人謹慎多疑,若真要下毒殺妻,不該指使旁人,多半是親力親為,”他頓了頓,“這幾日你盯他盯得緊些。”


    劉明遠點頭,拿起刀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道:“對了,我聽底下人說,前幾日你們去陳家,宋家小丫頭讓趙澤那混東西吃了癟,真有此事?”


    王彥經他一說,想起當日語嫣警鈴大作喊人販子的情形,不由含笑道:“確有此事。”


    劉明遠哈哈一笑:“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怪不得我一看她就覺得投緣,等案子結了,你什麽時候得空咱倆去青山書院轉轉,找那小丫頭玩玩!順便請教請教,怎麽才能把趙澤氣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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