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酉時一刻, 傅子寒抱著卷宗從工部往家走。


    天上飄著零星小雨, 他撐著傘,半躬著身體,盡力想要將懷中的卷宗護住不讓雨水淋濕。


    今天原本該是有人來接他的, 但他的頂頭上司讓他先回家,說是等會兒衙門裏有事他留下不太好看。


    除了他之外, 跟他一樣,甚至等級比他高個一階半等的都急衝衝的往外走,大部分人臉上表情如常,看得出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來不及通知家裏讓馬車來接,他在門房那裏借了雨傘, 迎著風頂著雨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家走。


    剛到十二坊的拐角處, 就不小心撞上了人。傅子寒反應快,以肩膀抵住了牆壁,好險沒讓卷宗落到地上弄髒。


    這些卷宗都是廢棄不要的,堆放在庫房裏,任由新來的官員們借閱。傅子寒最近對桑蠶有興趣,就借了相關的卷宗過來查閱。這些雖然不重要, 可若是弄髒了舊能被人參個有辱斯文不尊上令的罪責。


    那人的反應也挺快的, 伸手扶住了傅子寒的胳膊, 還連聲道歉。


    站穩之後抬眼看去,撞到的是個半大少年, 麵頰還顯青澀,但身量卻跟他差不多高了, 立文估計也就到他耳下。


    “對不住,是小子沒注意,先生可有礙?”


    那孩子很有禮貌的輕輕掃過他的胳膊,就是撐在牆上那隻,目光中有隱隱的擔憂。


    “無事,也是我自己沒有注意放慢腳步。”傅子寒換了隻手抱卷宗,油紙傘已經跌落在地,還順勢舀了一灘汙水到傘內,頓時讓傅子寒沒有了想要撿回來的欲.望。|


    “先生的傘汙了,不如小子送先生回去吧。”


    雖然少年眉目間有點焦急,但他很有擔當的出聲要送傅子寒回去。


    “無妨,轉過去就是我家了,你若有事就趕緊去吧。”


    “轉過去就是?”少年不自覺的扭頭看了一眼,“先生可是姓傅?”


    “正是。”傅子寒挑了下眉,興趣來了,“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這下子少年反倒糾結起來,偌大的個子顯得手足無措,麵上更是掙紮的神情。


    “看樣子你是來找我的,不如跟我回去?”


    傅子寒繞過少年,又頓下腳步回頭看著他笑:“來吧,家中雖無美食,倒是有幾杯清茗尚可待客。”


    少年舉著傘微微躬身,跟上了傅子寒的腳步。


    等待在小客廳的少年看著桌上的清茶眉頭擰得死緊。當時就憑著一股氣跑了過來,現在見著正主了,卻跟自家想象中的大不相同,頓時少年就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正忐忑中,丫頭送來一碗熱湯。


    “公子,這是我家大人讓送來的薑湯,去去寒吧。”


    少年原本不想喝的,下一刻手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接了過來,一仰頭就飲幹了。這薑湯跟他以往喝的略有不同,沒那麽熱辣,入口味甘,喝下去之後胃上卻有股熱氣騰發出來,順著四肢擴散出去,剛才在雨中留下的微寒瞬間就沒影兒了。


    剛放下碗,傅子寒就出來了,換了身便服,更添了一股儒雅的氣質,弄得本就手足無措的少年這會兒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傅子寒看了他一眼,溫和的笑了笑,沒有追問他來意,倒是從他的口音開始提起話題,說起了閩南那邊的風俗。


    少年鬆了一口氣,抬眸看了看傅子寒,突然站起身朝他重重一躬:“小子前來,是想要拜師的。”


    “拜師?”被少年天馬行空的話給震了個驚的傅子寒差點沒坐穩,“拜什麽師?這話從何說起?”|


    “小子是從閩南而來,聽聞傅先生有大才,所以才冒昧上門拜師的。”


    這話一聽就不走心。他哪裏來的什麽文名大才?除開一甲的三位,還有二甲的前四位呢,他若是有大才了,那幾位豈不得上天?但是傅子寒也沒有戳破少年的謊言,而是安撫的說了幾句,想要打消他這不靠譜的念頭。


    然而少年的執拗也讓他頭痛,就是那種油鹽不進的貨,反正不管傅子寒怎麽說,他就是一門心思要拜師,還幹脆直接的跪了下去。


    “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跪天地君親師,你這是打算如何?”


    “先生答應收我做學生就行了。”少年反正就是不肯起來,他個子又高大,傅子寒雖然跟他差不多的個頭,論力氣怕不是他一合之敵。


    “這收學生也不是一兩句話的問題。”傅子寒沉吟片刻,打算從他家長那裏入手,“這事兒得讓你長輩與我商量,收與不收我也還得考驗考驗你啊。”


    這話說得已經是滴水不漏了,可少年就是低著頭咬著唇一言不發又不肯起身。傅子寒揉了揉額角,對這孩子皺起了眉頭。


    仔細打量之後他突然發現這孩子有幾分眼熟。半眯著眼看了一會兒,他出聲:“今日時間不早,我還有事要做,不如你先暫時住下,這事兒先緩一緩?”


    說罷就讓人去安排房間,轉頭又看向少年:“若是你還有衣服器物要拿,就讓管家給你安排馬車,早去早回,夜裏宵禁遇上不好處理。”


    聽聞傅子寒不會趕他離開,少年麵色一鬆,總算肯起身了。


    傅子寒到書房之後,招來小廝如此這番的說了幾句,之後就埋頭看卷宗,直到深夜。


    這邊少年安頓了下來,有點猶豫要不要先回去取衣服,畢竟他是臨時起意出門的,身上什麽都沒有帶,這換洗的衣服總需要吧。


    正這時,負責伺候照顧他的丫頭夕顏捧著一疊衣物進來。


    “公子,這本是給我家少爺預備的,都是新衣服還沒上過身,您先將就著更換,明日針線嬤嬤就能將衣服做好。”


    少年刷的一下紅了臉,又是一番手足無措。夕顏是方家送過來的,見過世麵也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當下就將衣服放在案上,又讓人送了熱水過來到裏間浴房。


    “公子先洗漱,等會兒晚膳可能要在房裏用了。老爺今日還有公務,怕是沒有時間招待公子。”


    “無妨無妨,本就是小子太過魯莽。”這會兒回過神的少年一想到剛才自己那執拗的行為心裏就喪氣,麵對夕顏的時候還是強打起精神的,不過眼中的光亮暗淡了很多。


    夕顏身為丫頭是不可能多說什麽的,隻笑笑就退了出去。


    不說少年如何糾結忐忑,就說接到傅子寒消息的柳芩拍拍額頭,一臉的生無可戀。


    “你說博立去了傅大人府上?”柳芩的堂兄瞠目結舌,完全沒想明白昨日才到京,今日就弄出這麽一場的表弟是如何想的。


    “子寒兄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他隻是猜測博立跟我們家有關係,問是不是我們認識的人,若是不是,就要去官府尋求幫助了。但是堂兄你也知道,博立的性子跟小嬸嬸一般執拗,雖然他很講道理,但是畢竟是少年心性,加上因為子寒兄,他娘現在鬧得不可開交,你覺得他能對子寒兄保持善意?”


    兩人覺得自己都要愁死了,真想一巴掌拍死那個小兔崽子。這事兒還不能讓他們的爹娘知道,否則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不如你私下去找子寒兄說說,想辦法把那孩子勸回來。”


    柳博立是來京城國子監讀書的,因為柳家的長輩實在忍不了他娘的作,怕讓博立在他爹娘身邊被耽擱了,這才運作一番,找了關係將博立塞入國子監,就是為了脫離他家那團糟亂。


    沒曾想一直很聽話,全程沉默的博立一到京城就自作主張的跑去了傅府。


    幸好他們之前就跟傅立文通過氣,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博立,傅子寒並沒有亂了陣腳,先將少年穩了下來,不至於鬧出其他的亂子。


    第二日清晨,傅子寒趁著天色剛亮,在府裏的花園裏打了一趟太極養身拳,將身體活動開。剛收拳就看到廊下站著的少年。


    “博立過來。”對著少年招了招手,“看你身量應是從小練過的,有師傅嗎?”


    “我爹親自教導的。”博立沉默了片刻還是如實回答了。


    傅子寒根本沒有追問他爹是誰,隻是讓他照著平日的作息先自己安排時間。


    “白日我要去衙門處理公務,你就在家裏看書。小書房那邊的書你先去看看,有沒有不齊全的,若是有需要就跟夕顏說。晚上回來我會考校你一二。”


    態度很自然的給博立安排了事情時候,傅子寒拍拍少年的肩膀就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柳博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才心不在焉的開始練習自己的功課。


    他家祖輩都是從軍營升遷的,可偏偏出了他娘這麽個怪胎,非得讓他走科舉的路,還從小就在他耳邊說傅子寒的種種過人之處。說實話,這孩子沒長歪真的是祖上積德。


    他爹由著他娘折騰,但是對他的武藝還是看得很緊,所以博立從小就沒有特別自由的日子,每日都在習武讀書中度過的。


    等柳博立完成了自己的早課之後已經比平時略晚些。


    梳洗用過早飯,他被領著到了小書房。書房的確不大,隻有他家裏的一半還差點,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東西隻多不少,樣樣都特別精致,卻又不是那種暴發戶一般的奢侈。


    “桌上的硯台是老爺親自挑選的,紙箋是大少爺親手做的,小屏風也是出自大小姐之手。”


    聽了夕顏的話,柳博立眼神閃了閃,手指撫上潔白的帶有淡淡青綠色暗紋的紙箋,又好好的看了眼桌上擺著的三折小屏風,上麵的刺繡算不得十分精致,但若是出自傅先生女兒之手的話就不同了,算起來那位小姐也不過十歲稚齡,就有這等手藝,足以笑傲京城了。


    深深的呼吸又緩緩的吐出,柳博立坐下來,翻開書案上的書冊,發現是手抄本。


    “這些書都是老爺親自抄寫的,說是溫故而知新,再有也是他對少爺小姐的慈愛之心的體現。”


    夕顏適時的插了句話,將墨研磨好,就輕輕的退出了書房。


    柳博立呆坐案前良久,才苦澀的勾了勾嘴角。


    有別人家的孩子,也有別人家的爹娘,這些都是羨慕不來,也是強求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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