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完歲之後,便是大年初一了。這個時代過年的氣息極濃,大戶人家從新年到正月十五,幾乎日日都有事情要忙。


    為了能儲存體力出門拜年,昨夜睡前雖然氣氛溫馨輕鬆,宋師竹還是堅決拒絕了封恒那啥的要求,一夜休養生息,一早起來果然紅光滿麵,精神抖擻。


    去年在外頭不算,這是宋師竹在封家過的第一個新年,封家所有人齊聚慶雲院裏給趙氏拜年,再彼此互拜,均是好話不停。


    宋師竹坐在慶雲院裏看了一圈,眾人十分給麵子,身上穿的都是她送的大毛氅衣,皮毛衣裳的款式就那麽些,就跟製式服裝一般,當然穿在各人身上也有高下之分。


    宋師竹的目光時不時就遊移到自家相公身上,隻覺得他嘴角那抹春風般的微笑越發加深,肯定察覺到她的注目了。不過思及昨夜封恒求歡被拒後不死心的種種纏綿床話,她便默默把眼神轉開了。


    封二太太昨日雖然險些輸得精光,但也是精神煥發,受過小輩們的禮節之後,還拉著宋師竹想要再戰十八圈。她極有信心道:“過了年晦氣便散了,我就不信我一回都贏不了。”


    對於信心十足的封二太太,宋師竹未免給她造成太大的精神創傷,趕緊讓下人把拜年的族人晚輩都放進來。小娃娃們說著吉祥話嘴皮子利落的,宋師竹給壓歲錢給零食,給得極為爽快。


    ……主要是有這些人在屋裏,宋師竹就有借口不去打擊封二太太的自尊心了。


    不過大過年的,賭錢是樂事,二太太又是越挫越勇型的,死活不信自己來年財運糟糕,宋師竹少不得又下場贏了幾把,讓封二太太輸得直喊沒天理。


    年節是讓人歡喜的日子,除了外出拜年,吃酒宴飲外,縣裏頭讓人高興的還有另外一件事。


    宋家和封家合作搭了戲台,出錢從外縣請回來一個戲班子。從大年初一演到初五,過來看戲的百姓們日日絡繹不絕。


    封二太太輸得一塌糊塗,便攛掇著趙氏出門看戲,宋師竹不大喜歡看戲,不過這年頭娛樂節目不多,又是娘家夫家讚助的戲班子,她也就馬馬虎虎接受了。


    外頭天冷,戲台搭在縣衙門口,一下馬車就看到白雪壓樹枝,不過戲台前麵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宋師竹沒把閨女帶出來,眾人在第一排找到了自家位置,剛坐下,就有一大堆族裏的孩子跑過來找她要糖。


    等到這一波孩子離開後,趙氏便笑道:“你發糖發得這麽利落,待會他們肯定又會過來了。”


    封二太太從袖袋裏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別說那些小孩子隔個時辰就來一回,我也愛這一口。”


    宋師竹笑:“也是家裏養著一頭牛,才能做出這麽多牛乳糖。”


    黃氏好奇打聽道:“我也吃過縣裏賣的牛乳糖,味道沒那麽濃烈,這是不是有什麽秘方?”那些牛乳糖宋師竹各處都送了一些,黃氏也吃了不少。


    宋師竹猶豫了一下。黃氏體貼道:“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她聽說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不傳之秘。宋家在本縣百年不衰,手裏肯定也有許多好東西。


    宋師竹笑:“沒什麽不好說,外頭鋪子買的總不如自家用料實惠,我讓人多放了糖和牛奶,滋味自然不一樣。”


    今年大廚房做年菜時人手不夠,宋師竹就把左跨院裏她陪嫁過來的廚娘也安排了過去。


    她就是沒想到,廚娘居然會做出一批牛乳糖。說起來牛乳糖的做法還是她小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這糖的做法不新奇,主要是糖漿裏要加奶油,糖味才足夠香濃滑軟。宋師竹不是怕黃氏知道裏頭有奶油,會聯想到其他的……所以還是瞞著吧。


    幸好黃氏也就是略問一句罷了,倒是封二太太有些遺憾道:“過了十五,嫂子和二侄媳便要上京了,也不知道下回吃到牛乳糖得什麽時候。”


    趙氏笑:“你要是喜歡,我每年都打發人給你寄糖。”


    “不用了。路費都比買糖的錢貴。”封二太太擺了擺手,倒是不強求,“嫂子在外頭好好照顧自個,都說人離鄉賤,別那麽軟和了。這日子長得很,要是在京城不適應,就讓恒哥兒送你回來……”


    趙氏好笑道:“哪裏有這麽嬌弱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一年也見不了多少人。”


    封二太太道:“那可說不準。以後恒哥兒在外當官,要是有些同窗同僚的上門拜見,嫂子難道還能一直躲閑嗎。”


    封二太太絮絮叨叨的,說著說著,還真是擔心趙氏在外麵吃虧。


    宋師竹深深覺得,真是離別時見人心,平時可看不出來封二嬸對嫂子這麽好。她被封二太太和婆婆這一激的,離愁頓時也上了心頭,想著以後不知道哪年哪月還能回縣,戲台上熱熱鬧鬧的,她突然就悶悶不樂起來。


    撐到看完戲從慶雲院回來後,宋師竹讓所有人都出了屋,把睡得嘴角流口水的寶貝閨女抱在胸前親了幾口。


    今日跟宋師竹出門的是螺獅,螺獅見她一回來就把花氏趕出來,半天沒聲音,忍不住探頭往屋裏看了看。


    宋師竹抹了抹眼淚,突然滋生出一個念頭。她緩緩深呼吸了幾下。讓螺獅趕緊打包行李。


    螺獅猶豫了一下。拜年的規矩,初一拜本家,初二拜嶽家,初六才是女眷歸寧日。宋師竹方才說的,想要明日歸寧時帶閨女,在宋家住到正月十五才回來。


    她勸道:“二少爺還沒同意呢,再說咱們兩家住得這麽近,少奶奶一歸寧就這麽多日,會不會被人說嘴。少奶奶要是想老爺太太,後麵勤快串門子便是,家裏還有好些事情要少奶奶管著呢。”


    宋師竹卻犯了倔性,一想起來以後很長時間不能看見爹娘弟弟和祖母,她便難過得無以複加,才沒心思去考慮別人的心情。她已經想好了,就算封恒不願意,她也要回家住幾日。


    螺獅勸不住她,行李在傍晚前就收拾好了。等到封恒從周山長家裏拜年回來,便看到屋裏頭空了一大半,妻子的日常之物全都收攏起來,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接著就看到宋師竹委屈巴拉地看著他。


    封恒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嗅了嗅身上的味道,這才鬆口氣道:“我今日到山長家裏拜年,出門時遇見幾個同窗,喝了幾杯酒。”


    宋師竹:“……”跟她說這個幹什麽?


    看著妻子臉上的茫然不解,封恒便抱在她坐在榻上:“今日有人開玩笑,叫了幾個姑娘作陪,我沒有讓他們近身。”


    宋師竹點了點頭,對他的誠實表示稱讚,不過她想說的不是這個。


    封恒聽完之後,卻有些舍不得,本地的習俗,姑娘歸寧時姑爺不好一塊住過去,這一下兩人就要分開小半個月了。不過看到宋師竹滿懷期待的目光,他突然把勸說的話咽下肚子。


    對他而言,這一回回縣裏是這兩年難得的輕鬆時刻,妻女在側,前程已定,不用急著念書上進,跟人應酬也隨自己的心意,之後還能把他娘與弟弟一塊帶上京。兩相比較下,妻子跟在他身邊操持諸事,若不是這段日子太忙,也不會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這件事。


    他的心突然就軟下來,親了她一下,溫聲道:“你好好回家住著,娘那邊我去說。”


    宋師竹心裏頓時就鬆快了。他看她高興,低頭在她額上親吻著,由鼻尖再到嘴唇,纏綿地接了個吻,吻完宋師竹的眼睛帶上些渴望的亮晶晶。


    大年夜那是為了養精蓄銳,現在都快要分別小半個月了……她也挺想的。


    封恒失笑,突然將她抱起來,兩人在半路上便漸漸吻在一起,口舌交融,一夜溫存,纏綿悱惻。


    宋家。


    門口台階的落雪一早就全部被掃幹淨了,管事特地出來一趟,看著結冰也被鏟走,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回。


    大姑奶奶今兒回家,老爺太太都重視得很,家裏小少爺和堂二少爺也接了任務要在門口接人,要是地滑讓大姑奶奶不小心摔了,就算大過年的不興罰人,所有人也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門房趕緊又應了幾聲,覺得還有時間,幹脆拿掃帚把犄裏旯旮的地方都收拾了一遍,又拿抹布把下馬石擦得纖塵不染。


    還未到辰時,就有兩輛馬車拐過胡同口,慢慢減速前行。


    宋師竹沒下馬車,便見著大門敞開,弟弟和堂兄並排而立,宋師竹看了又看,突然笑出聲來。


    封恒就問她在高興什麽。


    宋師竹指了指兩人,道:“你看二堂兄,是不是胖得跟柏哥兒有一拚了。”


    封恒望了過去,也是了然地笑了笑。


    宋師竹又看一眼,還是忍不住一樂。她年前太忙沒見著宋二郎,前兩日回家拜年時便發現了,許是這段日子夥食太好兼心情放鬆,宋二郎居然胖了一圈。


    不過她家玉樹臨風的二堂兄顯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為了讓自己能顯瘦一些,他大氅衣下穿了一件繡著青色暗紋的薄棉錦袍。


    ……現在都不知道零下多少度了,還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


    因著宋師竹一下馬車便下意識地把目光落到宋二郎的腰腹部,旁邊的宋師柏直接戳人傷口:“大姐姐,是不是覺得堂兄有我幾分風采了?”


    宋二無奈地看一下小堂弟,輕咳一聲道:“祖母和長輩都在千禧堂裏等著,咱們先進去吧。”


    宋師竹看著他尷尬的神色,噗哧一聲笑。


    此時螺獅還在帶著下人搬禮物下去,就連花氏也提著倆個喜姐兒的包袱。


    宋師竹瞧了一眼見沒有下人能幫忙,便把閨女塞到封恒懷裏,熟門熟路過了二道門,直奔千禧堂。


    宋二郎看著她像風一般的背影,下意識地想說幾句為堂妹遮掩一下,一看封恒的表情……他還是別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三個男人帶著孩子一路緩步走向千禧堂,宋二郎雖然被堂弟戳了一把,臉皮還是很厚的。


    他正在跟封恒商量出發的時間,因著豐華縣離京太遠,他們返鄉假加上年假也比其他進士久一些,不管就算如此,也得趕在二月底回京,元宵後就得出發了。


    封恒想著妻子舍不得嶽父嶽母,便打算到正月十八再動身。


    宋二郎倒覺得這個時間還能更早一些,不過想著封恒許是有事要辦,便也沒繼續說。


    千禧堂裏,宋師竹揣著一顆火熱熱的心進來,看到眾人都在等著她,頓時覺得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可李氏看她身後一個人都沒有,直接便道:“孩子呢?”


    宋師竹:“……”她還以為她那麽想她娘,她娘也會很想她呢,沒想到一出聲就問她閨女。


    她道:“娘見著我,怎麽一口一個外孫女,就算有了孩子忘了娘,也不能這樣啊。”真是太讓人傷心了。


    宋老太太在上頭聽得不禁一笑:“過來祖母這邊,祖母隻疼你一個呢。”


    “還是祖母好。”宋師竹直接靠上去摟住宋老太太的胳膊,又低頭蹭了一蹭。


    宋老太太擰了一把孫女的俏臉,笑:“真是孩子氣。”她笑著對李氏道:“幾個大男人哪裏會帶孩子,讓人出去看看他們到哪了。”


    李氏應了一聲,又看著跟祖母撒嬌的宋師竹,覺得她家閨女還真是會找護身符。哪個當娘的不是緊著閨女,也就她,還能把孩子拋給別人。


    宋文勝故意板著臉道:“你娘說的也沒錯,都嫁人了,以後可要穩重一些。”


    宋師竹仗著有宋老太太在:“我哪裏不穩重了,我就是想著祖母呢。”叭叭叭地,“爹真是一開口就冤枉人,要不是衙門還沒開印,我真要去擊鼓鳴冤了。”


    宋文勝笑:“去擊鼓也沒用,縣老爺幫你娘呢。”


    宋師竹攤手:“那外頭下的就是六月飛雪,該我冤死了。”


    “大過年的,什麽死不死的,快別胡說了。”李氏頭疼於閨女的口不擇言,正想繼續說她,封恒一行人便進來了。


    幾人在外頭早就聽到宋師竹在貧嘴,李氏一見外孫女,便眼前一亮,把孩子接過來了。宋師竹十分奢侈地用紅狐皮給閨女做了一件連體衣,外孫女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珠子,白嫩的小肉身子都陷進一片毛茸茸中,就跟隻紅色小熊崽一般可愛。


    馮氏看得也很是心動,笑道:“嫂子也別一個人獨占著孩子。”


    就連宋老太太也道:“這孩子收拾得真俊。”


    屋子裏的女眷都拿眼睛去瞧奶娃娃。男人不同於女人,雖然也覺得孩子可愛,但也隻是看幾眼罷了,宋文勝摸了摸胡子,對女婿道:“竹姐兒有些口無遮攔,你多擔待些。”


    封恒想著宋師竹平日的活潑,嘴裏卻道:“娘子很好,在外頭端莊守禮,在家中溫婉賢良,我娘很是喜歡她。”


    宋二郎聽得嘴角抽搐,覺得封恒在長輩麵前能這樣扭曲事實,還真是厚臉皮。


    宋文勝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因為封恒的上道,宋文勝便大掌一抓,把他帶到前院說話,也是想把空間留給女眷們。人一走,宋師竹就搶先道:“相公跟婆婆說好了,我這回能在家裏住到元宵前呢。”


    宋老太太想著即將到來的離別,心裏歎了一口氣,笑道:“那也好,回家裏住幾日,讓你爹你娘都好好疼疼你。”


    宋師竹誠摯道:“還有祖母和二嬸呢。”


    宋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臉,目光溫暖地笑了笑。


    ……………………


    閨女的歸寧宴,李氏早幾日便開始準備了。饒是如此,也沒想到丈夫會醉成這樣。


    百瑞軒裏。宋文勝跟著女婿對飲了一下午,喝得渾身上下都是酒味。李氏過來前,他已經小睡了半個時辰了,特地讓人晚一些去叫妻子。


    李氏一推開門,他便清醒了。宋文勝坐起身來,哈了一口氣在手掌上,又低頭聞了一聞,對著妻子討好笑道:“今兒高興,就多喝了幾杯。”


    李氏倒是沒有生氣,自從前日宋師竹過來拜年後,宋文勝夜裏就一直唉聲歎氣,念叨著閨女年後要上京的事,今日對著宋師竹時雖然臉色溫柔,心裏不知道怎麽揪心呢。


    她微微歎了一聲,用擰好的手帕幫丈夫擦臉,道:“京裏有二弟幫咱們照顧竹姐兒,女婿也是個靠譜的,你別操心了。”


    宋文勝遺憾道:“哪能不操心啊。”他今日可是把兒子也交付出去了。


    李氏倒是沒想到這件事,宋二郎先前就提過要把堂弟帶上京,隻是被宋文勝給否決了,她道:“怎麽突然就同意了?”


    宋文勝躺在榻上笑了笑,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他家閨女的那個能力,加上她在計算上的天賦還有此次恩科的改革,這三人得中金榜時,宋文勝心裏便有一種詭異的猜測。


    女婿拜當朝太傅為師的事實在出乎他的想像,就不提了,但宋二郎和李玉隱在科舉上的積累根本達不到一擊即中的水準。這點宋文勝還是知道的。


    宋文勝雖然沒有跟閨女求證,但心下暗搓搓的,其實也挺想讓兒子也走一走捷徑。可這件事侄子說沒用,宋文勝心裏總有一種他閨女不主動提及,這件事就成不了的感覺……別說他迷信,在他閨女身上不迷信不行。今日女婿酒桌上說開了,他便順水推舟應下了。


    李氏倒沒想到宋文勝是這樣的想法,她道:“你不是素來覺得柏哥兒沒有定性,在外頭沒你看著會得意忘形嗎?”


    宋文勝道:“綁在身邊的孩子,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


    李氏聽他念叨養子如羊不如養子如狼,便也咽下反對的話。宋文勝安慰妻子:“咱們前頭都在為兒女活著,以後就我們過日子,等我休沐,多帶你和娘到外頭走走,日子長得很,咱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他寬慰了趙氏幾句,趙氏是個母親,哪能被這麽幾句話就被勸得放開心胸,隻是她覺得宋文勝肯定比她還不好受,便道:“柏哥兒還沒走呢,你就想這些了。”


    宋文勝哼一聲:“那小子煩人得不行,這回歲考不過才得了甲等,尾巴就要翹起來了,就得讓他去外頭看看,才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趙氏見宋文勝一說起兒子就活力十足,便笑了笑。


    宋文勝突然笑道:“其實女婿也挺不錯的。”


    李氏看他一眼,不大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宋文勝卻沒有細說,他嘴裏哼著小曲,想著今日在書房裏封恒跟他說的話。雖然京中大勢什麽的,一時半會影響不到地方形勢,可知道皇上對內閣閣臣已經忍耐到了一定程度,想要扶持北方官員之事,有些來自南邊的上司,他便不用那麽一直捧著了。


    李氏看宋文勝嘴裏哼唧哼唧的,一會兒就又打起呼嚕,吩咐嬤嬤丫鬟照看他之後,自己便去了閨女屋裏,宋師竹一向是個存不住話的,要是女婿提過要帶柏哥兒上京,她下午肯定早就說了。


    宋師竹不知她爹她娘在屋子裏說些什麽。


    她在娘家住的是她未嫁時的閨房。宋師竹看著屋子裏種種熟悉的家具,真是十分懷念。她對螺獅道:“我以前最喜歡在那邊的那張榻上小憩,那邊的窗格能看到院子裏的風景。”


    螺獅道:“當時老爺為了姑娘,還在窗下栽了一棵桂樹。”


    宋師竹也看到那棵樹了,以前每一年,秋日桂花開,她就會帶著螺獅一塊出去撿桂花,桂花能有好多種用處,花茶、糕點、香包,甚至她還試過用桂花做口脂呢。


    當時多好啊。


    雖然嫁人之後也一樣好,宋師竹還是很懷念當初的日子。


    喜姐兒啊啊叫著,兩條小胖手一把揮過來,打斷了宋師竹的回憶,她頭疼道:“你這個小搗蛋鬼。”


    螺獅莞爾:“大姑娘這是在為姑爺出氣呢。”


    被丫鬟這麽一說,宋師竹也想起方才送走封恒時的場景,畢竟是自家相公,她還是有一點點不舍的。可封恒一下子便看出她笑臉下的真實心意。


    她摸了摸被敲了好幾下的腦門,又看了下胖嘟嘟的閨女,突然惡從心中來,伸出一指,把閨女戳倒在鋪得厚實的榻上:“你爹真是個壞人。”


    喜姐兒似是始料未及,仰躺著呆了一下,對著她使勁叫著,她不由得道:“你這小笨蛋,奶娘教了你大半個月,你現在居然還不會叫娘。”


    宋師竹回想了當年柏哥兒是什麽時候出聲的,突然就有些擔心,她閨女是不是沒有別的娃娃聰明。


    此時喜姐兒吭哧吭哧地賣力地翻身坐起來,宋師竹想著事情,無意識地,又把閨女給戳倒了,喜姐兒似乎覺得她在跟她玩,咧開嘴,露出四顆米粒般的牙齒笑得十分歡快。


    螺獅看著這一幕,笑道:“咱們家姑娘脾氣還真好。”


    宋師竹想著今日的事情,又接了一句:“長輩緣也挺好的。”


    李氏掀簾子進來,就聽到閨女說的這句話,好笑道:“還在跟自家閨女吃醋呢,有你這樣當娘的嗎。”


    宋師竹一樂:“有你這樣當娘的,就有我這樣當娘的。”


    李氏方才才被丈夫提起的事情弄得心頭紛亂,此時見閨女精神頭這麽好,心情不禁好了一些。


    她親自動手,把外孫女哄睡了交給奶娘,這才脫了衣裳洗漱,上床和閨女躺在一起。


    宋師竹一看李氏現在還過來,就知道她娘今夜肯定是想跟她一塊睡的。


    她回了娘家萬事不愁,看她娘樣樣安排得極好,早早就梳洗完抱著湯婆子昏昏欲睡了,這會兒被她娘身上的冷氣凍的,立刻清醒不少。


    此情此景,倒讓她想起以前未嫁的日子,她悄悄在李氏耳邊道:“娘,你是不是想我了?”


    李氏嘴角翹了翹,道:“當然想你。”


    宋師竹一聽她娘的話就滿足了,她在被窩裏找了找,把她娘的胳膊抱在懷裏,道:“要不是爹不想動彈,我真想讓你們一塊上京。”


    “盡說些孩子話,你祖母怎麽辦?”


    宋師竹正想說“一塊過去”,思及馮氏,便道:“我看祖母和二嬸處得挺好的。”


    李氏側身摸了摸閨女的臉:“你祖母不會願意上京的。”前頭有那麽些刺在,就算冰釋前嫌,也沒那麽容易複舊如初。


    宋師竹想了想,突然問道:“我聽說楨姐兒生了個大胖小子?”


    李氏點了點頭,屋裏無人,母女倆說些私房話,她也放開許多,道:“她嫁的那個男人進了學堂,去年考了一回縣試沒過,今年打算再考一回。”


    宋師竹心裏算了一下學堂的束修和日常筆墨紙硯花費,聽著李氏繼續道:“你三族嬸說,也就是想讓他考個秀才庇護家裏。等到考中秀才,一家子就再不折騰,安安分分地過日子。”


    “也挺好的。”若說從前宋師竹還覺得宋禎禎把夫婿供出來是個好事,現在是一點不想這個事。前頭京城那些風起雲湧,大半是由宋禎禎引起的,在太後還在世上時,宋禎禎還是別太出頭比較好。


    李氏也是這個意思,什麽太後皇帝的,她之前在府城聽閨女提起,就覺得心驚膽戰。說起來她還挺驚奇的,她閨女見到那些大人物,居然一點害怕都沒有。


    宋師竹想著當時見太後的緊張,強撐麵子道:“有什麽好害怕的,太後母儀天下呢,我就把她長輩一樣敬重。”


    李氏笑了笑,心裏也覺得自豪,養孩子也是有對比的,她敢說,從縣裏到府城,就沒有一個比她閨女更出挑的了,這麽小就有機會出入皇宮。她拍了拍閨女的手,笑道:“以後喜姐兒在你這個年齡,也不知道能不能見一回太後。”


    宋師竹擺手道:“這要看她爹呢。”


    說起封恒,李氏就兒子要跟著上京的事,問了一回閨女。


    這個宋師竹倒是知道的。其實在趙氏和封惟決定跟他們離縣時,她就有這個想法了。可不養兒不知父母恩,一想到李氏和宋文勝就這麽一個兒子,她就不大忍心了。


    沒想到封恒倒是幫她做了決定,她絮絮叨叨的:“科舉的問題倒不用擔心,到時候在京城辦個寄籍考便是了,但是柏哥兒要是不在縣裏,你們隻能和老太太相依為命過日子了。”


    一屋子留守老人,宋師竹想起來心裏便是酸酸的。


    李氏歎氣,想起宋文勝的那句話:“不願放手的父母,養不出有出息的孩子。況且柏哥兒從小就跟封惟要好,這段日子半夜都哭了幾回。”


    她是當家主母,對兒子的事情三頭兩日便要過問一回,家裏什麽事她不知道。


    宋師竹聽到她娘說出這句話,就知道她已經有決定了。她想著今日看到的宋師柏,一幅沒事人模樣,她還以為他是沒心沒肺懂得放下,沒想到他卻是把傷心往肚裏咽。


    宋師竹腦補了一回半夜偷哭的弟弟,一顆心軟得像豆腐一般,隔日起來對宋師柏真是和藹得不行,倒把宋師柏鬧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待聽完家裏決定讓他上京念書後,他倒也沒有表現得很高興,而是想了想,慎重問道:“爹娘打算再生個小兒子嗎?”


    宋師竹:“……你自個去問爹。”


    宋師柏白了一眼推他去死的姐姐,自顧自道:“我要是不在家裏,爹娘和祖母要是有個病痛的,都沒人照顧,出事了可怎麽辦?”


    宋師竹聽到弟弟說出這句話,真是老懷安慰,宋師柏以前可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一張嘴巴得理不饒人,不然宋文勝就這麽一個兒子,手怎麽會那麽黑。


    宋師柏說完之後,也是覺得自己真是闔縣難找的孝順兒子了。他爹對他這麽差,他居然還以德報怨,這也就是親的,他才能忍成個烏龜。


    他跟宋師竹道:“我本來覺得爹前頭讓澤哥兒在咱們家吃飯,是想要收養他。”可他近來瞧著又不像了,許學政任期滿了,要調到別的地方,特地寫信說想讓宋師澤跟他一塊過去,宋文勝居然也就這麽答應了,還許宋師澤過年不用回來。


    這孩子養了就跟沒養一樣。要是宋師澤以後心不向著族裏,他爹就做了虧本生意了。


    他還想說什麽,宋師竹卻是另一種看法,這件事宋師柏想再多沒用,以她爹的專製獨裁,一想好讓兒子上京,這幾日肯定就準備起來了。她道:“你要是有意見,直接去找爹說吧。”


    她爹她娘要是知道兒子變得這麽懂事,肯定高興。


    宋師柏卻擺手道:“我才不去找他呢。”宋文勝想收拾他從來都不用挑日子,直接就上手了,要是他爹知道他心裏這麽關心他,他多沒麵子。


    他把在榻上扶著炕櫃練習站立的外甥女搶過來顛了顛:“我算是看明白了,什麽東西一多就顯得廉價了,大姐你下一胎千萬別生閨女。”


    宋師竹:“……為什麽?”


    宋師柏就解釋道:“咱們家這一輩有四個男孩一個姑娘,你看二叔二嬸是不是看你都覺得稀罕?要是你能給喜姐兒生上十個八個弟弟,喜姐兒以後在家裏的地位肯定說一不二。”


    宋師竹有些無語,她道:“不能這麽算,咱們這一房就你一個兒子呢。”


    宋師柏擺擺手:“爹跟娘還不到四十呢,要是再生一個,就不是了。”


    宋師竹覺得她弟的邏輯有些古怪,不過這件事還是得落到她爹娘身上,宋師竹就去找李氏說了一回弟弟的憂慮,接著就撂開手了。


    宋師竹在家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每日一早都準時到宋老太太屋裏陪她聊天說話,等到午後老太太歇午響,便到她娘的百瑞軒幫她看賬本順道逗閨女,懶懶散散地過了幾日,宋師柏那屋裏就開始收拾上了。


    不僅如此,她娘還跟她計算宋師柏借住在封家的一應花費,宋師竹剛想說不要,李氏便道:“咱們宋家的孩子,又不是自己不能養活。前頭澤哥兒住你家時,你爹不也送了一筆開銷過去嗎?”


    宋師竹是親生姐姐,願意照顧弟弟是一回事,可那家裏可不止她一個人,就算主子們都不在意,她也不願意讓下人覺得她兒子是寄人籬下。李氏對這一點很是堅持。


    宋師竹說不過她娘,不過她也有法子,她打算給她弟發零用錢,封家分家後,封惟手裏錢就是個富家翁,她弟在縣裏雖然也被人叫一聲小少爺,可兜裏那倆銀子肯定沒有小叔子多。


    兩人同住在一塊,她弟弟可不能受委屈了。


    李氏揮揮手,這她就不管了。


    宋師竹在家裏直住到正月十四,才與祖母和爹娘別過。回到家之後,心裏雖然還是舍不得,可離別傷情終歸淡了一些,也沒先前那麽難受了。


    衙門正月十七開印,當日封氏開了祠堂,在封二叔和封氏一應族老的見證下,封家三兄弟分了家,午後封族長便把當事人和證人都簽字畫押的財產分割書,拿到衙門蓋印留存。


    如此到了正月十八,家裏收拾妥當,封家大包小包的,在眾親友的告別聲中上京了。


    值得一提的是,臨出發前,黃氏的時辰鍾終於研究出來了,鍾麵時針走一圈便是十二個時辰,計時十分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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