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殿試文章做得不錯,李望宗確實高興。


    有一句話他沒在封恒麵前說,怕他猜錯了叫他空歡喜一趟。


    皇上性子素來護短,要是這一回沒有再比封恒出采的,封恒這回名次應當是不錯的。


    送走封恒後,李望宗便去了李老太太的正院。李老太太桌子上正好擺了兩個大壇子,壇口岔開,一個丫鬟正用酒勺伸進去。


    他隨口問了兩句,才知道這是封恒方才請安時送過來的。李老太太搖頭笑道:“說是蕙心上回在船上存了些湖心水,放了幾個月終於能喝,趁著這幾日有喜事,給我送兩壇煎茶用。”


    這應當是她這輩子收過的最簡薄的禮物,剛才她看著兩個大大的甕子,還以為宋師竹給她送酒呢,不料卻是兩壇湖水,李老太如今還是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能看出宋師竹確實沒把他們家當外人。


    李望宗一聽,便起興致了,讓人取了他珍藏的茶葉過來泡茶,茶葉的清香帶著幾絲甘甜,緩緩落入肺腑,品完一小杯,李望宗才猶豫問:“這是咱們家的手法?”


    李老太太笑:“先前家裏下人感念她的心意,在船上教她的。”凡是大戶人家都有些不傳之秘,不過存水法在李家卻算不得什麽秘密,李望宗自個在外頭,一個興起還會當眾教人。


    “為善者,天報之以福。”李望宗摸了摸胡須,說完這句話後,素來嚴肅的麵容也露出一絲笑意,


    李老太太聽在耳裏,心裏便是一動。


    聽母親問起,李望宗摸了摸胡子:“確實有緣故。”他先前收封恒為徒,除了他救了自家子侄一命,還因著他的人品才華皆都出眾。


    可凡事太過,也實在讓他不知道怎麽說。剛才他點評完文章後還沒高興完,封恒後一句便坦率承認了文裏的觀點得有一大半出自宋師竹的啟發。


    李望宗素來欣賞女弟子,也承認女弟子某些方麵的才華確實出類拔萃,可當時他心裏卻是一種類似於一種“調教了一年多的入室弟子在科舉文章上居然比不過一個放養的女徒弟”的挫敗,實在讓他無言以對。


    李老太太看出了兒子的糾結,笑道:“為人夫者,要是連承認妻子才華的心胸都沒有,這種心性也不會得你喜歡。”


    李望宗搖頭道:“事關殿試……”要是讓人知道,肯定會覺得封恒以前的成績都是劃水。


    李老太太笑:“又不是外人,你也不會往外說。”況且妻子比丈夫出色,這種事也沒什麽不好接受的。見李望宗還是搖頭,便道:“你這種想法,要是被太後知道了,太後肯定要召你過去說話。”


    章太後一向便不覺得女子比男子差,當時就是因著李老太太和章太後觀點投契,李望宗才能一路當著高玉珩的老師。


    隻是李老太太一提起章太後,李望宗麵色便黑起來,章太後點名要李隨玉進宮的事,他這兩日才知道,他李家立世,一向靠的是家裏子弟勤勉努力,靠的是為天下百姓鞠躬盡瘁的忠誠良心,卻不代表他要把孫女送進宮,背上外戚的名頭。


    李老太太先是看了丫鬟,等丫鬟都出去後,才道:“宮中有意,咱們也不能如何。”這門親事,章太後早在前幾年就跟她說過,否則李隨玉不會拖到現在還未訂親。


    李老太太自認了解太後,章太後前幾年提了一回後,便一直沒有再開口,應當就是想做兩手準備,沒曾想皇上登基後,那些臣子雖然忠於正統,骨頭卻一直硬得不行。


    其實這也是當年開朝時的遺禍了。當年立國,太祖依仗江南士紳支持,導致軍中將領大半是江南子弟,現在的內閣臣子也幾乎出自江南道,合從連衡,利益一致,否則皇上剛登基那會兒,也不會寸步難行。


    太後想來也是沒辦法才會重提這件事。


    後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皇上兩年前能順利登基,依仗的就是嫡子身份,可惜皇上向來有些弱症,章太後不得不多做防患。否則拿後位離間閣老,大小也能幫皇上爭取一些權柄。


    李老太太說著便歎了一聲。


    李望宗搖頭道:“可總得問問隨玉的想法。”就算他不常見孫女,也知道李隨玉的性子應當是不樂意進宮的。


    李老太太道:“你想想先前你被貶出京的事,要是皇上一直沒能掌權,我看你這個太傅,再過兩年就得成為無爪太傅了。到時候隨玉就算嫁給別人,也落不著什麽好。”


    要是他們家是小門小戶,李老太太當然願意為曾孫女尋一個如意郎君,可惜他們家和皇家牽係太深了。


    李老太太一點一點剝絲抽繭和兒子攤開說,她心知肚明,兒子不是想不明白這些,隻是心懷歉疚罷了。


    李老太太自己何嚐不是覺得對不起孫女,因著對李隨玉的這一絲愧疚,她在選秀宣布前一直想要好好補償孫女,這一日宋師竹讓人過來邀請她一塊去看新科進士遊街,李老太太便代她答應了。


    許是殿試當日緊張過頭,宋師竹這幾日反倒鎮定下來。


    十月初三一大早,封恒三人早早便換了進士袍服進皇宮。宋師竹馮氏幾人也是收拾了一下,便出發去了花蓮齋。上回花蓮齋老板許諾過要給會元免單三回,宋師竹一直記著這個事,這回提前兩日便讓人去上花蓮齋訂了包廂。


    花蓮齋老板極守信用,不僅給他們留了一間視野極好的臨窗廂房,室內擺置明顯也比上一回提高了一個檔次,茶具擺置上都是以金桂為主題。


    宋師竹一進門便看到屏風上繡了“狀元之才”四個字,心裏頓時樂了起來,隻覺得這意頭真好。


    此時廂房的軒窗大敞,還沒遊街,外頭已是喧鬧非常,嬉鬧說笑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比起上一回貢士張榜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姨母看著案桌上花蓮齋種種招牌點心,爽朗笑道:“今日可沾了外甥的光。”酒樓老板能安排得這般周全,足可見封恒這一回的奪冠呼聲有多高。妹妹在豐華縣裏拉拔三個孩子守寡多年,總算是熬出來了。


    家裏在京城統共就這麽幾門親戚,宋師竹除了給李家下了帖子外,還邀請魏姨母前來。說起來,今日來的人有一個讓她十分意外,陪李隨玉出門的人居然是韓氏。


    宋師竹當時看見她時心裏還嘀咕了一回,不過想著今日是大好日子,才強忍住了。她對著魏姨母笑道:“姨母可別這麽說,要是表哥帶您過來,老板肯定更殷勤。”魏琛可是錦衣衛呢。隻要披上他那身虎皮,誰敢不敬。


    魏姨母卻搖頭道:“你們那個表哥除了當值就是在家,想讓他出門一回,等我七老八十再說。”她對著馮氏道:“這一點,我的福氣就不如你了,二郎當真是好樣的。”


    宋家是外甥的妻家,打從宋文朔一房上京,兩家人便有些往來,魏姨母和馮氏也是相熟的。


    馮氏笑道:“二郎那孩子也就是平時刻苦了些,魏琛侄兒年少有為,還是姐姐福氣好。”


    兩人你來我往互誇了幾句兒子,魏姨母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宋家事的,此時心裏便覺得,馮氏的性子比之先前疏朗了幾分,說話也沒那麽尖銳。


    韓氏突然插了一句道:“兩位夫人都是有福氣的,宋二公子和魏大人都是可造之材,以後都能為家裏爭光添彩。”


    魏姨母跟韓氏不熟,便笑道:“承二少奶奶吉言了。”


    宋師竹和李隨玉的位置在臨窗的桌邊,她正勾頭往窗外看,聽到韓氏示好的話,實在沒忍住看向李隨玉。這個姑娘不動聲色地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了個“寧”字,又笑道:“新科進士們遊街且得等到午時呢,宋姐姐先別那麽緊張。”


    宋師竹立刻秒懂,她上回去李家時就聽李家下人說過,寧氏如今還關在內院祠堂,李老太太心性剛硬堅定,從六月初到現在,無論寧二夫人怎麽上門哀求,就是一句話,若是不服李家管教,便把閨女帶回家教育。


    想著李家事,宋師竹心裏有些好笑,就算韓氏為寧氏之事覺得兔死狐悲,也犯不著能屈能伸到她身上。


    韓氏當然也看到了這兩人的小動作,不過她今日能陪李隨玉出門,也是想通了。


    認真算起來,她和封家並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如今封恒未來可期,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化解一下先前芥蒂。


    韓氏對著宋師竹笑道:“今日是宋二公子和封師弟的喜事,得恭喜宋夫人和宋妹妹才是。”


    馮氏嘴角露出笑意,宋師竹也笑眯眯地多謝了韓氏一回,韓氏這麽客氣,她倒犯愁如何繼續和韓氏應酬,沒曾想韓氏說完這句話後,卻直接湊了馮氏和魏姨母那邊的熱鬧。


    宋師竹笑了笑,也明白過來了,高門女眷有自己的驕傲,就算有意示好,韓氏也不會真的上趕著。她收回目光,又把桌上一碗桂花羹移到李隨玉麵前,算是答謝她的解答。


    李隨玉捧場地吃了,還道:“桂花羹是花蓮齋的招牌菜式,今日托了竹姐姐的福氣才能吃到,也不知道下一回什麽時候。”


    語氣俏皮,眉眼彎彎,半點上一回見著時的沮喪迷茫都沒有。


    宋師竹托著下巴欣賞美人用膳,心裏有些感歎,這一回見著李隨玉,她似乎又漂亮了幾分,就連這樣靜靜不動時,身上都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宋師竹剛才已經見到好幾個公子哥兒對上軒窗時一閃而過的驚豔表情,若不是李隨玉的丫鬟站過去擋了一下,怕是這會兒樓下已經聚了不少人。


    宋師竹欣賞了一番美人,又不禁猜測皇宮現在究竟到哪一步了。一甲名次後就是傳臚大典,之後便是新科進士跨馬遊街,要是像李隨玉說的得等到午時,且還得等兩個多小時呢。


    卻不知皇宮裏頭,高玉珩心裏也有些不大耐煩,明明眾朝臣都知道今日是殿試張榜的日子,卻還挑在這個時候上了許多表章,明擺著就是故意拖延時間。


    高玉珩耐著性子磨到最後,才示意讀卷官把挑好的前十名卷子念了一遍,接下來便把目光放到眾臣身上,笑:“諸位愛卿,外頭進士們都還在等著呢,咱們得抓緊點。”


    此話帶著些半真半假的不悅。


    內閣如今四個閣老,徐閣老張閣老還在家裏接受調查,錢閣老便站起來,道:“不知一甲之位,皇上囑意何人?”


    高玉珩不動聲色道:“民間有一諺語,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此話雖俗,卻與儒家通世經用的觀點不謀而合。若是按照這句話的本意,朕便是學子們最後的賣主,貨物如何,隻看賣主心意,錢卿以為此言有理否?”


    他心裏當然已經有了人選,本來他還想要廣開言路裝模作樣一回,此時卻直想省略這一步。


    錢閣老頓了一下,這句話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要是皇上提出的人選他挑三揀四地不認同,那學子們究竟是“貨與帝王家”還是賣給他錢家?


    他搖搖頭,皇上如今是越來越狡猾了,慣會借著這種大義微言做文章,偏偏有些話一應錯就是處處受縛,委實難纏得緊。


    他避開這個話題道:“依老臣所想,朝廷開科取士,自然得挑選有真材實料的人才,否則一甲不能服眾,怕會傷了朝廷的威嚴。”


    李望宗突然道:“錢大人所言甚是,不過,朝廷是皇家的江山,為天下計,皇上總不會故意挑些蛀蟲當官。皇上慧眼識英,咱們做臣子的,隻要盡心盡力做好本分便是。”


    見太傅幫腔,高玉珩也接了一句:“要是錢卿認為比朕更有慧眼,朕也是舍得退讓一步的。蘇卿也是。”高玉珩看向一直沒有出聲的另一個閣老,微微一笑:“你們都是老臣,朕退一步也是可以的。”


    高玉珩這話一出,錢閣老當然不能說自己比皇帝更懂識人,不僅如此,他再一品皇上這些話,皇上明言說要退讓,這話要傳出去,是不是得有人覺得他狼子野心,想要謀反。隻此一想,也夠他閉嘴的了。


    錢閣老敗北,最後蘇閣老猶豫了一下,覺得今日這邊出師不利,再多說也是無意,便出聲道:“臣不敢,皇上聖裁即可。”


    高玉珩看了蘇閣老一眼,想起剛才那十份卷子裏頭就有蘇家子弟,心中一動,便宣布道:“蘇卿讓朕聖裁,朕可就說了。剛才那十份文章朕都一一看過,封恒有狀元之才,榜眼夏思齊能居之,至於探花,除了文采外,還得容貌過人,朕覺得蘇卿家的蘇昌可為之。”


    蘇閣老聽著探花落到自家身上,卻是愣了一下,他還以為按皇上的心意,必會把一甲全給了寒門。


    他有些想不明白,不過他無意間和錢閣老對上視線之後就秒懂了。錢閣老眸中透著一股不滿。


    這,這不會是覺得他投向了皇上那一邊吧?


    按照會試時的排名,封恒站在大殿外,身後三百學子分立兩邊,氣氛安靜肅穆。此時已經快到午時了,封恒看了一眼日頭,心裏覺得奇怪。


    依宋文朔傳授的經驗,皇上還得把前十名宣進殿內再考較一回才能決出一甲。如今已是快到午膳時間,殿裏還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是一甲真有那麽多爭執吧?


    他心裏思忖了一回,沒曾想,慶極殿中鑼聲一響後,便有一個拿著明黃聖旨的鴻臚寺官員出來,對著他微微一笑。


    封恒頓了一下,要他自己說,這一回殿試天時地利與人和,他沒有想過狀元之事肯定是假的,但是臨到頭來聽到那官員高聲唱道:


    “安陸省舉子封恒高中殿試第一名!”


    他還是覺得這個餡餅讓他措不及防。


    連著唱了三遍之後,才輪到榜眼和探花。


    傳臚大典唱名還未結束,一甲出爐的消息也已經敲鑼打鼓傳到貢街上,宋師竹忍不住激動起來,包廂裏眾人也是歡喜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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