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恒原本臉上一直笑著的,在聽到宋師竹這句話的一刹那,立刻冷靜下來了。


    他正想說話,旁邊有一個腳夫模樣的年輕人忍不住搭話:“這位夫人,不用怕的,周家船行這船才下水兩年,穩當得很。”北地來的旱鴨子都怕坐船,他已經看了好幾個這樣的人了。


    封恒和宋師竹對視了一眼,封恒拱手客氣道:“這位小哥,內人第一回搭船,能不能請你介紹一下這些船的情況?”


    宋師竹也把眼睛看了過去,極力表示自己真的很擔心。


    年輕腳夫臉上卻是突然現出一些畏懼,擺擺手道:“別問我了,我就是個幹苦力的。”


    隻看他突然諱莫如深的模樣,宋師竹就知道肯定有內情。正好他們也要雇人搬運行李,宋師竹給了螺獅一個眼色,螺獅便出麵雇了他和另外幾個腳夫。


    半個時辰不到,雇傭的腳夫便把行李全都搬完了。之後宋師竹又讓螺獅送點心送茶水的,其他人受得心安理得,年輕腳夫吃著這些精致的糕點,卻有些食不知味,對著封恒的方向十分猶豫,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比起宋師竹還要折騰自己的行李,寧氏便完全是個甩手掌櫃。李家這一回帶著的輜重不少,怕家裏人等得不耐煩,韓氏便讓人把渡口旁邊的客店包起來讓人歇息。


    寧氏正好在大堂坐著,就看著封恒在跟一個腳夫搭話。


    她一邊甩著帕子納涼,一邊百無聊賴對丫鬟道:“那邊在嘀嘀咕咕些什麽?”出發時是四月底,到了渡口已經是五月中了,天氣實在太熱,寧氏心情便不免有些煩躁。


    丫鬟也熱,不過寧氏出聲問了,她還是頂著大日頭去打聽了一下,回來就笑道:“封娘子沒坐過船有些害怕,封舉人為了安撫她,正在跟腳夫打聽這些江船的情況呢。”


    “真是土包子。”寧氏嘲笑了一聲,她從京城到瓊州府便是坐船過來的,當時一連搭了十天船,寧氏現在還沒上船,心裏看著都覺得煩。


    眼看著宋師竹還在那邊站著,她嗤笑道:“她好歹也是個舉人娘子,就這麽大咧咧地站在那聽那些粗鄙人說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嫌髒。”


    丫鬟想著剛才上前聽到的那些話,也和寧氏有同樣的感受,她搖頭道:“封娘子還讓人拿糕點給他們吃,客氣得很。”在丫鬟看來,那些腳夫為了幾個臭錢什麽都幹,隻要錢給足了什麽問不出來?


    何必這麽紆尊降貴呢。


    正好寧氏也是這麽想的,兩主仆合起夥來嘲笑了一陣封家兩口子。


    要是宋師竹知道寧氏和丫鬟覺得有錢就是萬能,她肯定要找他們說理去。他們打聽消息還是很費勁的。


    客店的上房裏,螺獅拿著食盒對宋師竹道:“咱們把後麵幾日的點心都送出去了。”


    宋師竹看著隻剩下碎屑的點心盒,心痛地點了點頭。


    “周家船行真是壞。”螺獅忍不住道,剛才封恒問話時,秦嬤嬤守著宋師竹,她去分點心,全都聽得明明白白的。


    京安渡口的船居然隻有周家船能停靠,而且他們還派了好些家丁盯著渡口不準別家船停靠,一有未經他們允許的船進來,便糾結人上前找麻煩。


    典型的惡霸行徑。


    宋師竹想了想,道:“你讓秦嬤嬤拿些錢去給剛才那個人,避著人一些。”


    她也是問完話後才想到的。


    那人年紀還小,見她一臉不安,言辭又和氣,心軟下就多說了幾句。剛才周圍也有年紀大的腳夫,那些人卻是一聲都不敢吭,宋師竹覺著,肯定是怕得罪了周家以後沒飯吃。


    所以之後她對著外頭都說是她害怕坐船,就是怕他被周家人找麻煩。


    螺獅聽著,也有些擔心他們砸了那個人的飯碗。


    宋師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所以你大方些。”她的錢匣子都是螺獅管著的,許是家裏出得多,進得少,這些日子一見著她賞周家下人,螺獅便是一臉心疼。


    螺獅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便拿出來一個紅木匣子,摸出兩錠白銀,每個都是重五兩,足夠普通家庭一兩年的嚼用了。她出了外間交給秦嬤嬤,接著回來時還有些歎氣。


    宋師竹也沒有心情再安慰她。


    李家行李實在多,統共十五條大船,便有十二條是行李船。宋師竹剛才看了一下,覺得按照進度,起碼得到午後才能開船了。


    正好給她和封恒爭取了些時間。


    其實具體讓宋師竹說哪裏不好,她也說不上來。她就是覺得上去之後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幸得封恒一直相信她,否則這一回的危機就要進入地獄模式了。


    她歎了一聲,沉下心來整理思緒。


    首先,肯定是不能上船的。要是在江麵出現什麽問題,真是叫救命都來不及了。宋師竹一想到在千裏碧波的江裏無人救援的場景,便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二,一定要早點找到究竟是什麽原因觸發了她的危機感。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李家連著主子下人加起來得有一兩百人,絕不會在渡口一直等著。


    對於第二點,宋師竹想破了腦袋都不知道想不明白是什麽原因。


    螺獅想了想,小聲道:“先前少奶奶覺得不對的事,基本上都會有預感的。隻有和姑爺相關的,才不會提示。會不會是……”螺獅其實不大想把懷疑的目光指向封恒,不過事關性命,她也隻能硬著頭皮說出來。


    宋師竹頓了一下,迅速在腦子裏回憶起那本小畫冊,她記憶力不如封恒好,想了好幾回都不大記得細節,索性本子她一直帶在身邊,瞧著屋裏沒有外人,她幹脆就翻出來一頁頁對照。


    但是其中根本沒有一幅背景畫了大船。


    不過因著什麽都翻不出來,倒是給她提供了另一個思路,她對螺獅道:“咱們想想這裏頭哪些場景能在船上發生?”


    螺獅覺得有些困難,外頭的大船遠遠看起來就像一座龐然大物,站在船板上肯定就跟平地一樣,怎麽能分析出來。


    她想了想,出了個餿主意:“少奶奶不如睡一覺?”宋師竹睡覺一向很靈的。但凡危及到生命之事,睡一覺起來就能解決了。


    見著宋師竹偏頭看了一眼看著外麵的大日頭,螺獅又趕緊給她鼓勁。


    宋師竹不是不想睡,而是:“……現在太熱了,我睡不著。”她攤手道。


    睡覺也是需要狀態的,五月的天已經有些熱了,雖然客店提供了冰盆,宋師竹身上還是汗水涔涔。不用去試,她就知道她一定不能成功和周公會合。


    不過……其實有些事情不用睡覺也能達到目的的,宋師竹雖然一直麵無表情地端坐著,可心裏的小人卻一直祈禱老天爺能給點提示。


    這回她也要跟著一塊上船的!


    要是她跟著一塊出了事,以後老天爺就少了一個虔誠的信徒了!


    宋師竹就這麽在心裏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覺得有些感覺,卻見著螺獅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神牌過來了。


    自家丫鬟比自己的還要迷信這事,宋師竹早就知道,卻沒想到螺獅會費那麽大勁從行李裏翻出神牌,而且配套的香案和線香也找了出來了。


    對著丫鬟過度信任的目光,宋師竹突然有種特別的羞恥感。


    宋師竹這邊折騰著,封恒也在十分努力在找證據。


    他自然是相信宋師竹的。雖然大半年沒有聽到妻子這種話,可先前發生的那些事都證明她是對的。


    但沒有合適的理由,封恒也不能對著李家人信口胡說。尤其是妻子這一回連一個確定的危險方向都沒有,封恒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哪個點切入的。


    他帶著身邊的兩個小廝在渡口走了一圈,頂著船老大不滿的目光在主船和客船上裏裏外外走了好幾遍,就連船工住的底艙都下去了,還是沒發現有問題。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去找了負責這一回路上安防的李教習。


    李教習大名李騰。


    李騰正在岸邊盯著人搬運行囊,封恒一走過去,他便打趣道:“弟妹不怕了嗎?”封娘子害怕坐船的事已經傳了出去,李騰想起下人說封恒為了安撫妻子、到處打聽江船消息的模樣,心裏也覺得好笑。


    因著頭一回執教就出現紕漏,李騰被自家二伯罵了個狗血淋頭,早就發誓不再做教書育人的活兒,此時和封恒相處起來,就頗有些哥倆好的意思。


    “李大哥別取笑我了。”封恒鎮定道。


    李騰滿意道:“我還是聽你叫我大哥覺得順耳。”


    一路上封恒沿襲府學的習慣叫他“教習”時,李騰便忍不住想起那匹被尖木刺出渾身血洞的大馬,真是渾身起雞皮疙瘩,已經糾正了封恒好幾回了。


    他看了一下行李搬運的進度,又問封恒道:“你找我有什麽事?”


    這麽個大熱天,在客店納涼多好。若不是有事找他,怎麽會想到外麵跟他一塊曬著。


    封恒湊過去在李騰說了幾句話,李騰的臉色立刻便警惕起來,他問道:“你沒看錯吧?”


    封恒:“先前李大哥在府學時便教過我們,習武之人大多下盤穩當,走路無甚聲響,我剛才在附近瞧見了好幾個這樣的人,一直在盯著咱們這些船的方向。”


    李騰想了想:“是哪幾個?你帶我去看一下。”


    封恒點頭。周家船行的人確實囂張,青天白日的就便把打手全都派出來了。


    他並不確定那些打手是不是宋師竹這一回的危機感源頭。但如今他一點思路都沒有,為了讓李家有所警惕,也隻能把這點異常提出來,起碼也能爭取在渡口多停留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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