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馬車上,籠罩著一片陰霾之色。張太太神色難看,想起剛才的事就深覺難堪:“老爺你沒看到,我一提起兩家親事,宋二太太從頭到尾都是冷若冰霜,簡直讓人生氣。”


    張知縣聽著妻子的話,深深呼出一口氣。


    “我不是跟你說了,等我的消息嗎?”


    他明明跟自家太太交代這件事由他跟宋文勝提出,叫她別在宋家女眷麵前露出行藏,沒想到他這邊丟臉還丟沒完,他這蠢太太居然先一步說出來了。


    張太太覺得冤枉:“這件事不是十拿九穩嗎?我們家嬌嬌多好看啊,老爺有進士功名,又是縣裏的大老爺,宋家憑什麽不願意?再說了,咱們家也算有誠意了,今日一家子一個沒落都上了宋家的門,也夠給他們麵子了。”


    “別說了!”張知縣閉著眼睛道。自己人知道自己事,他今日這一舉實在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他提出結親時,本是想著宋家沒有推辭的理由,便打著半脅迫的目的,直接上門了。可卻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果。


    幸得宋家也是一臉惋惜,否則他這窘迫一時半會還真消不下去。


    “……老爺這麽凶做什麽,我是怕讓外人知道,咱們嬌嬌的名聲就沒有了。宋家可真是不地道。這一回可不能這麽輕易放過他們。”


    張知縣沒有說話,最近這段日子他一直心神不寧,洪師爺一直與他道,說是先前與他們有過合作的土龍山東家,想要在金盆洗手前再做一票,正好可以借他們的手,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幾個查出了些什麽的州府來人都給解決掉。


    張知縣一直猶豫不決,如今想想,卻有幾分想答應下來了。就算能讓城門走水燒掉物證,放那幾個似乎查出真相的人回去,他實在不安心。


    張太太許久都沒聽到丈夫回話,抬頭一看,隻見他臉色青青白白,十分陰鬱,就像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一樣,她也隻好先把氣忍下來。


    夫妻倆沉默半響,才發現閨女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一言不發。張知縣還以為張秀嬌是傷了麵子不好受,便出聲安慰道:“今日是爹做事不妥,沒有考慮到嬌嬌的心情,以後一定不會如此。放心吧,爹一定在選秀前為嬌嬌尋一個如意郎君。”


    張秀嬌紅著眼眶看了父母一眼,想著雪地裏英雄救美的宋家二郎,又想著她剛才在宋師竹麵前如笑話一樣的諸多得瑟,又是傷心又是難堪,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得就像死爹一樣。


    ……………………………………


    宋師竹隻要一想起剛才張秀嬌剛才出門時失魂落魄的表情,她就覺得晚上能吃下三碗飯。


    宋文勝看著一桌子油水甚足的好菜好飯,又看著妻子對麵一臉得意的閨女,好笑問她:“就這麽高興嗎?”


    宋師竹立刻點點頭,她好奇道:“爹,張知縣怎麽一點氣都沒有啊?”


    “但凡自尊心強的人都愛麵子,隻要不在這上頭讓他覺得丟臉,其他的都好說。”宋文勝頗有經驗地指點道,他今日可是準備一籮筐的奉承話,砸得張知縣暈蒙蒙的。


    想著今日的事,他又砸吧一下嘴唇,感歎:“不過今日幸好你二叔也在,我說不下去的地方,他都接上了。”


    畢竟他安於現狀,無心進取,拍馬屁這種事,他都多年沒幹過了。說起話來就沒有弟弟那麽得心應手。


    宋師竹想象了一下他爹是怎麽捏著鼻子奉承張知縣,也覺得不容易,宋文勝這個人愛憎分明,要是沒有任何準備,一下就聽到敵人說要結親,一定一口茶水都噴出來了。


    即便她兩回都沒能夢見她爹跟人在書房詳談的場景,可也能想象他眼角眉梢掩蓋不住的嗤之以鼻,對張知縣這等心比天高的人有多大的傷害。


    難怪昨日雙方友好結束後,她心裏會覺得鬆快了那麽多。


    張知縣這件事,真是詮釋了什麽叫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她笑眯了眼睛,給她爹夾了一筷子紅燜肘子補補身心。宋文勝投桃報李,也給她舀了一顆魚丸,父女倆一時其樂融融,十分和諧,看得李氏臉上也浮出一抹笑意。


    雖然張家的事很重要,但一家子的心神總不能都圍著一件事轉,日子該過還是要過的。


    第二日一早起來,宋師竹就繼續張羅著過年的事。


    臘月二十二衙門封印,二十四家裏就要祭灶了。


    家裏廚房早就提前把拜灶神用的餳糖做出來了,廚娘為了方便,跟她請示之後,把過年用的糖都一塊做了。


    芝麻糖,杏仁糖,龍須酥……不過一個上午,一整個宅子裏麵都是噴香的甜味。


    宋師竹也不吃獨食,各種糖一出爐,她就張羅著往前院後宅都送了些,不僅主子,下人們也能感受到宋家大姑娘甜甜的心意了。


    宋二郎一收到宋師竹使人送過去的一盤子花生牛軋糖,就過來了。他搖晃著扇子,就跟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一樣,別有一番瀟灑的味道。


    宋師竹一看到他,就想起前日這個大電燈泡是怎麽在屋裏大放光彩的,不禁眯了眯眼睛。


    宋二郎倒是沒覺得自己煩人,在衡州府的時候,馮氏過年極少讓廚房做這麽多糖,他還是第一回感受到這種快被糖給埋起來的甜膩感,又飽足又膩人。


    聞著倒是挺幸福的。


    他這回過來主要是打聽消息來了。不知道是不是男人的直覺,他總覺得這件事還沒完。張姑娘倒是不給他送首飾荷包了,但他的小廝跟他說了好幾回,覺得一出門就有人盯著他。


    宋師竹聽完後,仔細地打量著二堂兄。


    宋二郎不明就裏,刷得打開扇子:“怎麽了?”


    “看看二哥哥是如何藍顏禍水的。”她悠悠道。


    “小丫頭片子,盡說些不著調的話。”宋二郎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額頭,又道,“你別不放在心上。我提前跟你說一聲,是怕要是真有事情發生,你會措手不及。”


    宋師竹:“……”她覺得宋二郎是不是把她當成馮氏了?


    宋二郎笑了笑:“大伯娘不是讓你當家了嗎,你是管家的人,對每個人身上發生什麽事都要有數。”


    宋師竹想了想:“也沒幾日了,不如二哥哥年前就別出門了。”


    是真沒幾日了,錦衣衛大人動作迅速,給他爹送了一封信,說他打算做個局,這幾日便收拾包裹回州府,看看引蛇出洞有沒有效果。


    他爹接到信後,與他私下見了一麵,有些細節已經確定下來了。


    錦衣衛大人聯係了一支附近的駐軍,因著和軍隊長官有舊,說是隻要張知縣敢動手,雙方就一塊把他拿下。當時知道封恒表哥這麽能耐時,宋師竹真是十分激動。


    其實按說這些事情她一個小姑娘是不該知道的,但宋文勝矯枉過正,對她的能力突然迷信起來,怕事有意外,就與她都說了一遍。宋師竹這才能了解這麽多。


    宋二郎想了想,點點頭:“也好。”比起他這等爹不疼娘不愛的,大伯父對堂妹的信任出乎他的想象,宋師竹既然這麽說了,他便照辦就好了。


    宋師竹搞定了二堂兄的事,又繼續準備過年的事了。年前的粉刷打掃直到今日才告一段落,宋師竹看著煥然一新的府邸,很是高興。


    下人們也高興,都聽說了大姑娘今年十分大手筆,過年不僅每人要發一套棉襖棉鞋外,還有額外的二兩過年費。宋師竹話放出來後也不含糊,見事情告一段落,立刻就把年終獎發了下去。提前拿到獎勵的人都是喜氣洋洋,幹起活來更賣力了。


    不過,就在宋府主子表麵和諧暗地警惕的等待中,張知縣終於按耐不住了。


    一早起來,宋師竹就接到她爹的吩咐,說是今夜府裏要警戒起來,務必做到外鬆內緊,不能讓人發現他們提早察覺端倪。


    宋師竹琢磨了一下“外鬆內緊”四個字,很快就意會了意思。她先是把有意放假回家的下人都挑了出來,提前讓他們出府,接著轉身就把下人分成三撥,許下高額獎賞,讓他們從今夜起看緊門戶。


    借口也很好說,年關將至,為了防備歹人鬧事,所有人都得警醒起來。防著有人值守時打瞌睡,管事們不僅每隔半個時辰要查一回崗,看到有人真的出差錯了,還要取消年前值夜補貼,拉過來打板子。


    一時間府內那些平日喜歡瞎跑的人都消失不見了。


    宋師竹看著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府內,覺得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雖然她一直覺得應該不會這麽倒黴有賊人進府,不過一切有備無患,能多做些,讓家人安心也好啊。


    許是她臨陣磨的這把槍,李氏還算滿意,從頭到尾她娘就一直看著她幹勁滿滿地幹活,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到了關鍵那一夜,李氏也是一直在百瑞軒裏呆著,一點都沒有要和她抱著找安全感的意思。


    宋師竹不是和娘分不開的奶娃娃,她自覺如今肩負護家重擔,倒是沒有呆在自己院子,當夜就去了千禧堂陪老太太。


    老太太輩分高,年紀大,又有心梗在身,要是夜裏被什麽事情驚擾了,那她爹算計再多沒用了。


    什麽才是關鍵和重點,宋師竹自來捉得很準。


    老太太雖然不知道小輩們葫蘆裏賣什麽藥,也十分配合孫女的行動,讓吃藥吃藥,讓用膳用膳,見宋師竹讓人帶了個鋪蓋到她屋裏,準備守夜,還笑道:“你娘都沒有這等待遇,祖母倒是要先享受一番了。”


    自從楨姐兒出府後,老太太就像完成了一件多年大事一樣,一直都十分放鬆。宋師竹也喜歡這樣的祖母,她眉眼彎彎道:“祖母自然是很重要的。”


    老太太笑著把她摟在懷裏,宋師竹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肩膀,祖孫倆親熱了一番,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一片溫暖的笑意。


    就在兩人說笑不停時,下人突然過來報說,門房有個帶著帷幕的人想要見大姑娘,說是見不到她就要見堂二少爺,門房見問不出什麽話,隻能報上來了。


    宋師竹一聽到來人指名道姓點出了她跟宋二郎,心中立刻就猜出一個人了。


    她頓了一下,覺得張秀嬌不會那麽熊吧?!


    宋師竹身上一動,老太太就感覺到了,她放開宋師竹道:“看來是竹姐兒認識的人了。”


    今夜看著就不太平,老太太不大放心孫女這麽晚去見客人,她想了想,“我估計府裏這樣,你三個堂兄弟都睡不著,要是來人有什麽妨礙,讓他們跟你一塊過去。”


    如今已經過了戌時,就算過來的是個姑娘,選在這個點過來,也頗有些不祥的味道。老太太實在有些擔心。


    宋師竹乖巧地點點頭,不過她倒是沒有把三個人都叫上,而是如來人所願,就隻叫上了宋二郎。要是真的是她想的那個人,發生事情時其他人都不管用,隻有她二堂兄最有用了。


    一片安靜的屋裏,淡黃色的燭火照在來人細弱高挑的身形上。


    前兩日才見過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宋師竹卻隻想把她從哪兒來塞回哪兒去。


    張秀嬌獨自站在屋裏,她身上那件黑色的帷幕,把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裏頭,見宋師竹進來,立時就把身上的帷幕脫下來了,哼聲道:“你怎麽來得這麽晚?我都等你好久了。”


    宋師竹:“……你一個人過來?”她看著帷幕裏還有一件厚鬥篷的張秀嬌,這個姑娘穿得跟要做賊一樣,臉上還係著一方麵紗,看起來十分神秘。


    聽著宋師竹驚奇的語氣,張秀嬌頓了一下,又道:“我是偷偷威脅車夫帶我出來的,車夫在外頭等我,放心吧,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一會兒就走了。”


    “你究竟過來幹什麽的?”宋師竹道。


    雖然她先前覺得張家會讓她爹吃癟,不過隨著這兩日事態發現,她心底的危機感已經漸漸放了下來,轉而換之的是一種直覺,她覺得過了今夜後,張家一定會一敗塗地的。


    這種感覺十分強烈,乃至於張秀嬌在這麽重要的時候,不在府裏守著她爹娘,突然跑過來,她真是詫異得不行了。


    不過,比她過來這件事更讓宋師竹驚奇的,是從張秀嬌嘴裏說出來的話。


    這個姑娘居然告訴她,今夜會有匪徒入城,讓她趕緊警戒門戶,不要放了歹人進府。


    要不是熊孩子是敵人家裏的,宋師竹真想握著她的肩膀好好搖一搖,讓她腦子清醒一點。


    “二郎身邊就隻有一個小廝,你多派點人保護他。你跟你爹那麽討人厭,我怕那些歹人進城,第一時間就往你們府裏跑了。”


    “……你從哪裏知道這個消息的?”


    眼前的姑娘皺了皺鼻子,似乎有些厭惡道:“你別忘了,反正我就是知道。”


    宋師竹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張秀嬌在她灼灼如星子的目光中,挺了挺胸驕傲道:“他救我一回,我也想救他一回,你別多想。”


    宋師竹確實沒有多想,她覺得現在自己多想點什麽都不對,待丫鬟回報說張秀嬌進了自家馬車離去後,宋二郎才從隔間出來了。


    他沉默了半響,才道:“這就是大伯父和我爹今夜都不在府裏的原因?”前幾日張知縣過府時看到兩位長輩的反應,他就覺得奇怪了,沒想到後麵居然跟著這樣的一件事。


    宋師竹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她覺得,二堂兄先前許是連張秀嬌鼻子眼睛都沒弄清,但過了今夜之後,這個名字一定會深深留在他心裏。


    十七歲的少年郎,對身邊死纏爛打的姑娘許是會覺得厭煩,但對一個死纏爛打、又在星夜冒險報信的姑娘,許就會有幾分複雜的感受了。


    當夜,張秀嬌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宋師竹第二日醒來,隻覺得昨夜發生的事,像是一個夢一樣,讓她有些摸不清張秀嬌是不是真的來過。


    不過當螺獅匯報說宋二郎一大早就出門打聽消息時,她就知道了,這件事是真的,不禁歎了一聲。


    張秀嬌在她心裏一直是個惡毒的熊孩子,沒想到熊孩子突然不熊了,卻令人那麽印象深刻。


    宋師竹起來梳妝打扮,心裏一直轉悠著這件事,越想越覺得這件事一定會在二堂兄心裏烙下印記。


    雖然宋二郎不會因此就喜歡上張秀嬌,但也夠他難受的。


    因著擔心宋二郎,就連封恒一早便過來的事情,宋師竹驚訝之餘,也隻多了一咪咪的高興,其他的情緒都在她二哥身上。


    封恒確實擔心宋府的情況,他知道昨夜府裏兩位當家人都不在,怕有意外發生,硬是趕了個大早過來。


    老太太見了他,隻是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有些不在狀態的宋師竹,臉上笑了笑。


    封恒身著一襲青色竹紋綢緞皮襖,陽光折射進來的光線照在他臉上,帶著幾分溫柔的味道。


    他嗓音清朗,講述著他知道的事情:“昨夜土龍山的土匪進城時,剛要放火,就被提前埋伏在縣外的劉守備帶人抓住了,審了一夜,那些人指認說是有人裏應外合,幫他們打開城門,唯一一個條件,就是要殺兩個人。”


    話裏輕描淡寫帶過去的,是昨夜雙方初始的劍拔弩張,屋裏都是女眷,封恒也不想把人嚇著。昨夜的事他雖然沒有參與,但他今日一早起來他看著表哥屋裏的衣裳有一塊被血染透,就知道事情不是那麽簡單。


    他表哥居然被賊人單獨暗算了。封恒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眾人。今日的千禧堂裏,就連馮氏都過來了,老太太和李氏都聽得十分認真。


    宋師竹坐在杌子上也是專注聽講,她臉上的兩顆梨渦緊緊地抿成窩窩,看得封恒很想下手戳一戳。


    不過因著有長輩在,封恒硬是把這股手癢的勁兒忍了下去,也沒有賣關子,直接把犯罪凶手和被害人都說出來了。


    老太太歎道:“這些人真是夠壞的,都快過年了,還鬧出這種事。要是沒有人先防備,縣裏就糟糕了。”


    “老太太說的是,不過凡事總是有利弊兩麵的,宋伯父昨夜立了大功,許是要晉升了。”封恒笑道。


    其實說是晉升也不正確,張知縣鋃鐺入獄,縣裏的人總有個人代管著,事急從權,州府那邊許是會發下公文,讓宋文勝先暫代知縣一職,再加上這一回宋文勝擒賊有功,這個暫代的時間,在下一任知縣到職之前,許是會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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