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她還是一名法律係的學生,正值大四,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正好遇到一樁民事糾紛的小官司,她被派去調查取證,然而當事人無理取鬧,與她發生了衝突,她的後腦被當事人重擊了一下,頓時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竟來到了這古代的蕭國,成為了染川府尹的千金。


    事已至此,她隻好接受現實,本打算好好扮演孫柔嘉,然而聽了鞠夫人這番話,她發現這出戲未必好演。


    她正發怔,忽然聽到婢女來報——


    「夫人,桑夫人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你母親回來了。」鞠夫人連忙起身,「來,咱們一道去迎接她吧。」


    孫柔嘉微笑著頷首,與鞠夫人步出膳廳,行至花園垂藤的拱門處,便見數名仆婢擁著一位貴婦,款款而來。


    想必這便是桑夫人吧。看樣子,桑夫人比鞠夫人略長幾歲,相貌不及鞠夫人美麗,一身深色綢衫顯得頗為老氣,所幸氣質還算高雅。


    「姊姊,」鞠夫人上前,與之執手道:「可盼得你回來了,飯菜已經備好,姊姊可餓了?」


    「今天沒什麽胃口。」桑夫人淡淡答道,「多謝妹妹記掛。」


    稍稍抬了一下眼眸,桑夫人的目光落在孫柔嘉身上,原先的冷淡增添了一分凜冽,孫柔嘉心裏不由輕顫。


    「母親,」孫柔嘉上前喚道,「母親路上可辛苦?」


    「從庵裏到家裏,不過一個時辰,談不上什麽辛苦不辛苦。」桑夫人答道。


    果然,桑夫人很不待見她。但這態度也過分生硬了,就算不是親生女兒,也不至於如此啊……


    「大小姐尋了一串上好的佛珠要送給姊姊呢。」鞠夫人在一旁緩解氣氛,並向孫柔嘉使了個眼色。


    「哦,對了,這串白玉佛珠,想來母親會喜歡。」孫柔嘉主動上前,捧出那串佛珠。


    桑夫人冷眼看著這分明是討她歡心的禮物,然而整張臉依舊僵著,彷佛絲毫不願意領情。


    孫柔嘉心下更覺得別扭,桑夫人對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這究竟怎麽了?莫非二女兒失蹤了,就把氣都撒在她的頭上?好沒道理……


    「姊姊,先用晚膳吧,」鞠夫人的笑容也略微尷尬,「今日習俗,該吃苦菜,不過廚子特製的苦菜湯和苦菜糕都是十分可口,一點也不苦。」


    「菜不苦,我心裏苦。」桑夫人卻道,「也不知我那可憐的柔敏現在淪落到了何處……她如今也該跟廷毓一般大了。」


    「姊姊,師太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柔敏被好人家收養,正過著好日子呢。」鞠夫人開解道。


    「話雖如此,可一日沒尋到她,沒親眼看到她,我這心裏就像針戳似的。」桑夫人眼中泛起淚光,「今天又是她的生日……」


    鞠夫人似乎想再安慰,卻無從開口了。


    「這串佛珠,你既然尋了來,就留著自己用吧。」桑夫人忽然對孫柔嘉道。


    「我?」孫柔嘉一怔,不解其意,「這佛珠本是要送給母親的……」


    桑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你也修佛吧,替你妹妹多祈些福。別的不會,每日念阿彌陀佛總該會吧?」


    「女兒……」孫柔嘉不置可否。


    「唯有如此,才能贖你的罪。」桑夫人扔出更令她驚愕的一句話。


    這話著實古怪,孫柔敏走丟了與她何幹?為何要她來贖罪?


    孫柔嘉隻覺得舊事如同一團迷霧,她看不清,也繞不開。她陷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裏,像墜入蛛網,被縛住了手腳,連腦子都迷茫了……


    河堤上一串花燈猶如明珠一般,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璀璨,她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站在花燈下,正對她咯咯地笑。紅衣、花燈相互輝映,她的眼睛彷佛被刺痛了似的,心中亦有烈焰在灼燒……


    那個小女孩是誰?為何會讓她如此難過?她的腦海中,為何會生出這樣一段記憶?


    孫柔嘉從夢中醒來,香汗涔涔,此刻的她像是從前的自己,又感覺有哪裏不太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彷佛住著不隻一個靈魂,總在半夢半醒之間,相互角力。


    難道,從前孫柔嘉的魂魄並沒有完全消散?隻不過藏在她體內一個隱蔽的角落裏,唯有夜半時分才偶爾覺醒?


    咚!


    有什麽忽然打在她的窗欞上,嚇了她一跳。


    是風嗎?不,彷佛不太像……倒像小石子擊窗的聲音。


    咚!


    那聲響又突如其來第二下,孫柔嘉不得不披衣而起,推窗探望。丫鬟們已經睡熟了,此刻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圓白的月亮掛在天際,連一絲風兒也沒有。


    「長姊!」有人低聲喚她。


    誰?!這大半夜冷不防的出聲,差點把她的三魂七魄嚇飛。


    好半晌,她凝聚目光,才看清那窗影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這少年生得頗為俊美,不過眼中滿是惡作劇般的頑皮神情。


    「長姊,你的病好些了嗎?」對方笑道:「怎麽像是不認得弟弟似的?」


    孫柔嘉眨眨眼,弟弟?這少年便是孫廷毓嗎?嗯……看他的年紀約十六、七歲,應該就是了。


    「這麽晚了,你才回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姊姊的架式道:「小心你母親罰你!」


    「我母親早就習慣了,如今罵都懶得罵了。」孫廷毓輕輕一躍,跳到窗台上,倚窗而坐,嬉皮笑臉的。


    「別坐在這兒啊,」孫柔嘉連忙道:「來,快進屋來。」


    孫廷毓道:「我剛喝了酒,怕熏了長姊的屋子,就坐這兒吧,咱們一塊兒看看月亮,聊會兒天。」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喝什麽酒啊?」孫柔嘉覺得他倒不討厭,還頗有些趣味,也樂於跟他多聊幾句。


    「篤君哥哥家裏的藏酒可了得呢,」孫廷毓樂道:「改天帶長姊你也去喝兩杯,難道長姊你不喜歡喝酒?」


    她……從前喜歡喝酒嗎?孫柔嘉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能亂說話,言多必失,隨時會露餡。


    「你母親叫我勸勸你,別整天到處亂跑。」孫柔嘉隻得道。


    「我就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與篤君哥哥來往。」孫廷毓眉一沉,「外麵那些無稽之談,也虧了她相信,簡直愚昧!」


    這話讓孫柔嘉疑惑,什麽無稽之談?這個……篤君哥哥是孫廷毓的朋友嗎?為何鞠夫人要阻止兩人來往?


    對了,那人是叫蘇篤君吧,先前好像聽鞠夫人提過。


    「你母親希望你好好念書,」孫柔嘉斟酌道,「蘇先生家裏藏酒太多,怕耽誤了你。」


    「哼,她不就是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嗎?那些謠言玷汙了篤君哥哥,也褻瀆了我倆的友情。」孫廷毓忿忿不平地道:「篤君哥哥是染川名士,十五歲便寫出了天下聞名的《崎歸》,如今身為清縣縣尹,得皇上賞識。這樣的人,母親卻不讓我與他來往,可笑!」


    這麽說起來,這個蘇篤君倒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何會讓鞠夫人如此警戒?孫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廷毓,改天帶長姊一道去見見你那位篤君哥哥吧。」她開口道,「既然你說他家的酒好喝,那就去喝兩杯。」


    有些事情她不能當麵問孫廷毓,隻得自己去弄清楚了。


    「好啊,」孫廷毓不疑有他,當下興高采烈地道:「不過篤君哥哥身為清縣縣尹,平時並不在城裏,不如我帶長姊去清縣玩吧!反正也就半日路程。」


    她也想趁機領略一下染川的風土人情,自然樂得答應,「那就說定了,咱們過幾日便去吧。」


    「何必過幾日,明日便去,如何?」孫廷毓越發來了興頭。


    「明日……」孫柔嘉有些遲疑,「我母親難得從庵裏回來,總得陪陪她。」


    「哦,對了,太太回來了。」孫廷毓道:「長姊是得好好陪陪她,以免她又對你發脾氣。」


    孫柔嘉心中暗笑,嗬,他們姊弟兩人互相稱呼對方的母親為「太太」,聽著頗為好笑。果然是大戶人家,就算再親近,也得遵守這生分的禮數。


    「母親每次看到我,總是不太高興……」她忽然想到,似乎可以從孫廷毓這裏打聽到一些事,譬如關於桑夫人對她那詭異的態度。


    「這也難怪,」孫廷毓歎了一口氣,「誰讓二姊走丟了呢。」


    「這些年來,母親待我……就像仇人一般。」孫柔嘉細細觀察著孫廷毓臉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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