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規律的行駛中,微微搖晃著。


    外麵傳來的車軲轆聲與馬蹄聲襯得車廂裏更靜了。


    空氣凝重。


    李太夫人歎了口氣後,就把方才端木紜說得話大致複述了一遍,辛氏的眸子明明暗暗,抿了抿唇,低聲問道:“母親,那……那可怎麽辦?”


    “哎,”李太夫人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嘶啞,“我以前覺得紜姐兒早慧又有主見……如今才知道,她就和她娘一樣倔得很。”


    李太夫人思緒混亂,絮絮叨叨地說起了當年的事:


    “當年瀅兒也是這般,她為了嫁給端木朗天天去求她爹,後來被她爹罰了禁閉。”


    “她也就真的天天待屋子裏了,還學起女紅來。”


    “從帕子、到荷包、到中衣、到外袍、到鞋子……一樣樣地做給她爹。”


    “這孩子以前那可是從不碰針線的人啊!”


    說到自己的女兒,李太夫人又是一陣唏噓與感傷。


    辛氏當然知道這些事,那會兒她早已經嫁入李家好幾年了。


    李太夫人說著說著,又長歎了一口氣,沉聲道:“但這岑隱和端木朗又不一樣,這怎麽可以呢!”


    辛氏心裏也亂,無法冷靜地思考。


    馬車裏又靜了下來。


    須臾,馬車往右邊拐去,拉車的馬匹發出陣陣嘶鳴聲,叫得婆媳倆心更亂了。


    “母親,”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辛氏柔聲勸李太夫人,“既然紜姐兒說了她要等緋姐兒成親後,才會考慮她自己……我們也不要操之過急。紜姐兒性子倔,就不能逼之過急了。”


    他們李家男兒多,性子各異,這男孩子年少時多是頑皮自負,自覺老子天下第一,有的打著打著也就聽話了,有的就得因勢利導,逼不得,這逼得過頭了,弄不好就像家裏頭的小九鬧著要棄戎從文,而且還真考了個童生回來。


    想著家裏頭那些孩子們,李太夫人與辛氏心裏也複雜極了,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李太夫人萬般無奈地點了點頭,歎道:“左右緋姐兒才十三呢。還有兩年,慢慢哄,慢慢勸,說不定紜姐兒就想通了。”


    “是啊是啊。”辛氏練聲附和,“趁我們在京城,讓攸哥兒多打聽打聽京中還有什麽年輕俊才,多讓紜姐兒相幾個,說不定她就瞧上別人了。”


    婆媳倆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原本黯淡的眼眸又亮了起來。


    她們倆彼此安慰著,全都忘了是不是要跟端木憲商量這件事了。


    “讓開!讓開!”


    “官府辦差,無關人等,快快讓道!”


    馬車外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叫嚷聲,外麵的街道上喧嘩不已。


    跟著,馬夫的聲音自前方響起:“太夫人,二夫人,前麵有囚車,我們是不是從別的路繞道走?”


    辛氏應了一聲,一邊挑開了車廂一側的窗簾,往外望去。


    街上的行人馬車都往路邊讓去,街道中央一下子空曠了不少,前方十幾丈外,十幾個禁軍護送著一輛囚車從前方街道盡頭駛來,那些禁軍士兵還在吆喝著。


    周圍的路人都對著囚車的方向指指點點:


    “這位老哥,你可知道那囚車裏押送的是何人?”


    “那不是京營總督魏永信嗎?!”


    “是不是那個前些天被東廠抄查的魏府!”


    “沒錯沒錯!他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這是要送去哪兒呢?”


    “……”


    那些路人議論紛紛,李家的馬車漸漸地朝另一個方向駛遠了,把那些喧囂也拋在了後方。


    囚車那邊越來越熱鬧,那些圍觀囚車的路人都伸長脖子往囚車那邊張望著。


    囚車裏,身著白色囚衣的魏永信手上腳上都戴著沉重的鐐銬,油膩髒亂的頭發披散下來,身上肮髒不堪,形貌枯槁,恍若瘋子乞丐,讓人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人就是曾經高高在上的京營總督。


    魏永信神情恍惚,臉色蠟黃,整個人消瘦了很多,連麵頰微微凹了進去。


    魏府被抄,他被判通敵叛國,不過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他本來以為可以絆倒岑隱,結果卻弄得自己身陷囹圄,甚至連性命都要不保……


    皇帝的心太狠了!!


    這麽多年來,自己為了皇帝盡忠盡心,鞠躬盡瘁;為了皇帝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結果皇帝為了岑隱的一句話,就要自己的命!


    魏永信心口像是壓了一座小山似的,又似有烈火在灼燒著。


    他不甘,他憤恨。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方才岑隱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那一幕,耳邊響起對方陰柔的聲音:“帶走!交由三司會審。”


    魏永信渾渾噩噩,對於外麵的喧囂渾然不覺。


    囚車搖搖晃晃地往前,所經之處,街道的兩邊都是看熱鬧的百姓。


    想著前幾天京城的騷亂,百姓們多是餘驚未消,竊竊私語著。


    囚車一路馬不停蹄地來到了刑部衙門。


    刑部的朱漆大門大敞著,囚車徑直而入,也把百姓們窺探的目光擋在了刑部的大門外。


    今天是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司會審的日子,會審魏永信通敵叛國之罪。


    魏永信可是曾經的京營總督,他所犯之案也太過嚴重,涉及大盛江山安穩,此案由刑部尚書親自擔任主審。


    另外兩司分別為左都禦史和大理寺卿。


    此外,岑隱也到了,就坐在一邊旁觀。


    三位主審都有些戰戰兢兢,這若非是於理不合,他們真想讓岑隱親自來當這個主審官。


    大門外,百姓們裏三層外三層地聚集在那裏,這刑部重地,又有官差和禁軍在,這些百姓全都不敢出聲,靜靜地望著大堂的方向。


    刑部尚書拍了下驚堂木,高喊道:


    “帶人犯魏永信!”


    隨著衙役們低沉的喝聲,魏永信拖著沉重的鐐銬被兩個禁軍士兵押上了大堂,鐐銬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其中一個士兵在魏永信的小腿脛骨上踢了一腳,他就狼狽地跪在了地上。


    本來有官身之人到公堂不用下跪,但是在場的眾人都知道魏永信是不可能再翻身了。


    坐在公案後的三司主審心裏都有些複雜,他們在朝堂為官幾十年,當然都認識魏永信,也都多多少少地與他打過交道。


    今上登基後,這十八年來,魏永信一直風光不可一世,今上對其視若心腹。


    魏永信曾經的風光與他此刻的落魄,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三位主審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別有一番複雜的滋味。


    大堂上,無一人敢出聲,?此刻人人都屏息以待,周圍靜得落針可聞。


    大理寺卿忍不住悄悄瞥著坐在一旁的岑隱,著大紅麒麟袍的岑隱正慢悠悠地飲著茶,甚至看也沒看魏永信,仿佛魏永信再也映不到他眼中了。


    是啊!


    魏永信已經完了。


    早在他膽敢當朝彈劾岑隱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此刻的結局。


    魏永信真是自尋死路!


    而他們可不會學魏永信犯傻。


    大理寺卿悄悄地與刑部尚書使著眼色,反正證據確鑿,早審早判,千萬別得罪了岑督主,不值當的!


    刑部尚書深以為然地與大理寺卿交換了一個眼色。


    “啪!”


    刑部尚書再度敲響了驚堂木,質問道:“魏永信,你可知罪?!”


    魏永信仰起頭來,冷聲道:“我是冤枉的!都是岑隱這閹人蓄意陷害我!”


    一聽魏永信喊著什麽閹人,三個主審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生怕岑隱遷怒,刑部尚書更著急了,厲聲道:


    “大膽!事到如今,你還要大放闕詞!”


    “魏永信,前日東廠已經於你府中搜出了你與北燕人的書信,你勾結北燕,通敵賣國,還暗中派人在北境糧草中下了番瀉葉,意圖謀害北境將士,罪證確鑿!”


    “你還不認罪!!”


    刑部尚書看來義憤填膺,字字擲地有聲。


    “都是岑隱這奸佞構陷我!”魏永信扯著嗓門嘶吼著。


    沒錯,他今日會淪為階下之囚全部是岑隱害了他!


    魏永信的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過自從他回京這幾個月來的一幕幕。


    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是他身後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動著他,讓他昏招頻出,讓他冒險一搏,和北燕人搭上了線,最終淪落到這個境地!


    “岑、隱!”魏永信咬牙切齒地喚著岑隱的名字,顧不上手腳上那沉重的鐐銬,如猛虎般躥起,朝岑隱撲去……


    岑隱還在慢慢地飲著茶,不動如山。


    他身旁的曹千戶如何會讓魏永信碰到岑隱一根毫毛,他大步往前跨了一步,一腳重重地踹在了魏永信的腹部。


    快,狠,準!


    “咣當!”


    魏永信狼狽地摔在了地上,後方的衙役們也嚇壞了,趕緊上前製住了魏永信。


    三個主審官的臉色都煞白,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中衣幾乎被汗液浸濕。


    他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岑隱的臉色,見岑隱眉尾一挑,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刑部尚書再顧不上會審的流程,直接就審判道:


    “魏永信,你罪證確鑿,還猶不悔改,罪加一等!”


    “魏永信通敵叛國之罪,罪無可恕,本官判撤其京衛總督之職,擇日午門抄斬!”


    接下來,短短不到一盞茶功夫,此案就蓋棺定論了。


    魏永信直接被關進了天牢中。


    案子判定後,當天下午,三司主審就親自把折子呈到了皇帝那裏。


    這道折子一來是呈明魏永信的罪狀與判決,二來也是為了——


    “皇上,不知這魏府的其他人該如何處置?”


    刑部尚書俯首作揖,對著皇帝鄭重地請示道。


    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曾經魏府因為魏永信的榮華而受益,如今他們就要為魏永信的錯誤,也一並付出代價。


    禦案後的皇帝臉色陰沉,右拳緊緊地握在一起,渾身釋放出一股陰鬱的氣息。


    禦書房裏,陷入一片沉寂。


    三位主審皆是俯首作揖,屏息斂聲。


    曾經皇帝對魏永信有多信任,此刻皇帝就有多震怒。


    這個時候也沒人敢催促皇帝,更沒人打算給魏家說好話。


    魏永信那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皇帝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他終究還念著往日和魏永信的情份,道:“魏永信維持原判。”


    也就是魏永信是死定了!


    “至於魏家其他人,男丁就發配三千裏,女眷就發賣為奴。”皇帝沉聲下令道。


    “是,皇上。”三位主審連忙作揖領命。


    “皇上,”這時,大太監袁直忽然上前了半步,請示道,“奴才記得這魏家不是還有一個姓柳的妾室嗎?她又當如何處置?”


    皇帝一聽到柳蓉就心生厭惡,隨口道:“既然魏永信對她這麽好,就讓他們同生共死好了。”


    說來,魏永信短短幾年會變得那麽多,都是他那個妾室吹得枕頭風,把他迷了心智,才會犯下彌天大罪。


    文永聚就站在角落裏,默不作聲,他能感覺到袁直輕飄飄地看了自己的一眼。


    那一眼,似笑非笑,冷淡如水。


    似乎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文永聚一動不動,身子更僵直了。


    此刻他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在一片死水中,渾身發涼,鼻端縈繞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他沒想到二皇子和魏永信竟然就這麽敗了。


    不,不是敗,是“垮”了。


    他們再也沒有崛起的機會了,魏永信死定了,二皇子被圈禁是生不如死……


    文永聚隻是想想,就覺得心裏一陣後怕,心跳砰砰加快。


    他暗自慶幸著:幸好自己夠小心,沒有露出馬腳,否則的話,以岑隱的睚眥必報,自己怕是……


    三個主審沒有久留,立刻就退出了禦書房。


    外麵原本陰沉的天空中,此刻太陽終於又探出了半個腦袋來,就像是晨曦撥開了陰雲,明亮了起來。


    三人隻覺得如釋重負,這件事總算是了結了個十之八九。


    不容易啊!


    三個主審匆匆出了宮,宮裏宮外似乎又恢複了平靜。


    次日的早朝,皇帝當朝宣旨,魏永信一案也就此定下了。


    滿朝寂靜。


    雖然昨天三司會審後,會審的結果不用特意宣揚,就自發地在京中各府間傳開了,到了早朝時,滿朝文武就沒一個不知道的。


    即便是早知如此,但是,眼看著隆治朝的兩個權勢滔天的人就這麽在短短幾天內一一倒下,他們總覺得像是一場夢境般。


    這朝上算是徹底變天了!


    接下來,又如何呢?!


    這朝堂上,可還有不少人曾經是魏永信和耿安皓的親信,這兩人倒台了,那麽他們又會何去何從呢?


    岑隱可不是什麽善類,怕是等魏永信斬首後,就要找他們這些人清算舊賬了吧!


    還有人暗自懊惱著,早知道當初魏永信和耿安皓彈劾岑督主時,他們就該站出來,多為岑督主說些話才對!


    眾人心思各異,卻有一點無比的肯定——


    以後這朝堂上下怕是由岑隱一人說了算了!


    金鑾殿上,寂靜無聲,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眾臣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皆是暗暗瞟著岑隱的臉色。


    這時,岑隱對著龍椅上的皇帝作揖請示道:“皇上,對於五軍都督府,您心裏可有打算?”


    如今耿安皓被皇帝卸了五軍都督府都督的職位,那麽自然要有人接替這個位置。


    皇帝若有所思地抿了抿薄唇,露出沉吟之色。


    “阿隱,你有什麽提議?”皇帝問道。


    岑隱想了想,便提議道:“皇上,您覺得由神樞營統領袁惟剛‘暫代’都督如何?”


    皇帝立刻想了起來,這次袁惟剛平息京衛大營和西山衛戍營的嘩變有功,確實該賞。


    “阿隱,就依你所言。”皇帝的手指在扶手上摩挲了兩下,點頭應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露出幾分疲憊。


    他本想宣布退朝,就見隊列中走出一道挺拔的身形。


    金鑾殿上的眾臣也都齊刷刷地朝著那道如一叢翠竹般的身形看去。


    那是簡王世子君然。


    “皇上,”君然對著禦座上的皇帝單膝下跪,抱拳行禮,一雙明亮的眼眸如晨星般璀璨,“臣自請去北境支援,還請皇上恩準。”


    話落的同時,君然低下了頭,屏息靜待,腦海中想起封炎兩天前特意去了趟簡王府,說起了北境,說起這兩天朝堂上風起雲湧,是危機也是機會……


    君然隱約明白了封炎的暗示,決定毅然一搏。


    皇帝從高處俯視著單膝跪在下方的君然,眸子裏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他既沒應也沒拒絕,忽然,他霍地站起身來,一甩袖,就直接離開了,下方的眾臣麵麵相覷,結果很明顯了。


    當天,魏永信就被拖到午門問斬。


    曾經風光一世的權臣麵對鍘刀時,也不夠是一介螻蟻。


    刀起刀落之後,隻餘下那一地的熱血和一具再無生氣的屍體。


    因為魏家上上下下都要發賣,刑部郎中趙汛文又親自帶著衙差去拿人,魏家已經被東廠封了六天了,如今刑部來接手,曹千戶那是迫不及待啊,二話不說就走人。


    “曹千戶慢走!”趙汛文點頭哈腰地恭送走了東廠的人。


    等東廠的人都離開了,趙汛文登時就變了一張臉,沉聲吩咐道:“來人,趕緊去拿人。從上到下,一個都不能跑了!!”


    “是,趙大人!”


    衙差們連忙抱拳應聲。


    魏府的人都被東廠集中關在了兩處院落裏,一處關男人,一處關女子,現在刑部接手起來也方便,隻需要把這些人像趕豬一樣都趕出來,聚集在一起,然後對著名冊一個個地拎出來。


    該發配的發配,該發賣的就發賣。


    說簡單也簡單,說麻煩也麻煩。


    有的人認命了,聽話得很;有的人就哭哭啼啼地,鬧個不停。


    比如柳映霜。


    “你們不能賣我!”


    柳映霜被關了六天,也就六天沒換過衣裳了,鬢發淩亂,身上散發著一種酸臭的味道,形貌狼狽。


    “我姓柳,我不是魏家人。”


    “而且,我已經嫁到了潘家,本來就是罪不及出嫁女!”


    柳映霜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昂尖銳,胸膛挺得高高的,趾高氣昂。


    潘五公子就站在柳映霜身旁,賠笑著拱手求情:“趙大人,小生姓潘,我們是良鎮街潘家的人。趙大人可以派人去潘家確認。”


    趙汛文神情淡淡地瞥了潘五公子一眼,魏家與潘家的那些荒唐事在京中早就傳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簡直就是一樁笑話。


    趙汛文隨便招了招手,吩咐一個親隨去潘家報信。


    親隨匆匆地去了,趙汛文把柳映霜和潘五公子暫時擱在一邊,繼續處理其他人。


    在一片哭哭啼啼、雞飛狗跳的喧鬧聲中,半個時辰一下子就過去了。


    潘家來人了。


    而且是潘老爺和潘夫人親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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