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淡抬起手指敲了敲下巴,低聲道:「這裏的洛月族,應該是魔境消亡之前的洛月族吧?」


    柳維揚難得答應了一句:「也未必,若是在邪神沒有滅族的時候,他們怎麽會用得到人祭?」


    顏淡頓時毛骨悚然,在仙魔之戰前,洛月人是出了名的美麗。邪神的始祖就不無得意地說,天地間凡是他們造出來的,都是沒有半點瑕疵,不像有些神仙捏出來的凡人,總有些許缺憾。


    從那個時候起,天庭同魔境之間就時有些小紛爭,慢慢的,一點心裏的不待見越積越深,仙魔兩界終於開戰。那時魔境的主人是邪神玄襄,他和紫虛帝君、計都星君在雲天宮同歸於盡,魔境就此消失。


    而洛月人離開魔境,不管是容貌還是身體都發生了很大改變,原本美麗的容顏開始變得古怪,身體也漸漸矮小扭曲。


    「雖說再嬌豔的花也有凋謝的時候,再美好的容顏也會蒼老,可是親眼見到了還是覺得可惜。」顏淡話音剛落,就見柳維揚頗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好似在詫異她何時除了那些無聊的話還會正兒八經地說話。


    她撇了撇嘴,不滿地想,她骨子裏有的是內涵,隻不過還沒人發現罷了。


    顏淡當先走進洛月族人群居的村落,過了村頭那一片桑樹林,便見遠遠近近有不少人家,每戶人家都搭著高腳木屋,一條清澈小溪彎彎地繞過,清亮的溪水在落日下閃著粼粼波光。她打從心底覺得,這裏是魔相中最美好的地方了。


    之前那些人麵獾、血雕什麽的,實在是太凶猛、太蠻夷,她委實不怎麽欣賞。


    「你們是誰,怎麽會闖到這裏來的?」這道聲音聽得出是出自一個少年口中,還是清稚、秀氣的,微微帶點少年正長成的沙啞。


    顏淡回過頭,隻見夕陽餘光中站著一雙少年男女。躲在剛才說話的那個少年身後的是個看模樣年方荳蔻的少女,烏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不,確切來說,是直接越過顏淡,定定地看著她身後的柳公子。


    那少女忽然笑了,就這麽對著柳維揚嬌憨地笑,「你是來娶我姊姊的吧?」


    顏淡轉頭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柳維揚,再看了看這雙少年男女,很不厚道地「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顏淡很容易在洛月族找到了落腳的地方。這其中,實在多虧了柳維揚。之前那位笑得很嬌憨的少女恰好是洛月族中頗有聲望的人家的小姐,用凡間的風俗來說,那是名門望族,祖上庇蔭,好比現在的天下是裴氏的天下,裴姓也比別的姓氏高貴些。


    至於其間種種,簡單來說也就是兩句話的功夫。


    洛月族人取名的法子古怪,隻有名沒有姓,之前那個少年叫南昭,那個少女叫水荇,是表兄妹,而少女水荇的那位將要嫁給柳維揚的親姊姊芳名儂翠,這是其一。


    其二,儂翠是洛月族中的美人,不知怎麽曾夢到過神霄宮主柳維揚,從此心心念念,甚至還擱下了非君不嫁的話來,隻要柳維揚一進洛月族的村落,立刻就會有一群人把他扭送到儂翠小姐的麵前。


    顏淡初時很驚訝,待看到亭亭玉立、楚楚柔情的洛月美人儂翠,隻能感歎柳維揚真是桃花綿綿,每一株都是千嬌百媚、百裏挑一。本來神霄宮中女侍就多,貌美如花的更多,結果到了魔相好不容易碰見這麽一村子人,就出來了一位瞧上他的。


    於是顏淡在儂翠柔情萬千的眼波中,把柳維揚賣掉了。


    一卷畫軸鋪開,慢慢露出裏麵青衫翩然、清華萬千的男子。那道人影背後,是青山隱隱,萬裏河山,然而這些不過是隱沒在背後襯托其人風采,僅此而已。


    顏淡低頭看畫,那畫中男子的眉目,果真和柳維揚生得一模一樣,可惜這畫筆法雖好,畫中人神韻卻不足。


    「這就是玄襄殿下,是曆代邪神之中本事最高,最有才情的一位。」南昭低下了聲音:「儂翠姊也隻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他一回,就時常夢見,就算到了出閣的年紀,還是想嫁給他,她曾說過就算當妾也沒關係,後來玄襄殿下戰死,她也覺得殿下隻是失蹤而已。」


    顏淡心裏「咯噔」一下,道:「可惜柳維揚不是邪神,最多是長得像罷了。」


    南昭嘴角牽起一絲笑,微微有些苦澀,「就是柳公子和玄襄殿下生得太像,而柳公子身上還有邪神的血脈,儂翠姊才會一心認定他就是殿下。」


    顏淡默默點頭,「這樣說來,倒也有道理。」


    這世間長得十分相像的,已是不多了,而柳維揚身上還有邪神血脈,更是真了幾分;何況他現在根本想不起自己從前是什麽人,做過什麽事,而所有記憶中斷的那一塊正是在仙魔之戰。


    她也不得不承認,柳維揚是邪神玄襄這件事,很可能是事實。


    顏淡歎了口氣,打從心裏同情他,從前他在追尋自己身世的時候,完全遊離於三界之外,天地間再沒有他的同伴;而現在,如果他真是邪神,那麽天地之大,他將再無容身之地。


    當年仙魔之戰打得轟轟烈烈,便是想忘都忘不掉,若是天庭上的那些人知道邪神玄襄還活著,那三十萬天兵每個都來補一刀,也夠受的。


    她剛歎完這口氣,隻聽身邊的少年也幽幽地長歎一聲。


    顏淡不由看了他一眼,隻見少年皺著眉,頗為沮喪的模樣,心中忽然一動,「凡人有句古話不知你聽說過沒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就是再喜歡儂翠姑娘,她心裏卻惦記著玄襄罷了。」


    南昭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這副模樣就算不是耿然變色,也離了不遠了,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句話我知道,可……可是,我沒……」


    顏淡本是出言試探,見他這個樣子,也知道自己猜得不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好聲好氣地勸說:「這種事,當斷則斷,她若無心你便休,你也拿出一點男人的魄力來。」像南昭這樣秀氣老實的少年,若是養得不好,難免變成娘娘腔。


    南昭低下頭,輕聲道:「顏姑娘說得是。」


    顏淡正待趁熱打鐵多勸導他幾句,隻聽一道寒得掉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顏淡,你過來。」


    她凍得一哆嗦,方才慢慢地想,這聲音聽起來,約莫大概彷佛,是柳維揚在說話。


    看來東窗事發,他也該是知道自己被賣了。


    柳維揚站在桑樹林邊,負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畫。


    顏淡突然想起一句話來,任是無情也動人,不管是邪神玄襄,還是神霄宮主柳維揚,他便是這樣靜默地站著,就有一股內斂的華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隻有不斷追尋前路的堅毅。


    柳維揚沉默了一陣,忽然說出一句古怪的話來:「在青石鎮的古墓裏,你感覺到我的氣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內,而你動手的時候,我也知道,你同我是一樣的。」


    顏淡望著頭頂的一串串飽滿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說的不差,不過有一點還是不一樣的,我後來自願入了妖籍。」


    因為太孤獨了。


    這麽多年,沒有遇見過一個和自己一般的同伴,還不如一團空氣,一滴水,她什麽都不是,完全遊離在三界之外,就算有一日,她不再活在這世上,也沒人會知道。


    「我也沒有感覺到你的氣息,你那天沒有用咒術,而是凡人的武功。」顏淡轉過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我做不到你這樣,我那時同凡人處在一起,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沒法子,那種異樣的感覺根深蒂固,我時常睡不著,很難熬……」


    柳維揚轉過頭看著另一邊,輕聲道:「那有什麽用,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你是邪神玄襄呢?」


    「無憑無據的事,我從來不會去想。」他語氣平淡:「我是不是邪神玄襄,那又怎麽樣?」


    顏淡忍不住反駁:「怎麽能說無憑無據?那時候,血雕的反應不就很奇怪了嗎?剛才南昭也說了,你身上有邪神的血脈,而玄襄同你長得那麽像,你覺得這隻是巧合而已?」


    柳維揚倏然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還是淡然而不動聲色,「那是你的推測,你雖能推測出沈怡君他們的事,卻未必能猜到別的事。」


    顏淡瞪著他,兩人對視片刻,無奈從氣勢上她就差得太遠,隻好放棄,「好吧好吧,那你到底想怎麽樣?其實你是不是玄襄,和我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如果有什麽想法,方便的話就和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陶紫炁把我逼進魔相的時候,她說過,她是九曜星之一的紫炁星使。」


    顏淡抬起手指叩了叩下巴,「紫炁星使是九曜星中唯一的女子,他們平平常常的也沒什……啊,對了,就是計都星君了!當年仙魔之戰時候,天極紫虛帝君和計都星君是最先見到邪神玄襄的,這兩位仙君最後連屍首都沒找回來。」


    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計都星君也罷了,那紫虛帝君真是可惜了,我那時在天庭修行過一陣,所有見過紫虛帝君的小仙都說他風采翩翩又博貫古今。」


    「是嗎?」柳維揚出神了一陣,又問:「那你呢,怎麽會遊離出三界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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