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離了碼頭,漸行漸遠。


    顧邵站在船尾,盯著那邊朝他揮手的人,心中湧起許多感慨。


    他一直覺得,自己做的那些不過是礙於淮安府通判的職位,是個不得不做的義務。可原來,他做的那些事也是會被人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如今,這些人便因為他做的那些,心中存了感激,特意前來送行了。


    在他看來自己隻是舉手之勞,可在這些百姓眼中,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好官。


    做官做了這麽久,顧邵忽然之間對好官兩個字,有了更直接的認識。


    這般想著,再看岸上那些人,顧邵心裏便軟和的不像話。說起來,他原本就不是一個無動於衷的人。


    顧邵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岸上的人已經看不見了,也再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才歎了一口氣,準備回船艙。


    這淮安府,也不知道看他後還會不會再來了。


    但願他還是能來吧,見一見故人,看一看熟悉的地方,也是好的。隻是不知道,下一次過來,是五年後,十年後,還是三十年後……


    往後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


    顧邵回了船艙。


    如今秀娘身邊還隻有一個紅香跟著。顧邵之前打算給她再添一個丫鬟,卻被秀娘拒絕了。秀娘想得也簡單,她相公到現在身邊都沒有一個人服侍,能做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做的,淮安府上上下下的官吏瞧著,誰人心裏不佩服?秀娘自己不做官,可她也知道克己兩字對做官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好名聲。


    相公自己身邊都沒有什麽人,她又怎能多添什麽丫鬟,平白耽誤了相公的好名聲呢?


    船艙裏頭,紅香正在給秀娘找果脯。上船的時候紅香特意拿了好幾包放在包袱裏麵,現在也好找,一翻就翻到了。


    打開之後,還沒送到夫人麵前,就看到後麵忽然伸出來一隻手,從裏麵拿了一個過去。


    不用回頭,紅香也知道是誰來了。他們家姑爺吧,大事兒上都挺正經的,就是在這些小事兒上頭,容易孩子氣。偏偏他們夫人還樂意縱著。


    顧邵對這些果脯本來也喜歡的很,看到紅香拿出來了這麽一大包之後也嘴饞,所以忙不跌就拿了一個塞進嘴巴裏。誰知道這果脯壓根就不是一般的果脯,不僅不甜,還酸得人牙都掉了。


    顧邵被酸得實在受不住了,趕緊把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你這是在哪兒買的?”


    “留在縣衙對麵的那條街上買的,聽說那兒賣的果脯最酸,最適合有身孕的人吃了。”紅香說得還有點驕傲,畢竟東西是她買的麽,她將東西往秀娘跟前遞了遞,“夫人您嚐嚐。”


    秀娘吃了一顆。


    紅香眼巴巴地問道:“味道怎麽樣?”


    秀娘將一顆吃完了,竟又拿了一顆過去,一麵點頭道:“味道正好。”


    顧邵看她吃的這麽起勁兒,不自禁地多咽了幾口口水。


    秀娘這胎懷得並不算幸苦,如今已經四個月,也漸漸鮮顯懷了。開始兩三個月的時候嗜辣,頓頓都得吃辣的,好在胃口不錯,隻要有辣的吃著都還行,不怎麽挑食。這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辣的東西吃多了,有些膩了,竟然又改變了口味,喜食酸物,且越酸越好。


    顧邵跟著她吃了幾天之後便放棄了,太酸了那些菜,他吃著都倒牙。


    紅香見顧邵坐了下來,知道他們應該是話要說,便知趣地下去了。


    她走之後,顧邵湊到秀娘身邊,手搭在她不算大的肚子上,費勁兒感受著。他聽說婦人家懷孕會有胎動,可他如今都等了這麽多天了,怎麽也沒看到自己家的小崽子有什麽動靜?


    “才四個月呢,還早。”秀娘對顧邵的念頭心知肚明,“再過兩個月,說不定才能有動靜。”


    “這麽遲?”


    “是相公太心急了,哪兒有那麽早的?”


    顧邵大失所望。


    秀娘摸著自己的肚子,笑得很是滿足。來淮安府的三年,隻除了先前遭難的那次,秀娘每天過得都挺平淡的。她性子溫婉,從不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起來有什麽無趣的,也不覺得顧邵在外頭辦事兒不能陪著自己有什麽不對。


    她知道,自家相公非池中物,他有自己要做的事。日子過得平平安安,沒有什麽煩心事兒,隻除了一樣,她嫁到顧家三年,卻遲遲沒有開懷。


    京城公婆那邊的消息時有傳來,隻是消息一直都是傳到她相公那邊的,相公不想讓她知道的,秀娘自然無從得知。隻是有些事隻要想想便能猜出來,譬如她這遲遲沒有懷孕一事,公婆必定是有意見的。不說公婆,就連她娘也在替她著急,讓她去找個大夫看看。


    秀娘的確去看了,看了之後也沒看出什麽毛病,隻說是緣分未到。


    既然未到,那便強求不來,她也就隻能安安靜靜地等著。


    等了兩年吧,偏偏在顧邵三年任滿的時候發現秀娘自己懷孕了。


    秀娘本來就溫柔,如今懷了身孕,更溫柔了幾分。她將手搭在顧邵的手上道:“等咱們回京了之後,該置辦的東西都得置辦起來了。”


    他們夫妻倆沒經驗,發現懷孕的時候已經懷了兩個月了,之後要忙著回京,一直沒有空給肚子裏的小孩添置什麽衣物。等下個月回京了,這些事情都得忙活起來了。


    “該置辦!”顧邵點頭應和,“還得置辦雙份的,一份男孩兒,一份女孩兒。”


    既然不知道肚子裏孩子的性別,顧邵想著索性男孩兒女孩兒的都準備上,“若是這回用不著,還有下次嗎。”


    “也是。”


    水路漫漫且粗燥,隻是因為有了肚子裏的這個小娃娃,一切都變得可期待了起來。


    去京城的路上顧邵能緩再緩,當初來淮安府的時候他走了一將近個月,如今回去了,卻走了一個月不止。


    等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尾聲,天氣也暖和得不像話了。


    顧家和鄭家早已經知道了顧邵這些日子要回來,早早地派人去了城門那邊守著,等顧邵一進城門,便有人趕緊去通傳了。


    顧邵原想著先回自己家去,等看了自家爹娘之後再去鄭家看他幹爹。可誰知回了自家一看,他幹爹竟然也在這兒!


    顧邵一樂。


    幹爹雖然嘴巴上麵念叨得厲害,可到底還記掛著他。還有爹娘,肯定一早就在這等著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是特意等著他回家呢。顧邵忽然升起一股自己被重視的感覺,當下樂得冒泡,喜滋滋地走了過去。


    剛打算給爹娘和幹爹好好行個拜禮,卻不想他剛上前,就看到他娘越過他,直接走到了他娘子身邊。


    顧邵一愣。


    “哎喲,這一路過來可累人了吧。我瞧瞧,這模樣竟然都瘦了。”陳金蓮稀罕地攙著自家兒媳婦的胳膊,慢悠悠地將她往屋子裏頭扶著,生怕她磕了碰了,“吃了這麽多的苦,可難為你了。”


    秀娘也有些受寵若驚,但如今這情況,倒也不難理解,定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小娃娃。


    顧邵也知道肯定是因為孩子,可他接受不來的是,自己在他娘麵前竟然比不上一個還未出生的小娃娃!顧邵將目光移開,回過頭,希冀地看向顧大河和鄭遠安,卻見他們兩人的目光落到秀娘身上。


    顧大河也惦記著還沒有出生的孫子,可他一個做公公的,也不能問得太勤快了,隻得在邊上吩咐陳金蓮:“你放慢些,前麵有台階呢。”


    “我能不知道麽,眼睛又沒瞎,還用得著你提醒?”陳金蓮看著顧大河也覺得礙手礙腳了,“去去去,趕緊去屋子裏倒水去,怎麽就這麽沒眼力見呢,秀娘都折騰一路了,這會兒肯定口渴。”


    顧大河被說了也不生氣,反而挺高興地進了屋子準備倒茶。


    那邊歡歡喜喜,襯得顧邵一個人在邊上越發悲涼。


    顧邵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係統,我感覺自己受傷了。”


    “這還隻是開始。”係統微笑,“你得試著接受。”


    顧邵感覺自己又受了一次傷,他捂著胸口,正想要跟爹娘他們表示一二,便看到他娘已經扶著秀娘進了屋子了,餘下的人見狀也都跟著一道兒過去。


    餘光瞥見顧邵還在哪兒幹愣著,鄭遠安冷著臉罵了一句:“還不進來在傻站著做什麽?!”


    “哦。”顧邵麻木地進了門。


    一腳踏進了屋子,眾人都已經坐了下來,秀娘被圍在中間,頗有幾分緊張地享受著婆母難得一見的熱情。


    別說陳金蓮了,就連禮哥兒都有些好奇地圍在秀娘跟前。他早就知道大嫂懷孕了,禮哥兒到現在也沒看過幾個懷孕的人,驟然知道了他嫂子懷孕了,所以稀罕得不行。


    往後,他也是要做叔叔的人了,禮哥兒覺得自己可牛氣了。


    顧邵心塞地不行,就要這麽沒麵子地上前,忽然手心一暖。


    顧邵低下頭,就看到有個軟乎乎的小手握了上來,牽起了他的手。


    “哥哥。”小妹抬頭,衝著她哥哥笑了笑。她這會兒已經七歲了,不過個頭還是小小個兒,看著讓人心疼。顧家兄妹三人都生得好相貌,小妹自然也不必多說,不過她臉上最出彩的當數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看著就叫人喜歡。


    小妹窩在顧邵腿邊。


    陳金蓮他們都惦記著未出世的孩子,所以一窩蜂湊在了秀娘那一處,唯有小妹許久不見顧邵了,心中唯一惦記著的隻有她哥哥。看到顧邵落單,小妹想都沒想就靠過來了。


    顧邵重新抬起頭,他也是有人惦記的人了!


    想要像小時候那樣抱著小妹,結果一看小妹已經長大了許多,再一細想,這不已經都七歲了。


    年紀大了就不能多親近了……


    顧邵直接抱起小妹,還跟從前一樣騰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花苞頭:“我們家小妹真的長大了。”再不抱就來不及了,顧邵心想。


    那邊圍著秀娘問七問八的顧禮看到了顧邵這邊的情況,瞬間也不問了,就這麽滴溜溜地盯著顧邵,仿佛他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壞事一般。


    顧邵回以冷笑,怎麽著,這臭小子還想讓他抱不成?不討人喜歡還想讓他抱,做夢吧。


    顧邵離家三年,這三年裏頭家裏其實沒有多少變化。雖說如今鋪子裏每月都有錢,但是陳金蓮和顧大河兩個還是依舊的摳摳搜搜。家裏的花銷也不小,禮哥兒讀書是筆大開銷,小妹的先生也得花錢,京城裏頭茶米油鹽什麽不貴,樣樣都得掏銀子。必須要拿錢的自然得拿,不必要拿錢的地方老兩口便舍不得了。


    所以這三年下來,家裏就沒添置什麽東西,一切照舊。


    顧邵和秀娘的屋子,更是一點沒變。


    陳金蓮跟著他們一道兒進了屋子,一麵道:“知道你們要回來,所以一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被褥都是前兩天曬好的,就為了你能睡得安穩。”陳金蓮說完,又拉著秀娘道:“你摸摸。”


    盛情難卻,秀娘隻好上去摸了一下。入手幹燥,確實軟和得很,想來是曬了好長一段時間的。


    “軟和吧,我還特地曬了兩天呢。”陳金蓮前腳說是給秀娘睡,後腳又說給她自個兒的孫子睡,絮絮叨叨,說得都是自己孫子怎麽樣。


    秀娘歡喜的心思當下沒了一半兒。


    她是不在乎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可是看著公公婆婆的意思,似乎是認定了這一胎這是男孩兒了。


    看著公婆的態度,秀娘實在忍不住擔憂。如今對待她是好,可若是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的時候,發現是個女孩兒可該怎麽辦?


    秀娘眉心微蹙,看得陳金蓮有些緊張:“怎麽了,是不是哪裏布置得不如你的意思了?”


    秀娘搖了搖頭,終究沒將那些事情說出來:“沒事。”


    “沒事就好。”陳金蓮見她沒事兒繼續樂嗬,“咱們現在家裏歇息一會兒,等中飯過後便去邵哥兒幹爹那兒,他幹爹昨兒晚上就說了,讓我們一道兒去鄭府吃晚飯,家裏老夫人也在等著,都三年多沒見麵了,想得慌……”


    說了半天,打算得都挺好的,可晚上那一頓,顧邵到底沒能過去。


    顧邵被小夏公公帶去了宮裏。皇上知道顧邵回了京城,等了又等,還是沒忍住把顧邵叫去了太極殿。他都已經三年沒見到狀元郎了,如今終於回了京城,怎麽著他都要看上一看。


    三年過去,也不知道淮安府那小地方的飯菜究竟對不對狀元郎的胃口,不知道他的狀元郎有沒有變黑,有沒有變瘦。


    左等右等,太極殿終於等到了人。


    皇上定睛一看,接著便激動地叫了一句:


    “元直啊!”


    喊得付公公身子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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