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豐橋竣工的時候,恰好也是桃園縣新知縣同走馬上任的日子。


    前頭的陶知縣一早入了大牢,這位新知縣過來的時候也沒人能給他交接。顧邵和晉安先生都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兒,無暇分心顧忌這位新知縣。


    故而,待這位新知縣到了桃園縣之後,唯一還留在縣衙裏頭的,隻有前段日子過來查案、如今案子查明白了還沒來得及走的周大人。


    新縣令姓鄒,也不過才三十的年紀,前幾年的進士,因這兩年政績不錯,這才被調到了桃園縣。同他差不多的官兒還有許多,這回整個淮安府都賠了不少人進了大牢裏頭,空下來的名額有的可有可無的,朝廷也就沒有再派遣人手,有的要緊的,自然就趕緊下了調令。


    縣衙裏頭都沒有多少人,鄒縣令同周大人大眼對小眼地寒暄了半晌,才奇怪地問了一句:“這縣衙裏頭,怎麽都沒人啊?”


    他知道縣衙裏頭被抓了不少人,可也不至於這麽靜吧,連他這個新任知縣上門都沒有什麽人前來接個塵。


    周介推笑了笑:“原本是有好些個的,隻是如今縣城裏頭有一座橋剛剛竣工,大夥兒都在那裏看熱鬧,一時間竟然都忘了鄒大人要來了。”


    鄒縣令聽著倒也沒有覺得被冒犯,畢竟這桃園縣的情況本就不能跟其他地方相比,“那橋遠得很嗎?”


    “不遠。”


    鄒縣令放心了,甚至還邀請周介推一塊兒過去。既然都去湊熱鬧,說明那裏應該是真熱鬧。如今留在縣衙裏頭也沒事兒可做,不如過去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麽值得稀罕的。


    周介推沒想到這位新來的知縣這麽爽朗。如此可好,他也嫌這縣衙無趣得很,當下直接領著鄒縣令去了新橋那裏。還沒到地方,兩人便看到那邊到處都是人,將那橋圍了一圈又一圈,叫人擠都擠不進去。


    站在高處,鄒縣令才看清楚了這裏頭的情況。確實是一座新橋,看起來修得還不錯,可說到底,這也不過隻是一座橋罷了,並沒有什麽稀奇的。


    鄒縣令正想問問周大人這橋為何引得這麽多人過來看,便發現人群中又發出了一聲高呼。


    鄒縣令揉了揉眼睛望過去。


    原來是有個人截開了紅布,下麵蓋著的赫然是一個石碑。離得遠,鄒縣令看不清這揭開紅布的人究竟長什麽樣,隻看到那是一個身量修長的年輕人。他將石碑揭開之後,旁邊的人都踮著腳想要上前看看。


    這麽多人圍在一塊兒隻怕有些危險,鄒知縣心想,可下一刻,他便聽到那人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話,話落之後,方才還著急著往前衝的百姓忽然都沒了動靜。鄒縣令大吃了一驚:“最中間的那個是何人?”


    “那個啊。”周介推笑了笑,道,“那個就是顧通判。”


    “他就是顧大人?”鄒縣令話裏還帶著不可思議。沒來之前,他滿心以為能將這麽多官吏落下馬的,定然是個心裏深沉不苟言笑之輩,可如今再看人群中間那個說得意氣風發,口若懸河之人,鄒縣令實在沒辦法將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顧大人聯係到一塊兒。看了好一會兒,鄒知縣忽然又問道:“這個顧大人究竟在說什麽?”


    這裏離那邊隔得那麽遠,鄒知縣隻聽得出來調兒,至於說的是什麽,那就全然聽不見了。他見顧邵說得慷慨激揚,周圍的百姓也聽得分外認真,所以便多了幾分好奇。


    周介推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再說立碑的事吧。”


    “這有什麽好說的?”


    “鄒大人有所不知,顧大人為了讓桃園縣的富戶出銀子,雇傭百姓修繕縣內學堂廟宇之類,特意想了這個立碑的法子,將這修繕的原委用碑文記載下來,全了這些富戶想要揚名的心思。”


    “隻是這樣?”


    “還不止呢。”周介推接著道,“他跟那些富戶允諾,說待這回賑災的事情過後,會在桃園縣內修縣誌,往後但凡有人出錢雇百姓修什麽東西,都會寫記立碑,到時候這些都作為金石寫進縣誌裏頭。這一旦記在了縣誌裏,往後便算是名流千古了。如今不僅是桃園縣,就連周邊的好幾個縣也都準備這麽做。上回我聽顧大人的意思,似乎還想趁機攛掇賀知府給整個淮安府修府誌。”


    鄒知縣聽了嘖嘖稱奇,一麵卻仍然有一些不願意相信:“他這麽說了,那些富戶就願意信了?”


    “顧大人在這桃園縣聲望極高,不說別的,單是上次崔鎮決口他替桃源縣百姓做的,便足以讓這桃源縣上下都對他信任有加。他以自己通判的官身擔保,又有誰會不相信呢?”


    周介推原本在京城的時候與顧邵也怎麽接觸過,如今來了桃園縣,反而接觸得多了。接觸一多,周介推也多多少少看出了顧邵的性子——直而不迂,既有自己所要堅守的東西,卻又能全身而退,讓身邊的人都對他青眼有加,不得不說,這位是個聰明且幸運的人。


    想著,周介推便對鄒知縣道:“總之,這位顧大人是個能為民做主的好官,這點,想必鄒大人以後便能知道。”


    鄒知縣下意識地笑了笑。名聲都傳出去了,他哪兒還敢不知道這顧大人是個好官啊。要說鄒知縣對顧邵的觀感麽,那是既敬佩,又有點擔心。


    畢竟這位顧通判可是個有手段之人,心思敏捷,又能說會道,這樣的人最善於蠱惑人心,怪不得桃園縣和淮安府的那些貪官都拿他沒有辦法。想到往後還要同這位通判共事許久,鄒知縣便覺得肩上的壓力更大了許多,他怕以後對付不來這位心思深沉的顧通判啊。良久,鄒知縣還想到了一件事兒:“那碑文,也是顧大人親手寫的?”


    周介推搖了搖頭:“是顧大人央著晉安先生寫的?”


    “……”早就聽到過晉安先生大名的鄒知縣,“晉安先生如此大名,如今竟然為了一個無名之橋寫記立碑?”


    “晉安先生極看重顧大人,且因為顧大人年紀小,多有看待晚輩的意思。”


    鄒知縣沉默良久,本來還隻是有點擔心,如今卻是有些畏懼了。單看晉安先生的態度,也知道這位顧大人絕對得罪不得。


    鄒知縣繼續盯著那邊看。


    隨著顧邵的話說完,旁邊有有幾個穿著富貴的中年人走了出來。鄒知縣琢磨著方才周大人的話,心想著這應該是那些出錢的冤大頭……啊不,是高義之人。不得不說,顧通判這法子還是可以的,既解決了事實,又一分錢不出,往後等他上任了之後也可以借鑒一二。


    揭開了石碑過後,顧邵又對著桃園縣的幾位富戶一塊兒寒暄了一下。


    有林老爺和曾老爺打頭,桃園縣剩下的幾個富戶也都還算爽快,紛紛出錢雇了不少百姓做事。


    出錢之多,大大超過了顧邵的預期。


    但顧邵的想法遠不至於此,他希望這做法往後還能繼續持續下去,這般不管是不是在災年,不管外頭有多少災民,官府這邊的擔子都會輕上許多。更重要的事,百姓那邊也能得到實打實的錢財。顧邵再接再厲,連誇帶哄地說得這些人眉開眼笑,紛紛誇下海口,往後但凡遇上災年,必定頭一個出錢賑災。


    瞧見他們一個個如此上道,顧邵再次跟係統感慨:“看吧,桃園縣的百姓果然最淳樸不過了。”


    要出力就有人出力,要出錢就有人出錢。


    係統看著那些被哄得不輕的富戶,心想顧邵這張嘴,關鍵時候還是有點作用的。看來這些年的飯沒有白吃。


    忽悠了一通這些富戶之後,顧邵才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桃園縣的新知縣,是不是今兒要過來?”


    “好像是的。”


    “嘶!”顧邵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怎麽也不提醒我?”


    “我有這個義務?”係統發問。


    顧邵頓時沒了言語。他也不想跟係統再廢話了,為了今兒的竣工禮,他把縣衙裏頭上上下下的官兒都給叫過來湊熱鬧充人數了。就連晉安先生,都給他一道給叫來了,如今留在縣衙裏頭的,好像就隻有閑著在家還沒出門的周大人了。這也太寒磣了,要是那位新知縣過來,少不得要認為他們故意怠慢他。


    辭別了眾人,顧邵趕忙去酒館的二樓去尋晉安先生,與他一道兒趕去縣衙裏頭。


    那邊,周介推也領著鄒知縣回了縣衙,兩邊人剛好在縣衙門口碰上。


    顧邵猜出了這人是誰,眼睛一亮,立馬上前打招呼。


    周介推是熟人,壓根不必特意上前來打寒暄。顧邵對著的,顯然是周介推旁邊的鄒縣令。畢竟這回也是因他之故怠慢了人家,顧邵不得不客氣一點。


    可說了兩句話之後,顧邵便發現,這位新來的鄒知縣對他的態度好像不大對勁兒啊。


    不管他問什麽,那位鄒知縣都答得很小心,仿佛他是什麽可怕的人一樣。顧邵也不想人家剛來就對他有什麽偏見,所以同鄒縣令說話的時候,顧邵便更細心了幾分,盡力讓鄒知縣知道,自己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


    和善是和善了,鄒知縣迫於壓力,隻好耐著性子一句一句地回著顧邵。不過他仍在心裏暗暗的給自己敲響了警鍾。這位顧通判,不僅做人厲害,說話也是滴水不漏。


    看來是個笑麵虎不假了。


    在鄒知縣這裏,顧邵必定是得碰上一個軟釘子了。周介推是一路跟著過來的,大概也猜到了鄒知縣的意思。


    他隻看了兩天的熱鬧便也看不成了,得出發回京。


    淮安府這邊不管是查案還是賑災的事都已經結束得差不多了,周介推準備了一日過後,便與顧邵和晉安先生辭行。他行程趕得急,顧邵幾個也沒留人,反正以後回京城還能再見的,也不必多也不必多做什麽樣子。


    待周介推走之後的大半個月裏頭,整個淮安府的新上任官吏也全都到齊了。


    顧邵看著重新修繕的官舍,想到了自己頭一回給聖上寫的信。雖說這回重修官舍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那封信,可既然修整了,便說明聖上還是記掛著他們的。聖上如此為了他們著想,他這個禦定的淮安府通判,自然得做出一番實績來才行。


    另一邊,周介推趕了這麽長時間的路,也總算是趕到了京城裏頭。


    回京之前,周介推已經猜到了這回京城肯定會熱熱鬧鬧、有的折騰。不說其他,單就是吏部考課改製的問題,便要在不少人頭上動刀。涉及自身利益之事,這鬧騰的動靜必然不會小。


    事實也一如周介推想得那樣,京城裏頭如今是不大安定,尤其是朝廷那邊,更是吵翻了天。


    不過讓周介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們吵的竟然不為吏部的考課改製,而是因為一封信引發的是否派人出海一事。


    周介推聽了這消息之後立刻派人前去打聽。好在這事兒好打聽,沒花多久的功夫便打聽了出來,原來是因為戶部錢大人半個月之前收到了一封來信,信上說,東南海上有一物為紅薯,產量極高,極易成活,且隨處皆可種植。聽說那信上麵還畫了圖,另說了大概去哪兒可以尋到這樣一個寶貝。


    隻是吧,這事怎麽聽怎麽扯,都是沒有所謂的消息,周介推難以想象朝廷那幫人竟然會為了這麽一封信爭到現在。他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屬下的話,多問了一句:“那信是誰送來的?”


    “聽說是淮安府的顧通判。”


    周介推嘴角一抽:“難怪呢。”


    也就隻有他有這個本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係統逼我考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七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七令並收藏係統逼我考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