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邵本以為,今兒一上午會相安無事地過去。不想才到了翰林院不久,那邊小夏公公便又領著兩個人過來了。


    見到顧邵,小夏公公臉上還堆著笑,忙打了一聲招呼。


    顧邵也迅速站起身來,快步上前:“小夏公公怎麽過來了,可是皇上讓我進宮?”


    “這回不是。”小夏公公說完,給了後麵那人一個眼色。後麵的小公公會意,立馬捧著東西上前。


    屋子裏其他的人雖然麵上看著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實則注意力早就落到了顧邵身上。上回這位公公過來的時候,是帶走了一箱子的金子,這回過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雖然他們已經知道顧邵極討聖上歡心,但每次看到太極殿的宮人頻繁來翰林院這邊,還是會感慨萬分——這人跟人,怎麽差距就這麽大呢。


    他們在翰林院待了這麽久,也沒有被聖上親自召見過,一次都沒有。


    眾人感慨萬分,至於與顧邵有宿怨的魯齊林,則已經酸得說不出話了。他就不明白了,聖上怎麽偏偏這麽看重顧邵這種溜須拍馬的小人?不過魯齊林知道顧邵這人不好惹,所以也就隻在心中腹誹那麽幾下了。


    這邊,小夏公公已經讓人打開了盒子,笑著同顧邵道:“這是外頭剛送進宮的糖霜,聖上吃著覺得不錯,特意讓我送來一些給顧大人您。”


    顧邵有些驚訝:“聖上這?”


    怎麽來得這麽突然。


    小夏公公壓低了聲音,與顧邵說著悄悄話:“之前顧大人送得那箱子金幣,聖上十分歡喜,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顧邵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他說呢,聖上怎麽莫名其妙給自己送東西來,還這般張揚。


    小夏公公隻提了這麽一句,別都沒有說。實則,昨兒聖上可不止是高興,而是得意,得意自己慧眼如炬,得意那些在他跟前說道顧邵的,最後又自打了臉麵。那金子,都被聖上送到國庫裏頭去了。雖然對聖上來說,這些金子算不得什麽,可重要的不是金子,而是顧邵的這份坦然。且這一箱金子,再次讓聖上看出了顧邵的與眾不同來。今日一早,聖上吃著這貢上來的糖霜,一下子便想了起來,這回他還沒有好好獎勵獎勵他的狀元郎呢。


    “聖上待顧大人,真是貼心倍至,我跟師傅在太極殿侍奉多年,可沒見聖上對哪位大人如此上心。”小夏公公也是滿心地感慨。


    聖上覺得自己慧眼如炬,他又何嚐不是呢?自己可是頭兩回見到顧大人,就覺得這是朝中日後的頂梁柱呢。這般想著,小夏公公對顧邵的態度又好了幾分。


    顧邵接過那盒糖霜,當真是哭笑不得。這糖霜看著也誘人,外頭糖貴,這樣好的糖更是不常見。若是往常他肯定高興地瘋了,但是現在麽,好像也沒有那麽開心了。


    不過顧邵還是擺出一副驚喜又恭敬的模樣,讓小夏公公替他回去謝過聖上。


    小夏公公來得快,走得也快。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又帶著兩個人走掉了,徒留下羨慕不已的一眾人。


    韓子朗同顧邵關係最好。所以小夏公公離開之後,他便馬上從座位上蹦了起來,幾步衝到顧邵旁邊:“讓我瞧瞧聖上賞了什麽東西。”


    剛才小夏公公說的聲音不大,他也沒聽見。伸頭看過去的時候,隻見顧邵手上捧著一個紅木鏤空的盒子,那盒子精美得很,邊上還鑲著銀絲,打開之後,裏麵盛著滿滿的糖霜,看得人口水都要流下來。


    韓子朗嘖了兩聲:“聖上可真是器重你呀,什麽都想著你。”


    這話聽著酸,實在沒什麽意思,隻是隨口說說罷了。畢竟顧邵能入聖上的眼,他看著也高興。


    有韓子朗打頭,後麵的幾個人也先後趕了上來,都想看看這禦賜的東西到底有多好。要說一開始他們的顧邵也是有嫉妒的。可後來顧邵走得太高,也走得太快,眼瞧著是徹底追不上了,他們便也舍了這份嫉妒。


    大抵人都是這樣。比他好一點的或許會嫉妒,但若是好上太多,讓人望塵莫及的話,那便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了,隻成了仰望。如今他們對顧邵,便是這份心情。


    看過之後,少不得又要議論一番。顧邵聽著他們的誇讚,本來五分高興的心情,如今也變成了十分。隻是他又是個裝模作樣的,明明心裏已經高興死了,麵上卻還是風輕雲淡,仿佛自己一點都不在意似的。


    魯齊林早就在旁邊生了半天的氣,如今看到他們紛紛圍在顧邵跟前,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捧著顧邵,瞬間怒了:“都圍在那兒幹什麽呢,沒事做了是不是?”


    這話怒氣十足,旁人也都不是看不懂顏色的。當下意興闌珊地從顧邵那兒離開,回了自己的位子坐好。


    韓子朗也真是服了這魯齊林了,回去的時候還在同顧邵小聲嘀咕:“他怎麽這麽能生氣啊?”


    顧邵也壓低聲音,惡意揣測:“興許在家裏過得不如意?”


    “肯定是的,說不定還怕老婆呢。”韓子朗臆測。


    “說不定還被老婆打了呢。”顧邵想想就覺得刺激。


    兩人會心一笑。那邊的魯齊林看到,當即篤定這兩人肯定是在說他的壞話。他沒底氣同顧邵對上,便將氣發到了其他人身上:


    “朝廷發俸祿養著你們,莫不是叫你們整日渾渾噩噩,無所作為的嗎?”


    “如今戶部正缺錢,你們若是真不想幹,趁早收拾東西滾蛋。”


    “咱們翰林院雖然是個清閑的地方,可也不養什麽無用的廢人!那些整日隻想著溜須拍馬、不勞而獲的人,終究得不到什麽好下場。別把我的話不當回事,等著瞧吧,再過上幾年,你們且瞧瞧誰能站到最後。”


    眾人默不作聲,屋子裏頭靜得沒有一點響動,隻剩下魯齊林一個人在那兒慷慨陳詞。


    顧邵嗬了一聲,這人,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魯齊林罵他的,反正沒指名沒道姓,顧邵就當做自己沒有聽出來好了。反正罵得再多,浪費的也是別人的口水。


    聖上送顧邵東西的事,王翰林那邊自然也得了消息。翰林院裏頭有看顧邵順眼的,自然也就有看顧邵不如意的。這事傳出去沒有多久,便有人去王翰林那兒有意無意地給顧邵上眼線了。


    “今年進翰林院的這批人,還真是各有各的脾性,跟往年大有不同呢。”


    王翰林翻著公文,頭也沒抬地問道:“哪兒不同了?”


    “往年可沒有這樣,一入翰林院變成攪風攪雨的人。”


    王翰林手一頓,大概知道他什麽意思了,隻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然而旁邊的人卻沒有停下來:“我也不是說誰不好,隻是這新人總該有新人的樣子吧。先安安分分的把自己的事做好不行麽,非得去摻和朝堂的事。也不想想自己才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哪有能力去摻和這些事呢。”


    “你這說的是誰呢?”王翰林故作不知。


    那人撓頭笑了笑,他不信王翰林不知道,“你也別嫌我多嘴,我隻是順口提這麽一句罷了。說到底,還是因為聖上這偏愛過於明顯,我怕某些人會因此失了平常心,倒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咱們翰林院的人,哪個不是本本分分,四平八穩的,著實不該有這樣的風氣。”


    “我瞧著卻沒有什麽不對。”王翰林平靜地扔下了一本公文,看著那人道,“本分是好,但本分太過,有時卻不是因為老實,而是因為沒有什麽才能。”


    說話的那人登時被堵了一下。


    王翰林繼續道:“年輕人有想法,自然該讓他施展一二,總不能因為自己不思進取,便看不得旁人努力吧。”


    “我……”那人緊張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知道你沒有別的意思。我這裏還有許多公文未批,你若是沒有別的話,就先下去吧。”


    王翰林已經下了逐客令,那人再不好給多留,尷尬地告了退,便灰溜溜地走掉了。


    屋子裏一下子便沒了人,王翰林想著剛才的那些話,隻覺得可笑。人家一心為國,落到這些人眼睛裏卻成了不安分,真是,可笑之極!


    他自然明白顧邵是什麽樣的人,更不會被這三言兩語給糊弄過去。


    顧邵還不知道,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自己還被人告了一狀。他眼下正同吳澈還有韓子朗一塊兒吃中飯。


    這翰林院裏頭,誰與誰關係好,吃飯的時候便能看出來。如顧邵,他同吳澈幾人關係好,所以便總是一塊兒吃飯。而那魯齊林也有自己的交好的同僚,吃飯的時候總是聚在一塊兒,離顧邵遠遠的。


    顧邵這人遲鈍的時候是真遲鈍,敏銳的時候也是真敏銳。譬如吃飯的時候,若是有人在背後看他,他都能很快地察覺到。往常看他的人,多半是魯齊林一夥的,可今兒他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換了一個人。


    “看什麽呢?再看下去菜都涼了。”吳澈提醒他。


    “哦。”顧邵回過了頭,暗道一聲奇怪。


    同樣的話,不遠處的兩個人也重複了一遍。


    周伯琦收回了目光,心中五味雜陳。說實話,一開始他是瞧不起顧邵的,總覺得自己出身世家,見識能力高過顧邵許多,即便在科舉上輸了顧邵一頭,可入了翰林院,卻定然會反敗為勝。


    當時想得意氣風發,如今看來,卻隻剩下蠢了。看看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他還在原地踏步毫無起色,可顧邵卻已經辦成了好幾件大事了。一開始他還能騙自己這都是運氣,可眼下,卻再也不能這樣自欺欺人了。


    他的確比不上顧邵。不能是能力,眼界,還是心性。回過頭想想自己當初的那份瞧不起,以及麵對顧邵時那份若有若無的倨傲,周伯琦便覺得自己挺可悲的。


    他究竟有什麽可以驕傲的呢?


    一頓飯,周伯琦最後也沒有吃下多少。飯後,他與陶二說了一聲,便先行離開了。


    陶二盯著他的背影,伯琦這兩天,心事仿佛有些重了。


    周伯琦出來,本是為了散散心的。可是沒走多久,卻迎麵碰上了兩人。


    顧邵和吳澈停下了步子,對上周伯琦,他們兩個人也不自在。便加快了步子,準備當做沒看見一般地走掉。


    不想周伯琦卻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突然腦子一熱,開口攔下了人:“顧邵,你先等等。”


    顧邵頭都大了。


    他停了下來,靜靜地等著周伯琦究竟要說什麽。周伯琦本想讓吳澈離開,可想想他跟顧邵的關係,似乎對方也不會聽他的。也罷,他隻是想把心裏的話說出來,本就堂堂正正,無需遮掩:“先前的事,是我不對。我對你確實存了怠慢之心,輕視之意,現在就想來才驚覺自己狂妄太過,處處透著一股可笑勁。”


    顧邵呆了一瞬,一下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這周伯琦若還是鼻子朝天地對他,那顧邵還能安心點,可現下這架勢,他有點招架不住啊。


    他求助地看向吳澈。


    吳澈聳了聳肩,不搭理他。


    “不過之前陶二的事,我確實不知。倘若知道,我也不會讓他在背後議論你的是非。”


    顧邵壓力漸大,不知道該回應什麽才好:“那事啊……我早就忘了。”畢竟他當時罵了他們一頓,這口氣出過之後,顧邵便沒再當一回事了。


    “也是,我不及你大度。”周伯琦道。


    顧邵更糾結了,周伯琦這是要幹什麽?


    周伯琦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下定決心道:“先前的事都是我的錯,今日與你道歉,也不指望你能既往不咎。隻是我心中有愧,所以才多說了兩句。我——”周伯琦還想再說什麽,隻是幾番開口,都沒有說出來,最後道,“我想說的就這些了,告辭。”


    說完,他便立即轉過頭,大步向前離開了。


    顧邵都快驚呆了。這個高高在上,總是瞧不起人的公子哥,竟然會跟他道歉?他怕不是在做夢吧?


    “你掐我一下。”


    吳澈臭著臉,狠狠地掐了他一下。


    “嘶——”顧邵差點沒有跳起來,震驚地盯著他,“讓你掐,你還真掐呀?”


    吳澈哼了一聲,看著顧邵這失神的樣子,總覺得有點不順眼:“人家跟你道歉,你就這麽高興?”


    “誰說我高興了,我隻是太驚訝了好吧?”


    吳澈試探了一句:“如今他也跟你到道歉了,往後你們是不是還得重修舊好?”


    顧邵聽著這話就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從來就沒好過,哪來的重修舊好?”


    吳澈扯了扯嘴角,卻也放心了。他對那周伯琦是丁點兒好感都沒有,自然不願意顧邵同那人走近。再者,那周伯琦是勳貴出身,與皇家也有關係,他們這些準備做清流的,還是遠著些才好,免得哪一日惹禍上身。


    這日傍晚,顧邵沒有回家,而是繞了個遠路,去了陳家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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