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鄭嘉樹同他那幫紈絝子弟們,剛好也說起了顧邵。


    上回一別,張若齡幾個便一心想要同顧邵再戰高下。


    畢竟,上回輸得實在太慘了。他們身為京城中數一數二的紈絝子弟,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麽下過臉麵。雖說這幾個心裏已經承認了這顧邵確實非等閑人,但是他們還是想要再切磋切磋的。隻是等了這麽久,愣是沒有看到他的人影。說是去城外做苦力了,可總不至於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吧。


    溫旭奇怪地看向鄭嘉樹:“你二叔該不會真的不讓他回來了吧?”


    “怎麽可能。”鄭嘉樹下意識地反駁,“我二叔可是很看重顧邵的,就差沒把他當兒子疼了。看他看得比誰都緊,怎麽可能不讓他回來。”


    “那為什麽到現在都沒見他回你家?那護城河,還不知道要修到什麽時候呢,難不成一天不修完,就一天不讓他回來?”


    鄭嘉樹抓了一下頭發,頗為苦惱:“我也不知道,回頭我問一下我祖母吧。”


    “問,趕緊問!”張若齡連忙插了一句話,“回頭他回來了,咱們再聚一場!”


    下一次,他一定要贏過顧邵!


    要是還輸得話……不對,這不可能!他們可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紈絝。


    紈絝,也該有紈絝的尊嚴。


    “這可難了。”鄭嘉樹歎息一聲,解釋道,“上回我敬著他出來,一回去就被我二叔給逮到了。我懷疑,這回他被發配到京城外頭修護城河,就是因為上次那件事。”


    鄭嘉樹拿著釣魚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湖麵。說起這件事,他還有點兒愧疚。


    張若齡已經有些煩了:“你二叔怎麽管得這麽寬啊。”


    “誰說不是呢。”


    幾個少年郎圍在湖邊,對著顧邵的遭遇唏噓不已。


    獨身在外就是可憐,被人打發去做苦力都沒有人求情。


    要是有人敢這麽對待他們,他們一早就鬧翻天了!


    如他們所料,顧邵也確實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白天給著晉安先生打下手,什麽髒活累活都是他幹的,晚上還要認認真真地做功課,忍受著係統和晉安先生的雙重摧殘!


    原本一開始的時候,顧邵還覺得晉安先生人挺好的。


    現在看來,人家分明是深藏不漏!用溫和的外表騙取了他的信任,然後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手段,天天折磨他。這教學生的辦法,簡直跟鄭先生一個樣。


    不過,想當初他頭一次見到鄭先生的時候,好像也覺得他挺溫和的。


    這兩人,不愧是多年舊友!


    顧邵每日都活在重壓之中。不過與之相對,進步還是挺明顯的。


    係統給他的書,他已經看了一半了,那琴譜,顧邵也都開始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至於學問,托晉安先生的福,顧邵一日都不曾落下。


    大儒畢竟是大儒,每每點撥兩句,都會讓顧邵有種撥開雲霧見青天之感。且晉安先生還不像鄭先生,鄭先生是無論他寫得好不好,在他看來都是一文不值,極盡全力地貶低打壓,生怕他尾巴翹到天上去。而晉安先生,則是不吝誇獎,每回都能在顧邵被功課逼瘋的邊緣用兩句好話將他拉回來。


    然後再加功課,逼急了再安撫……如此,往複循環,未曾斷絕。


    鄭先生是正麵打擊,晉安先生,是迂回折磨。


    是以這麽多天,顧邵過得日子一直都是又心酸又痛快,這感覺,實在難以言喻。


    這日,顧邵照例回來得晚。


    晉安先生在跟錢大人一道監工,顧邵就在後麵坐著發呆。


    興許是呆得久了,旁邊幹活的人下意識便忽略了他的存在,開始竊竊私語地抱怨了起來。


    這些話,他們都不敢放在明麵上說,免得多說多錯,惹著了官府的人。可是不說他們心裏又實在氣不過,這才彼此小聲嘀咕了幾句。


    好巧不巧,那些話就這麽傳到了正在發呆的顧邵耳朵裏……


    回去的路上,顧邵對著錢侍郎一直欲言又止。


    然而到了最後,顧邵還是一句話沒說。


    快到營帳的時候,錢侍郎便與他們分別了。顧邵剛想要離開,卻不想晉安先生突然叫住了他。


    顧邵回頭。


    晉安先生道:“隨我進來。”


    說罷,晉安先生先進了自己的營帳,顧邵緊隨其後。


    進去之後,晉安先生又讓顧邵坐下,給他斟了一盞茶,直言道:“我觀你容色,似乎是有話想要同錢大人說?”


    “是有些話,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說。”


    晉安先生見他有些緊張,安撫地笑了笑:“但說無妨。這處,不會有外人過來。”


    顧邵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對晉安先生坦白了:“方才我在河岸上休息,聽到有人議論說,此次官府和雇百姓做工,卻遲遲不曾發下工錢,連三餐的幹糧,都是他們自帶的,日子過得極為艱辛,卻有苦不敢言。”


    晉安先生擰著眉頭:“竟有此事?”


    顧邵點頭:“我是無意中聽到的,想來不會作假。更何況,我這幾日見那些雇工,大多吃穿都十分拮據,困頓非常。”


    顧邵又不是鐵石心腸,見到別人過得那麽慘,自然也會同情。


    晉安先生沉思片刻,忽然又問:“你方才猶豫不絕,可是擔心錢大人不會受理此事?”


    顧邵不好回答這個問題,他擔心的可不止是這個。


    這工錢沒發,那最後落到誰的手裏,實在太慢分辨了。顧邵對錢侍郎並不太了解,也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就一點兒都沒有沾手。


    但凡沾了手,他若貿然上去挑明,豈不是自討苦吃?


    他不回答,晉安先生也知道他的意思。他思索片刻便站起了身子:“走吧。”


    “去……去哪兒?”顧邵眨了眨眼睛。


    “去為你解惑。”晉安先生說得平靜。


    晉安先生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頭,顧邵卻看得一頭霧水。


    他出來後也不知道晉安先生要做什麽的,直到他發現,晉安先生去的方向,仿佛是錢大人的營帳。


    到了地兒之後,顧邵的猜想也被徹底落實了。


    錢侍郎見到晉安先生和顧邵過來的時候,也驚訝了一會兒。不等他照顧二人坐下,晉安先生目光轉向顧邵。


    如此情況,顧邵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他心了橫,將那些事都抖落了出來。之後越說越生氣,將前兩日看到的那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也說了出來。


    話落,一室皆靜。


    顧邵說完了,心裏開始摸不著邊際地忐忑了起來。晉安先生靜坐飲茶,鎮靜自若。唯一靜不下來的,便隻有錢侍郎了。


    這麽一會兒功夫,錢侍郎臉上已經變了好幾個神色。末了,他臉色凝重地看向顧邵:“你未曾聽錯?”


    “沒聽錯。”顧邵回得幹脆。


    錢侍郎沉著氣,在營帳裏頭開回踱了幾步,終究是沉不住了,朝著外頭掀了簾子,聲音裏帶著幾分怒氣:“去叫周叔良過來!”


    戶部郎中周叔良,便是此次戶部外派過來統籌錢糧之人。


    錢侍郎原本隻關心工部的事,對戶部的事甚少插手,可戶部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捅了這麽大個簍子,他便不能坐視不管了。


    周郎中被叫過來之後,果然被問懵了。


    錢侍郎看他這表情,便知道顧邵所言必定不錯。


    他也管不著對方是戶部的還是工部的,脾氣上頭便是一頓批,罵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狠,羞得周郎中幾乎無地自容。


    顧邵在旁邊聽得都呆住了。


    他沒想過,錢大人竟然這樣剛直。


    “我不管你有多少人摻合了一件事,也不管你後頭有多大的靠山,總之,今晚之前,務必將拖欠的工錢全部還上。”


    “可是——”


    “沒有可是!”錢侍郎斬釘截鐵道,“不想死得話,你就盡管拖。”


    周郎中咽下了要說的話。


    錢侍郎也懶得再看他,見他還愣著不走,不由得瞪了一眼:“怎麽,還指望本官替你做事?”


    “不敢。”周郎中彎了彎腰,轉身下去。


    錢侍郎仍舊十分不順。


    朝中這些年,蛀蟲實在是太多了,幹吃俸祿不管事,看著實在氣人。


    氣了一會兒,錢侍郎才發現身邊還有兩個人。他覷了晉安先生和顧邵一眼,收斂了自己的脾氣:“見笑了。”


    “無礙。”


    晉安先生同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又帶著顧邵告辭。


    二人走後,錢侍郎獨坐之後靜想了一番,最後還是叫來了自己的心腹。


    “去查查這件事是誰授意的,有多少人經手。”


    下屬應下之後,又問:“大人既然要徹查,怎得還任由周郎中留下?”


    錢侍郎麵上露出幾絲躁意:“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先讓他待些日子,這人被敲打了之後,應該會安分許多。物盡其用,先讓他把正事辦完,等辦完了,再一棍子打死!”


    戶部那些人,錢侍郎就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一個也是貪,再來一個還不是貪。


    先等著吧,一切都等查出原委了他再一並上書。


    另一邊,顧邵同晉安先生尚未回到住處。


    隻因回去的路上,晉安先生帶著顧邵繞了遠路,沿著河道那邊一路往前走。


    周郎中那邊動作也快。


    興許是真怕了錢侍郎會將事情稟報上去,這會兒便已經派人過來安撫了。


    前來做工的百姓被召集到了一起,聽著中間的監官說話。別的他們聽不懂,但是有一件事他們聽懂了,今兒晚上之前他們就能拿到工錢了!


    有不少人直接喜極而泣。


    官府和雇,說是出資雇人,可是大多時候這錢都是拿不到的,或者便是拿到了,到手的也被打了不少折扣,跟直接被征發徭役沒有多大的區別。


    百姓每每有苦難言,無處訴說。


    本來他們都以為這次也要吃個啞巴虧,沒成想峰回路轉,工錢竟真的要到手了。


    高興之餘,便是一片讚頌之聲。


    晉安先生讓顧邵看了一會兒,便道:“做何感想?”


    顧邵遲疑一會兒,道:“這些人,還真容易滿足。”


    “失望的次數多了,便愈發容易滿足。下位者對上位者,本來沒有多少要求,隻需上位者有一點憐憫之心,在他們看來,便已經是舉世少有的清官了。”


    顧邵聞言,麵色悵然:“確實。”


    好比他們金壇縣的杜縣令,行事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金壇縣的百姓,卻都還覺得他挺好的。


    “你方才對著錢大人百般猶豫,是擔心他和那周郎中是一丘之貉?”


    顧邵尷尬地笑了一聲,並不回話。


    晉安先生卻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比平常多了許多話。


    “這世上之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好比同在朝堂,有的人過成了周郎中之徒,有的人活成了錢大人之輩。你遇見的是光明磊落之人也好,蠅營狗苟之徒也罷,最重要的,是無愧於心。”


    無愧於心麽,顧邵垂首,心中有些掙紮。


    他覺得應該做的事,根本不能做啊。


    晉安先生又道:“可有想過為官之道?”


    顧邵下意識地搖頭,將心裏的念頭都壓下去:“會試都沒考呢,中不中還是未知,如今考慮這些,未免太早了。”


    晉安先生嘴角噙笑:“你如今可是頂著鎮江府解元的身份,若是這樣還未考中,丟得可不是你自己的臉,而是整個鎮江府的臉了。”


    顧邵心中一緊,接著哀嚎一聲。


    他怎麽沒想到,自己的處境竟然這樣艱難!


    “多想想,心中清明,總好過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


    顧邵苦著臉點了點頭。


    少時,晉安先生又開了口:“回頭若是無事,好好跟著錢大人學一學吧。”


    “怎麽學?”


    “多看看就好。”


    顧邵聽著這話,心中嗤之以鼻。


    他又不傻,一天到晚累成了狗,哪兒還有什麽心思去觀察人家錢侍郎。


    再說了,他跟錢侍郎又不熟,貿然盯著人家看,多不好!


    晉安先生這麽一說,他就這麽一答。反正,他是不會去做的。


    絕對!


    隔了兩日,錢侍郎下值回營,突然發現身邊多了一束目光,如影隨形,一直跟著他。


    錢侍郎朝著周圍看了一眼,人太多,並沒有找出來是哪個。


    他心裏暗暗叫了一聲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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