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娘見他難得這般呆滯,平日裏清雅的麵龐徒增幾分憨傻之氣,突然覺得可樂:“我說的,你可都聽明白了?”


    顧邵回過神,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好像,明白了。


    陳秀娘故意問了一句:“那你說說,我剛才都說什麽了?”


    “要是喜歡的話,不許裝作沒有看見。”


    陳秀娘滿意地點了點頭。


    顧邵見她如此,越發覺得自己應該是真的明白了。喜歡小妹的話,一定要對她好,不能冷著她。


    對此,陳秀娘渾然不知,隻道:“我瞧著小妹也不像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孩子,看著仿佛一團孩氣,什麽都不懂,實際上,他們什麽都看在眼裏呢。”


    “是嗎?”顧邵想著自己先前對小妹的態度,心裏還有點緊張。


    小妹該不會已經把他給看穿了吧?


    陳秀娘道:“自然是這樣的。瑾瑜同小妹一般大的時候,有一回爹回來,順路給我帶了一份桂花糕,卻什麽都沒有給他帶。瑾瑜當時什麽都沒有說,可之後卻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頭關了一整天,後來還是書童發現不對勁,趕緊稟告給了爹娘,他們才發現瑾瑜生氣了。”


    說起往事,陳秀娘也覺得分外好笑:“才那麽一點點大的人,竟然什麽都記在心裏麵。”


    顧邵聽著,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所以,”陳秀娘輕輕說了一句,“若是真的在意小妹的話,千萬別冷落了她。否則要是等她真的傷心了,再哄就來不及了。”


    顧邵沉默許久,而後點了點頭。


    他知道了。


    錦榻上,陳瑾瑜跟顧禮兩個孩子們玩的正在興頭上。


    別看陳瑾瑜是個小書呆子,可是該玩的時候他卻是一點都不呆的,至於顧禮那就更不用說了。貓嫌狗憎的年紀,到哪兒都能瘋得起來,哪怕是頭一次見麵的陳瑾瑜,他也隻把他看成自己的小弟。


    兩個人圍在一塊玩的正起勁,院子裏的顧小妹也時不時傳來嬉笑聲,像銀鈴一樣,不吵,反而讓人很安心。


    顧邵聽著一會兒,緊擰的眉頭漸漸鬆開。


    陳秀娘道:“看來他們三個人玩的都高興,我們也先坐下喝杯茶吧。”


    顧邵嗯了一聲,隨她去隔間坐好。


    一時,丫鬟提著茶水進門。正要倒茶,陳秀娘輕聲道:“我來。”


    丫鬟立即退下。


    陳秀娘微微彎著身子倒了兩杯茶,一杯是她的,一杯送到顧邵跟前。


    十指尖尖,配上青瓷的茶盞,竟十分得好看。顧邵不由得想起那些話本裏頭寫的故事,莫怪那上麵說起女子相貌,總免不了要提到手呢。


    他心裏有一下沒一下地亂想著,麵上卻正襟危坐,老實得很。


    兩人對坐,閑聊了一會兒之後,一時間兩個人都靜了下來。


    到底沒有熟絡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剛談完上個話頭,都在想著接下來要說些什麽。


    顧邵是個心大的。


    他想到上回自己說的那些故事她都挺愛聽的,便清了清嗓子,又準備說了起來。


    他願意說,陳秀娘也願意聽。


    顧邵的故事千奇百怪,從來就沒有一個重樣的。陳秀娘也好奇他究竟在什麽書上麵看到過,隻是顧邵看雜書是從來不記得名字的,而且有些書即便他記得,這大齊境內也未必尋得到,所以顧邵從來就不費這個精神。


    他從山川講到鬼神,從鬼神講到精怪,待說到姑獲鳥的時候,茶壺裏頭的茶水早就涼了。


    兩個人全然不知。


    陳秀娘聽得入神。


    顧邵呢,他就喜歡別人用這種崇拜的目光看著自己。看得越多,他越是嘚瑟,越是想顯擺。更何況顯擺這些最是安全不過了,這又不像是掉書袋,還要頭疼自己說得對不對,反正隻要閉著眼睛瞎扯就是了。


    左右旁人也找不到出處。


    “卻說那姑獲鳥,夜飛晝藏,頗為神異。衣毛為飛鳥,脫毛為女人。另有四個稱謂,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遊女,一名鉤星,一名隱飛。古書裏頭記載,姑獲鳥無子,喜取人子養之,以為子……”


    陳秀娘聽到最後一句,臉色不自禁地凝重了起來。


    顧邵話鋒一轉:“不過書中又說,有時姑獲鳥會變成夏獲鳥。姑獲鳥抱走孩子,夏獲鳥收養孩子。這也算是人性之善了。”


    如此,陳秀娘才重新高興了起來。


    顧邵看出了這轉變,更為得意。他發現,女孩兒同男孩兒真的很不一樣,哪怕是聽個故事,都能聽出多愁善感出來。不過,這也虧得他博學多才,顧邵一得意,甚至沒忍住在腦子裏同係統吆喝:“看到了沒?看到了沒!”


    係統被他煩得沒邊了:“看到什麽了?”


    “看我多會講故事啊,能把人將傷心了,也能把人講高興了。看來我這講故事的本事算是徹底練成了,往後想要獲取姑娘的芳心,連美色都不用出賣,直接講幾個好聽的故事就夠了。”


    係統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你還想,獲取人家姑娘的芳心?!”


    顧邵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仍然樂滋滋地道:“怎麽,不行啊。”


    他一表人才,又學富五車,怎麽不能獲取人家姑娘的芳心了?


    係統頓了一下,隨即咬牙,猛地下了一個狠手。


    這渣男!


    “嘶——!”


    顧邵突然往旁邊一倒,若不是那邊有椅子攔著,隻怕他要直接倒到地上去了。


    陳秀娘嚇了一跳,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了,直接過去將他扶了起來:“怎麽了?”


    她看顧邵臉色慘白,嚇得手都有些發抖。


    顧邵被電懵了,等陳秀娘問起這件事的時候,他也隻是後知後覺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他幹啥了,到底為啥被電?


    “係統,解釋!”顧邵生氣了。


    然而係統並沒有搭理他,直接遁了,壓根沒有說過一句話。


    出了這麽一件事之後,陳秀娘再沒有讓顧邵說故事了。即便顧邵其實隻是疼那麽一下子,疼過之後便毫無影響,可陳秀娘還是擔心。


    顧邵不好跟她解釋什麽,索性由著她,隻坐在一旁歇息養身。


    這一歇息,便是歇了將近半個時辰。


    期間,錦榻上的兩個小孩兒迅速地熟絡了起來,外頭的顧小妹,也從一開始的踢毽子改成了翻花繩。


    等李氏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顧家夫妻倆打算回家的時候,這邊幾個孩子才終於停了下來。


    顧禮明兒就要上學堂,所以今兒便留在了陳家。


    顧大河和陳金蓮客客氣氣地跟陳家人道了別。當然,顧大河道別是挺真心的,至於陳金蓮,她就沒有幾分真情實感了。


    離開的檔口,還不動聲色地跟李氏爭了兩盤。


    各有勝負,誰也沒能徹底壓過誰。


    最後,陳金蓮略顯憋屈地先回去了。想她陳金蓮,在上棗村那也算是縱橫滿村婦人的狠角色,可到了這個文縐縐的李氏跟前,卻隻有吃癟的份兒。對方若是敞開了跟她罵,陳金蓮保管罵得她哭爹喊娘,可問題是這人跟上棗村的那些婦人都不一樣,說話軟綿綿的卻藏著針,一不留神就著了他的道,這叫陳金蓮如何能甘心。


    她暗暗運氣,想著下回,等下回再見麵的時候,定要狠狠地給她點顏色瞧。


    出了陳府的大院,顧邵便沒讓陳家夫妻倆相送了,隻跟著陳管家一道出去了。


    顧小妹也認認真真地跟在後頭。


    隻是她人小,步子邁得也不大。即便很努力地在跟了,沒多久還是落後了好大一截。


    顧邵察覺到小妹沒跟上來的時候,小道都快已經走了一半了。


    他想到了陳家姑娘的話。對小妹,好一點麽?


    顧邵停下身,等著小妹。


    顧小妹眼睛一亮,趕緊撒開小短腿跟了上去。


    正要道歉呢,一雙大手忽然穿過她的咯吱窩,緊接著,兩隻小腳就離了地。顧小妹使勁兒地眨著眼睛,似乎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要不然,她大哥怎麽會抱她呢,肯定是做夢的吧。


    顧邵見她又變成那副呆呆的傻模樣,抿了抿嘴角,問道:“今兒玩得開不開心?”


    顧小妹盯著他,許久之後才點點腦袋:“開心。”


    她是真的挺開心的。


    之前在家裏,二哥不陪她玩就算了,有時候還會欺負的。村裏別的小孩見她二哥欺負她,也跟著一塊兒欺負,沒有人願意跟她一塊兒玩。


    但是今天,顧小妹卻玩得很盡興,那幾個丫鬟,都很照顧她。


    “紅香姐姐很好。”顧小妹抱著哥哥的脖子,將小臉埋進去,半晌又不好意思地添了一句,“陳姐姐也很好。”


    顧邵笑著揉了一下她的小揪揪:“你跟你陳姐姐說過幾句話了,就說她好?”


    “我看著就覺得好。”


    “好好好,小妹說什麽就是什麽。”


    顧小妹聽著,眼睛都笑彎了,她覺得很開心,從來沒有過得開心。


    即便知道哥哥不會一直這樣抱著她,可是能把她抱起來,顧小妹就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在此之前,顧小妹都要以為她哥哥再也不願意理她了。


    真好呀,顧小妹抱緊了顧邵的脖子,小心地將臉蛋貼過去。


    顧邵被她弄得怪癢的,偏了偏脖子,逗她:“你這麽喜歡玩,也把你放在陳家怎麽樣?”


    顧小妹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要。”


    “為何?”


    顧小妹不說話了,之前牙人那件事讓她對離開家這件事更加抵觸,生怕去了陳家就回不了家了。


    顧邵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隻是隨口哄了一句:“不去也沒事兒,等我考中了進士,就給家裏添幾個丫鬟小廝,讓一撥人伺候爹娘,剩下的專門陪你玩。”


    顧小妹屏住了呼吸,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哥哥。


    顧邵還在小聲地吹牛:“然後在縣城買個大宅子,盤幾個鋪子,再買幾片良田,把一家人都接到縣城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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