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會了?!”


    謝忘之瞪了李齊慎一眼,不顧還被抓著的那隻手, 一把推在他肩上, 另一隻手抬起, 手背抵在剛被折磨過的嘴唇上,遮了下半張臉。這麽一遮, 那雙眼睛格外明顯, 眼瞳裏倒映著姿容冷麗的郎君, 蒙著薄薄的水霧,偏偏濃長的睫毛顫著, 硬生生顫出幾分欲說還休的風情, 微翹的末端撓得人心裏發癢。


    李齊慎一時不察, 真被推開幾步:“……不算會。”


    謝忘之準備好了說他,但他居然來這麽一句,把喉嚨口的話全堵了回去。她也不能怎麽樣,隻能盯著李齊慎看,期盼他有點羞恥心。


    可惜李齊慎生來沒長這玩意,渾然不覺, 一臉茫然地盯回去, 盯出點可憐巴巴的感覺, 好像剛才被按在牆上占便宜的人是他自己。


    雙方互相盯了一會兒, 對著李齊慎那張臉, 謝忘之實在沒法把話說出口, 總不能指著他鼻子大喊“你占我便宜你不要臉”。她隻好忍住羞惱, 又瞪了他一眼, 猛地別過頭,聲音悶悶的:“我要回家了,不然我怕我阿兄著急。”


    “好。”李齊慎順杆爬,“我陪你過去。”


    他硬要跟著,謝忘之也不能打他,轉身,悶頭往窄巷外邊走,一麵走,一麵絞著袖子,抓得骨節都微微泛白。若是讓人這麽按在牆上輕薄,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那就是傻,但李齊慎不先開口,她好歹也有些貴女的矜持和女孩的嬌怯,實在沒法主動問。


    李齊慎卻完全感覺不到女孩的羞澀,隻以為謝忘之是懂了,沒再開口逼她。他這人雖然胡來,但麵對謝忘之還是得珍之重之,剛才是一時衝動,最過分也就到此為止,既然謝忘之暫且沒回應,他不多問,隻默默做好了挨幾個巴掌的準備。


    兩人各懷心思,一言不發,悶頭走出窄巷,過了街就是謝府的馬車。


    “……到了。不用陪我過街了。”謝忘之倒沒抽李齊慎,隻抬手摸摸猶自發燙的臉頰,低著頭,“就到這裏吧。”


    “好。”李齊慎點頭,“過街時當心。”


    沒聽到想聽的話,謝忘之弄不明白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有點失望。她暫且說不清自己對李齊慎是什麽心思,先前從未想過那些心潮澎湃和輾轉反側從何而來,隻以為是故人久別重逢時該有的,但剛才讓李齊慎輕薄了一通,她好像忽然明白了深埋於心的東西。


    那是隻有愛侶之間才能有的廝磨,熱切深沉,隱約含著謝忘之不曾觸碰的東西。


    但她……並不討厭。


    謝忘之猶疑片刻,隻輕輕“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剛邁出一步,背後突然傳來李齊慎的聲音,語氣平和,顯得莫名鄭重,像是準備要說什麽重要的事:“等等。”


    “……怎麽?”謝忘之心頭一緊,總覺得李齊慎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她心跳都亂了一瞬,強定下心神,“你、你還有話要說嗎?”


    “有。”


    “那……說呀。”謝忘之在心口按了一下,緩緩轉身,沒敢抬眼看李齊慎,“我聽著的。”


    李齊慎看著她,看著那張漂亮的臉,用目光描摹,從雅致的眉眼一點點勾勒到優美的下頜。按理他該試著伸手,反正用手碰碰臉頰,光明正大,大大方方,橫豎都算不得脖子以下,奈何有人自個兒心裏髒,看什麽都髒,他隻好作罷,順帶後退兩步。


    “我剛剛沒嚐到味道,不甜。”他神色溫柔,眼神也溫柔,說出來的話卻不解風情到了極致,偏偏他還是真的迷惑,“女孩的口脂,原來沒味道嗎?”


    謝忘之:“……”


    “……我今天,沒有塗口脂。”她忍了一會兒,忍不住了,一把推開李齊慎,褪下腕上的玉鐲,直接朝著眼前的郎君砸過去。


    她羞惱到了極致,生平第一次這麽喊,“李恪衡,既然想吃甜的,東市這麽多糖攤子呢!”


    喊完,謝忘之還惱著,看都不看李齊慎,扭頭就跑。


    她手上實在沒什麽力氣,饒是惱成這樣,一個鐲子砸過來也不痛不癢,不像生氣,倒像是借故發脾氣,等著人去哄哄。李齊慎信手接了鐲子,微微一怔,沒追上去,看著謝忘之上了謝府的馬車,就真不能追了。


    他隻能低頭,盯著手裏猶帶體溫的鐲子,眉眼間浮出迷惑的神色。看了一會兒,李齊慎忽然把鐲子拿起來,湊近鼻尖,極輕地嗅了一下。


    **


    馬車上一路沒說話,回謝府也沒有,謝忘之一貫話少,就算心潮湧動,也沒被看出什麽異樣。拜月是女眷的事兒,到了夜裏,謝忘之跟著王氏,在祭月的台子前行完禮,再之後則是中秋的家宴。


    折騰一大通,這個中秋節就算是過了,等她回自己的院子,沐浴完,差不多到了亥時,收拾收拾就該說了。


    謝忘之沒熬夜的習慣,沐浴後直接換了寢衣,綠珠替她理袖口時卻突然小小地“哎呀”了一聲。


    “怎麽了?”謝忘之莫名其妙,“哪兒不妥嗎?”


    “……這倒沒有。”綠珠想了想,剛才伺候謝忘之沐浴時太著急,她也不太記得事兒,“娘子,奴婢記得,您出門前戴的是對鐲,這會兒奴婢想起來……先前摘鐲子,好像隻有一隻?”


    謝忘之心裏一緊,當即想起鐲子砸的是誰。過了小半天,她早就冷靜了,乍想起來,麵上又是微微一紅,不由輕咳一聲:“我記得,是在東市弄丟了。”


    “那奴婢明兒去記個檔?”丟隻鐲子而已,以長安謝氏的財力,無所謂,就怕被有心人撿著,綠珠揣摩著謝忘之的神色,“娘子還記得大概丟在什麽地方了嗎?”


    謝忘之剛想讓綠珠別去說,反正肯定落在李齊慎手裏,沒必要記上去,但她忽然又有點惱,賭氣一般:“記得,在得月樓附近,讓隻貓叼走了。”


    “……貓?”綠珠愣了,轉念又覺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既然謝忘之這麽說,她就這麽記,“奴婢知道了,娘子可還想要些什麽?”


    “不用了,下去吧。”


    綠珠應聲,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出去,臨走前順帶滅了門口的兩盞燈,再替謝忘之關上門。


    燈一滅,屋裏立刻暗下來,桌邊倒還是亮的,燭火在燈罩裏跳動,明明滅滅,照得燈罩上畫的蝴蝶真像是顫著翅膀飛行。謝忘之盯著燈上的蝴蝶看了一會兒,輕輕一歎,走了幾步,在榻邊坐下。


    坐了一會兒,她忽然聽見了窗那邊的聲音,不響,但有規律,不太像是風聲。


    謝忘之覺得奇怪,信手扯了榻邊搭著的大袖衫,鬆鬆地披在肩上,單手攏著,起身去窗邊。


    就寢的屋子不算太大,尤其是屏風分割出的內間,走了沒幾步,就到了窗邊。靠得越近,窗上的聲音就越清晰,間隔有致,不輕不重,像是有人刻意敲響,且敲窗的人教養不錯。


    謝忘之以為是謝勻之,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關係又好,但畢竟要避嫌,隔窗相見反倒是最好的方式。她沒想太多,信手一推,把窗打開。


    然而窗外哪兒有什麽謝勻之,謝忘之一向不留人守夜,院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她一驚,轉念又覺得謝府有守衛,閑雜人等混不進來,大概是剛才心思亂,誤把風聲聽岔了。


    謝忘之沒想太多,剛想關窗,忽然聽見輕輕的一聲“喵”,再就是一個漆黑的貓頭。黑貓抖著耳朵尖尖,一隻前爪搭在窗框上,扒拉兩下,另一隻爪子也搭上來,用下巴和兩隻前爪卡住,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她,頗有幾分天真。


    “煤球?”謝忘之心裏一軟,還以為黑貓是從郡王府裏一路跑到這兒來的,趕緊伸手摟住煤球的肩,想把它抱進來。


    但她沒能抱動,正想著是煤球又吃胖了,還是自己手上真這麽沒力氣,窗後忽然冒出個人影。眉眼冷峻的郎君隔窗而立,雙手掐著煤球的中段,難怪謝忘之剛才抱不動。


    “……你怎麽來了?!”謝忘之驚了,手一鬆,最先想的果然還是李齊慎的安全,“都宵禁了,府裏還有護衛,你怎麽進來的?”


    “翻牆。坊門不算高,避開守衛也不難。”李齊慎收手,改成懷抱煤球的姿勢,和它一起看著謝忘之,居然有點委委屈屈的感覺,“我來是想問你,你的鐲子,還要嗎?”


    謝忘之心說都什麽時候了,怎麽還念著這鐲子,她看看四周,確定院子裏真沒人,也不會有人路過,但畢竟不安全,她心急如焚,壓低聲音:“既然能翻牆,那快回去吧,讓人看見就不好了。”


    “我就這麽見不得人嗎?”李齊慎繼續裝可憐,抱著煤球的手在它背上揪了一下。煤球懂了,在主人懷裏扒拉扒拉,叼出個玉鐲來,正是謝忘之先前拿來砸李齊慎的那隻。


    李齊慎任由懷裏的黑貓叼著玉鐲,站得不近不遠,隔著一扇窗,注視著謝忘之,語氣低柔,“還是說,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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