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杆自上而下劃了半個弧, 狠狠擊向腳踝, 這一招快而狠,帶起獵獵的風聲,就算沒被槍尖擦著,吃一下恐怕也得碎了腳踝。


    蕭銳石沒想到李齊慎還能來這招, 渾身一凜, 當即抬腳, 險險躲過。他剛鬆一口氣, 膝蓋劇痛,他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先跪下去, 落地一聲悶響。蕭銳石吃痛,眉眼緊皺, 剛想發怒, 抬頭時隻看見槍尖直逼眉眼,刃光寒涼。


    “承讓。”持槍的郎君倒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顯然沒起殺心, 隻笑吟吟的, “聲東擊西而已, 如何?”


    “郡王好武藝。”都被人打得跪地上,槍尖還逼在眉心, 蕭銳石還能怎麽辦, 心裏再恨, 也隻能爬起來, 一抱拳,勉強給自己撿個麵子,“是銳石狂妄了。”


    他身量高,肩膀也寬闊,長這個模樣的要溫潤如玉或者風流跌宕都是不可能,就隻能走豪爽善武的路數。當朝尚武,蕭銳石雖然長相不那麽出挑,但耍起刀來也能惹不少小娘子注意。


    然而現在來了個李齊慎,長了張冷麗的臉,還三兩下把以武藝聞名長安城的蕭銳石掀翻,貴女們不由自主地看到了李齊慎身上,有幾個還蠢蠢欲動,想趁這機會搭個話。


    鄭涵元哪兒能讓她們搶先,立即站起來,捧了杯酒:“郡王當真厲害,可見並非徒有虛名,涵元佩服,特此敬郡王一杯。”


    李齊慎看向開口的娘子,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人從哪兒冒出來的,在腦子裏轉了兩個彎,才反應過來這是這回曲水流觴的主人家。他和鄭涵元無冤無仇,也不在乎,朝著她意思意思笑笑,把借來的槍遞給邊上侯著的仆役,轉身回去。


    “多謝。”規矩他還是懂的,主人家站著,他也不落座,撈了那隻羽杯,示意一下,一飲而盡。


    “郡王豪爽,是真性情。”見他接了酒,鄭涵元雀躍起來,自己也喝了酒,含笑坐回去。


    她開了這個頭,在座的郎君娘子,樂意的不樂意的,紛紛站起來給李齊慎敬酒。李齊慎煩得要死,實在不想應付,幹脆不說話,隻管喝酒。


    一輪下來,該敬的酒都敬了,算起來喝了至少有一小壇,李齊慎卻絲毫沒有醉意,神色自若眼瞳清澈,隻在眼尾浮著些略微的紅。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水渠,曲水流觴接著在玩,羽杯倒識趣,沒再飄過來過。


    這會兒剛好有位郎君作詩,中規中矩,聽著不像是即興而起,反倒像是先生麵前的習作,還有些磕巴,李齊慎覺得沒意思,視線一轉,落到身邊的女孩身上:“你覺得如何?”


    謝忘之在發愣,乍聽見李齊慎的聲音,驚了一下,茫然地轉頭:“……啊,什麽?”


    “我說這郎君的詩作,你覺得如何?”剛說完,那郎君已經坐下了,李齊慎懶得複述,“算了,我問你,剛才她們都敬酒,你怎麽不敬?”


    謝忘之莫名其妙,詫異地看了李齊慎一眼。


    同座的郎君也在看她,微微垂著密匝匝的睫毛,淺琥珀色的眼瞳在眼睫下明明滅滅,映著午後的日光,眼睛裏仿佛藏著粼粼波光。酒氣稍稍發出來,他本來領子就疊成翻領,又扯鬆了點兒,隱約露出頸下白皙的肌膚和一點點鎖骨。


    最要命的是那張臉,眼尾點著淡淡的紅,像是個精心描摹的眼妝,簡直是顧盼生輝。李齊慎卻渾然不覺,笑吟吟地看著謝忘之,整個人放鬆,像極了流連平康坊的紈絝。


    他的神情其實沒什麽,硬要說眼神也沒怎麽,分明隻是看著,謝忘之卻陡然而生一股微妙的感覺,好像自己被調戲了。但她又知道不可能,李齊慎萬萬不會這樣,她想了想,攏緊披帛,心虛地說:“敬酒幹什麽呀……”


    “我剛才贏了,你沒看見?”


    “……唔。”謝忘之想起來了,順便還想起了鄭涵元打頭的酒,一杯杯全是妙齡娘子敬的。她無端地有點不舒服,但又知道不該衝著李齊慎發脾氣,伸手搭在酒杯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磨著上邊描著的花紋。


    李齊慎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猜了半天,湊過去問:“動靜那麽大,難不成真沒看見?”


    “……我又不瞎!”謝忘之不知道李齊慎到底武藝如何,當時也是捏著一把汗,她瞪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簾,聲音悶悶的,“那我問你,你這麽問,是想要我敬你一杯酒嗎?”


    “不然呢?”李齊慎趕緊順杆爬,低低地說,“不算祝我得勝,就算是杯酒敬故人,如何?”


    “賀你得勝的娘子那麽多,難不成郡王還缺我這一杯酒嗎?”謝忘之故意這麽說,轉念又覺得不好,頓了頓,拿起半滿的酒杯,朝著他微微一笑,“酒量不好,姑且半杯,請。”


    她沒等李齊慎答複,拿袖子稍稍遮著,一飲而盡。


    酒杯一空,李齊慎就知道謝忘之沒撒謊,她的酒量是真不怎麽樣。


    這酒不烈,頂多算是比貴女間流行的花果釀多了三分酒味,打頭的還是米味兒,以李齊慎的口味來說,這玩意更像是酒釀。但謝忘之顯然也沒這麽喝過,一杯下去,麵上迅速紅起來,在原來的紅暈上又添了一層,像是煙霞上了臉頰。


    李齊慎心說不好,謝忘之卻沒察覺,放下酒杯,聲音都有點含糊:“我敬你啦,故人歸鄉……按道理,該用酒壇對飲吧。”


    “還酒壇呢,我都怕你醉死。”李齊慎小聲說完,再開口時聲音略響一分,聽起來語調卻是軟的,十足是哄人的語氣,“行,等下回有空,不醉不歸。”


    謝忘之直覺不能答應,但她酒氣上頭,腦子發昏,胡亂地點點頭,聲音低柔:“好啊……不過我不太會喝酒。”


    這是實話,不光是嘴上說說,等這一輪玩完,曲江宴差不多,午後的風一吹,謝忘之先前入腹的酒氣全湧上來,熏得她昏昏沉沉,站起來腿都在抖。


    宴散,該走的人都走了,偏偏她是一個人來的,連個侍女都沒帶,當然也沒人來接她。李齊慎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這兒,稍作思索,扶了謝忘之一把,半扶半抱著讓她站起來。


    謝忘之不至於醉得不省人事,隻是腿腳發軟,身上悶悶的熱,但又不發汗,全成了紅暈漫出來,連肌膚上都帶著略微的粉,像是特地染的紅妝。她半靠著郎君的肩頭,想想又覺得不好,撐著他的肩:“我能走……”


    “我覺得不能。”李齊慎一把扶住要軟下去的女孩,帶著她往外走。


    雖然沒人注意,李齊慎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但謝忘之畢竟清清白白一個世家貴女,不好大庭廣眾地抱起來,他找了條僻靜些的路,繞進桃花林,打算找先前聊過的天策府副尉,讓她幫忙帶一程。


    他打算得挺好,謝忘之卻不太配合,先前在宴上隱約能聽見人聲,她大概知道在哪兒,讓李齊慎扶著也沒如何,乖乖地讓他引著走。一到桃花林,四麵人聲消弭,她就覺得不對了。


    酒氣返上來,謝忘之真有點兒上頭。這時間桃花開得正好,傍晚的暖風一吹,林子裏全是微微的桃花香,開過極盛時的桃花撲簌簌地落下來,謝忘之迷迷蒙蒙地睜眼,眼前蒙著層淡淡的粉色,像是幻夢。


    她無意識地發出點細微的聲音:“唔……”


    李齊慎以為她不舒服,停下腳步,稍稍湊過去問:“怎麽,不舒服?”


    謝忘之其實覺得還好,她喝的酒少,多半還是浸在瓜果裏的,有宴上吃的東西墊著,胃裏沒鬧騰,頭也不疼,就是有些暈。她感覺扶著自己的不像是女孩,本能地緊張,但又沒力氣推開,隻稍稍側頭看過去。


    “……長生?”她看了一會兒,不太確定麵容模糊的郎君是誰,“是……長生嗎?”


    先前也就剛回來時聽見這麽一聲,之後謝忘之總是有意無意避開稱呼,真要叫也是調侃般的一聲“郡王”,現下這女孩醉得暈暈乎乎,嗓音也像是浸過酒,輕輕軟軟,帶著三分微醺,李齊慎心裏一軟,難得溫柔:“對,是我。”


    “……是你啊。”謝忘之傻愣愣地應了一聲,“真好。”


    是李齊慎,她就放心了,雖然自個兒也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安心從哪兒來的。但謝忘之徹底放了掙紮的心思,順著身體的本能,緩緩靠回去。


    她比李齊慎矮大半個頭,身子又軟著,這麽一靠,剛好側臉貼在他肩上。


    李齊慎垂眼,能用目光清晰地勾勒出謝忘之的臉。女孩醉得迷迷糊糊,眉眼舒展,睫毛乖乖地垂著,看著就格外乖巧。她臉是紅的,再往下的肌膚也泛著微微的紅,像是塊胭脂玉,從芯子裏暈出淡淡的紅暈。


    臉這麽紅,嘴唇當然更紅,在他的視野裏鮮潤欲滴,微微啟開一線,真像是一朵向著春風敞開的花,偏偏呼吸裏染著一點幾乎感覺不到的酒香。口脂帶著花香,領子上自然也熏著,一縷縷地被體溫蒸上來,幽幽地浮動。


    李齊慎嗅了嗅,好像正是桃花。


    他喉頭一緊,無端地吞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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