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琢期難以想象李齊慎能說出這種話, 氣得臉上一白一紅,“不知廉恥!”


    “證據。”李齊慎還是沒惱,平靜地看著李琢期,“能以這種罪名誣蔑中傷, 才是不知廉恥吧?”


    放在平常, 李齊慎這個態度,李琢期總會多想一想, 但涉及太子妃,當初未能保住蕭貴妃的怒氣一同衝上來, 惱得他隻想活剝了李齊慎。君臣父子,當年他不能衝著李承儆發怒,現下眼前的少年承受的就是疊加的怒火。


    李琢期深吸一口氣:“桃枝。”


    “……是。”桃枝知道該自己開口,當時在太子妃那兒重複過無數遍,真麵對那雙猶如揉了碎金的眼睛,她居然一時不敢開口,沉默片刻才顫著嗓子,“奴婢當、當時掙紮,從七殿下的外袍上撕下來金線……此外,七殿下侮辱奴婢時, 奴婢、奴婢還看到,殿下身上有胎記。”


    李齊慎瞥了桃枝一眼, 沒說話。


    “人證物證俱在, 你還有什麽可說?”李琢期還以為他是心虛, 一陣失望, “阿慎,我自認待你不錯,盡了阿兄的職責,你年少氣盛,或許情難自抑,但你也不能……”


    “阿兄想要如何?”李齊慎忽然開口。


    “……道歉,且你要發誓,此生不再靠近東宮。桃枝……若是你有心,便收進殿裏做個侍妾,否則償金。”李琢期也不是真想讓李齊慎死,否則也不會隻帶著太子妃和桃枝,偷偷摸摸地隻告訴李承儆,但他當時已經答應了太子妃,隻好求助地看了看阿耶,“其他的由阿耶定奪吧。”


    李承儆可算找著機會發揮了,輕咳一聲:“阿慎,阿耶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諒你年少,姑且饒你一命。可還有話說?”


    “有。”李齊慎神色不變,“若我沒做過,是太子妃和這婢女誣蔑,那又當如何?”


    “一個女人,為人在世,要的不就是清白嗎。”太子妃穩操勝券,哀怨地看了李齊慎一眼,再看向李琢期,“妾與桃枝,何故往自己身上潑髒水呢?”


    李齊慎不想理她,也看著李琢期:“我隻問這一句,若我沒做過,該當如何?”


    “那你想如何?”李琢期怒了。


    “我殺了她。”李齊慎無聲地開口,刻意放慢嘴唇張合的動作,讓李琢期能讀出來,“剝皮拆骨,挫骨揚灰。”


    李琢期眼瞳一縮,李齊慎卻別開頭,垂眼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桃枝,“剛才這婢女說,從我外袍上撕了金線,還看到我身上的胎記。那現在請阿耶做個見證,讓她說,我身上有什麽胎記。”


    “說。”李承儆隻覺得他是垂死掙紮,“你說,讓他聽聽,到底是什麽。”


    “是。奴婢當時看見、看見殿下胸口,有一片胎記。”桃枝抬手在自己肩下比了比,畫了個直到胸口的大圈兒,“就在這兒……大概這個大小,紅色的。”


    “現在說了。”李琢期皺著眉,“你還想怎麽狡辯?”


    “阿慎?”李承儆也看向他。


    李齊慎卻沒看阿耶和阿兄,他的視線飄飄渺渺,落在稍遠處的太子妃身上。他很平靜,神色如常,眉眼卻冷峻,像是大雪後的崇山峻嶺。


    太子妃莫名地渾身一顫,轉念又不慌,盯回去:“七殿下是還想說什麽嗎?”


    “請諸位睜大眼睛看看,”李齊慎抬手,指尖搭在領口,一點點拉開,“我身上到底有沒有胎記。”


    領口敞開,剛好扯到桃枝先前比劃的位置,露出少年尚且單薄的身子。李齊慎的膚色隨了慕容飛雀,比漢人更顯得蒼白,肌膚白皙,鎖骨突出,露出的胸口猶如玉雕,哪裏看得出什麽胎記,遑論是紅色那麽紮眼。


    “……不可能!”太子妃眼瞳一縮,踉蹌幾步,“不可能!你用什麽法子把胎記去了!”


    桃枝也驚了,瞪大眼睛,嘴唇發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我身上根本沒什麽胎記。要除胎記也不可能,先不說有沒有這種辦法,就算我身上真有,難道能未卜先知,提前去了胎記?”李齊慎收攏外袍,“我猜是這婢女不知道從哪兒聽來假消息,就當作證據汙蔑我。”


    “……不,不是……”桃枝慌了,“那天,那天奴婢分明看見,七殿下身上有胎記,真的有,真的有……”


    她哪兒知道李齊慎那是發的疹子,當晚殿裏燈不夠,才沒看出來,隻能反複念叨。但桃枝和太子妃先前早就一口咬定李齊慎身上有胎記,且是親眼所見,現下這胎記卻不知所蹤,她徹底慌了神,腦子裏一團亂麻,居然哭了出聲。


    太子妃倒還好,迅速舉了別的證據:“那金線呢?是不是從你外袍上勾下來的?”


    知道李齊慎胸口沒胎記,李承儆心裏就偏向了這個兒子,但又不想回頭說自己錯了,咳了一聲:“阿慎,這你又怎麽解釋?”


    “那得問太子妃啊。”李齊慎笑笑,“當日太子妃確實派這宮女來我殿裏,送了參。隻不過這婢女沒走,非說承了阿兄和太子妃的命令,要教我人事,我殿裏的少監可作證。我不願意,她就上前拉扯,想來是那時候扯下來的。”


    李琢期一愣,詫異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我什麽時候說過這令?”


    太子妃說不出話,隻能搖頭:“殿下,妾也是、也是……”


    “事到如今,我倒想問問,我和太子妃究竟有什麽仇怨?年前滑胎,誣蔑我行厭勝之術,阿兄愛妻心切,夜半帶人闖清思殿搜查;如今竟然夥同婢女,捏造證據,說我犯此大罪。”李齊慎沒讓她“也是”下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在宮裏,還真有活路可走嗎?”


    “世人言長嫂如母,我阿娘去得早,卻沒想到太子妃竟是如此恨我。”他頓了頓,看著李琢期,“先三番五次誣蔑我,枉為人嫂;以此法離間我與阿兄,不惜令阿兄蒙羞,枉為人婦。我看太子妃才是不啻虎狼,枉在人間走一遭!”


    “阿慎……”李琢期也慌了,顧不上太子妃,“你……”


    “我記得宮裏的皇子公主,出生時穩婆會洗身子,若有胎記,則會記檔,免得將來說不清。”李齊慎發完脾氣,平靜下來,幽幽地說,“渺渺十五年,我與阿耶、阿兄同在大明宮,竟是連我身上有沒有胎記都不知道。”


    他對這兩人從來就沒有過期待,真說出口,其實也不是遺憾,隻是覺得好笑。清白證明了,李齊慎懶得和這些人同處一室,轉身就走,一路朝著玄元殿去。


    冷風刮過,灰蒙蒙的雲碎裂,忽然飄起細細的雪,落在他發上臉上,濃密的眼睫上星星點點。少年迎著風雪,緊抿嘴唇,一步步往前走。


    在他身後,紫宸殿裏李承儆自覺丟盡麵子,大怒,又摔了隻茶盞,正落在李琢期麵前:“你是什麽?阿慎是什麽?堂堂太子,想出這種法子來中傷自己的弟弟!他阿娘是鮮卑人,動得了你的位置嗎,你這麽容不得他?是不是還要效仿前朝,殺了他,再殺了你阿耶?!”


    “……阿耶恕罪!”這話李琢期哪兒敢接,他直挺挺跪下,“這回是我的錯,實在是一時怒氣,誤信讒言,這才……”


    他一扭頭,看見太子妃都覺得惱,“你還不跪下!”


    “陛下恕罪!”太子妃趕緊跪下,事到如今,桃枝就是替死鬼,“陛下明鑒,是這婢女回來說的!妾也不知真相,遭受奸人蒙蔽,這才……才做出傷了七殿下的事。”


    桃枝驚了,趕緊膝行上前,哐哐磕了兩個響頭:“陛下明鑒,明鑒啊……奴婢也是被逼的!是被逼的……”


    太子妃生怕桃枝把實話說出來,顧不得世家貴女的規矩,上前一個巴掌,劈得桃枝歪斜在地,麵上迅速浮起兩個紅印。她一咬牙:“休想胡言亂語,再攀咬誰!我看是你勾引七殿下不成,起了壞心,到我麵前來誣蔑殿下,我信你,你反倒如此!”


    桃枝被打得眼淚都出來了,又怕太子妃再打,嗚嗚咽咽地往太子的方向爬。太子妃哪兒能讓桃枝靠近夫君,伸手揪住她的頭發,手上一用力,居然硬生生揪下一撮,痛得桃枝一聲殺雞般的慘叫。


    座下一片混亂,李承儆在座上,耳邊嗡嗡作響,腦子也開始發疼,隻覺得眼前什麽東西都不順眼,恨不得再摔十套八套茶盞。


    他頭上壓著的曆代皇帝,除了個進不得玄元殿的天後,代代都是明君,史書上大誇特誇,到他這裏,李承儆從小由四位太傅教導,都是經世大儒,開口必提前朝。李承儆生平最想做的事,無非是證明自己勝過先祖。


    然而現下外憂內患,朝上那幫朝臣不長眼睛,總覺得他不如父親和祖父,上個折子都唧唧歪歪;家裏僅有的兩個兒子互相撕咬,太子妃像個鄉野村婦一樣抓著個婢女亂打。


    這些聲音烏泱泱地混在一起,像是反複提醒他——


    ——你不如父親!不如祖父!不如任何一位皇帝!


    “行了!”李承儆狠狠一拍扶手。


    座下三個人渾身一顫,霎時不敢動了,乖乖僵在原地,看著倒有幾分可笑。


    “這婢女,誣蔑皇子,杖殺。太子妃輕信讒言,杖三十,禁足半年。”李承儆起身,最後看了李琢期一眼,“你也給我好好反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喂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醉折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醉折枝並收藏喂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