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名而不稱姓,不雅不俗,既是祝願,也討個口彩,聽著確實像是內侍進宮後改的名兒。謝忘之本來隱約感覺到不能衝著陌生郎君問“你是內侍嗎”,還在糾結,這下不煩了,確定眼前的就是個小內侍。


    宮人都是在宮裏討口飯吃,彼此總有點兒同病相憐的親近,她輕鬆地笑笑,眉眼彎彎:“那我要怎麽感謝你?我是尚食局的,你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東西嗎,我試試看做給你吃。”


    這倒新鮮,長生也笑笑,搖頭:“不用。我不缺什麽。”


    謝忘之怕他是不好意思說:“沒事的,尚食局東西多,平常給我們留的食材多,可以做一點的。”


    “真的不用。”長生用鞋尖碰碰邊上趴著的黑貓,“是它亂拿你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我怎麽能再要你的東西?”


    謝忘之不強求,看看蜷起來的黑貓。這貓平常凶得很,撲鳥一撲一個準,到長生腳邊卻乖得像個鵪鶉,她有點好奇:“這隻貓是你養的嗎?”


    “我偶爾會喂喂它。”


    看來野貓也挑人,謝忘之盯了一會兒那一團黑,看著皮毛豐厚的地方,心癢癢:“我能摸摸它嗎?”


    長生沒想到她會這麽說,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蹲下身,結結實實地按住黑貓:“摸吧。”


    突然被主人摁住,黑貓“喵”了一聲,顯然不太高興,但它沒膽兒撓長生,乖乖地把頭靠在揣起來的前腿上,耷拉著耳朵,蔫了吧唧地任由謝忘之伸手。


    謝忘之本來還有點忐忑,看它這個樣子,摸頭時多撓了幾下,手指曲起,指尖在它頭頂輕撓。這幾下挺舒服,黑貓扛不住本性,不掙紮了,乖乖地讓她搓頭。


    平常傲得連混著蝦油的肉丸都不吃,現下卻在她手下能隨便摸,謝忘之沒忍住,揪了一下貓耳朵:“它有名字嗎?”


    “有。”


    “叫什麽?”這貓黑得特別,謝忘之以為會聽見“烏雲潑墨”之類的名字,特別來勁,期待地看著長生。


    頂著她的目光,長生不慌不忙,隨口說:“煤球。”


    謝忘之:“……”


    “……挺合適的,它確實很黑。”她勉強擠出幾個字,誇了誇這個實在很不走心的名兒,忽然想到什麽,站起來,“天快黑了,我得回尚食局了。”


    長生“嗯”了一聲,也站起來。


    本來就是萍水相逢,確實也沒話可多說,謝忘之想了想:“那再見啦。要是我們有緣,下回還能見麵,我做拿手的點心給你吃。”


    她朝著長生笑笑,揮揮手,挎緊臂彎裏的食盒,急匆匆地往外走。


    看著謝忘之走出去,長生垂下眼簾,鞋邊在煤球頭上敲了敲,聽見委屈的一聲“嗚”也沒放過它:“你可真行啊,我天天拿新片的魚膾喂你,你還跑出去偷小娘子的荷包?”


    煤球哪兒聽得懂他說的什麽,但直覺主人的心情不妙,沒敢亂蹦躂,趴在原地,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著長生,隱約還有點委屈。


    “不過尚食局好像還挺好玩的。”長生沒管煤球委屈不委屈,兀自蹲下來,撫著它豐厚的皮毛,像是撫摸新到手的獵物。他看著黑貓,笑了一下,壓低聲音,恍惚像是誘哄,“我們下回到尚食局去玩,你覺得如何?”


    **


    謝忘之出身長安謝氏,正兒八經的世家嫡女,原本要入宮也是在議親前,到宮裏滾一遭,出去也好再抬身價。但她阿娘去得早,沒兩年阿耶新娶,繼母也出身大家,對她不壞,但總比不上親生母親。


    之後繼母生了孩子,阿耶的心思也偏到那邊,謝忘之又是個女孩,越發覺得在家難受,入宮反倒成了逃避的法子。一個人在宮裏,尚食局也不用端茶倒水伺候人,隻要不生出歪心思,也還算舒服。


    尚食局管事的幾位女官知道謝忘之的來曆,但她自己說不用關照,女官也樂得清閑,給她安排了個向陽的好屋子,同住的四人都年齡相仿。


    謝忘之一回來,樓寒月先迎上去,拿了她手裏的食盒:“又是喂貓?”


    謝忘之點頭,起身去院子裏打熱水。宮裏保不準什麽時候要用熱水,尚食局又管膳食,熱水斷不了,宮人也占個便宜,隻要嘴甜一點,屋外都能有整桶的熱水。


    熱水是新換的,謝忘之舀了小半盆,兌了冷水,在裏邊洗手,扭頭看見樓寒月打水洗盤子:“我會洗的,不用麻煩你。”


    “我們倆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樓寒月故意瞪了她一眼,洗幹淨盤子,“對了,你今兒喂到那隻黑貓了嗎?”


    隨口一問,謝忘之聽著,臉上卻有點燒。好在天暗,看不出來,她想到長生就心虛,含混地說:“沒呢。那隻貓不親人,喂不到的。”


    “我就說,成精了吧。”樓寒月潑了盆裏的水,“貓妖當然不親人了,算了,我再想著喂它,我就把這個盆吃下去。”


    聽她這麽賭咒發誓,平常謝忘之總要笑話她兩句,現下卻沒心思,腦子裏昏昏沉沉,不受控地想起清寧宮內殿的少年,一身青衣,長了張冷麗的臉,眼瞳像是隻貓。


    謝忘之愣了會兒,忽然覺得這樣不對,不能亂想別人,趕緊晃晃腦袋,倒了盆裏的水:“唔,那隻貓厲害嘛,我好幾回看見它抓鳥,用不著我們喂。”


    “也是。”


    謝忘之拎著盆回屋放好,到自己榻邊坐下,打開桌上的小瓶子。尚食局的宮人切菜洗菜都要碰水,一年到頭都要注意,否則天熱時還好,等到冬天,手上裂開有的是苦頭吃,所以宮人都會備些潤膚的香膏香露,洗完手後抹一抹。


    這瓶子裏是香露,同胞的阿兄托人送進來的,謝忘之不是那種會舍不得的人,但也挺寶貝,抹的時候格外小心,用了半個月還沒用完。她想蘸一點,指尖卻摸了個空。


    明明應該還剩半瓶,不至於摸不到,謝忘之一愣,移開手,發現瓶裏的香露明顯少了。她拿起來晃了晃,輕了不少,好像隻剩下瓶底那一層。


    用過的香露不值錢,沒人會特地冒著抓到以後趕出宮的危險跑進來,就為了倒走小半瓶香露,謝忘之以為是樓寒月自己的用完了,臨時用了她的:“寒月,你用過我的香露嗎?”


    “沒啊。”樓寒月莫名其妙,“我前兩天才買了新的,還不小心買多了。怎麽了?”


    一瓶香露而已,謝忘之不缺這個,沒打算說,樓寒月卻直覺不對,走過來看了看這個瓶子。她想了想,直接走到對麵的兩張榻邊上:“曼晴,我之前回來,剛好看見你從忘之榻邊上走過去。是你用的嗎?”


    石曼晴沒想到樓寒月能這麽直,臉上不太好看,咳了一聲:“是我用的。我的用完了。”


    “那你也不能隨便用別人的東西啊。”樓寒月有點惱,“用了就算了,怎麽不和忘之說一聲?”


    “又不是用你的,你管這麽多幹什麽?”石曼晴也惱了,從榻上下來,趿拉著繡鞋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忘之,“那我賠你,你就說多少錢吧。”


    石曼晴家境還行,阿耶在中書省做主書,有這一層關係,她在尚食局過得還算舒服。她人也不算太壞,就是有點傲氣,總覺得自己是官家女,和同屋的民間女不一樣。


    畢竟同屋,謝忘之不好真讓她賠,何況這香露還貴,她站起來:“不用。既然住在一起,臨時用點什麽也是有的。下回記得告訴我一聲就行,不然我也著急,鬧起來不好看。”


    她這麽說,石曼晴本來就不占理,含糊地道了聲歉,回榻上去了。


    樓寒月還是不舒服,回了自己榻上。兩張榻靠得近,她扯了謝忘之一把,看著她,沒說話。


    謝忘之知道她心裏憋著氣,但屋裏石曼晴還在,有些話不能說,她幹脆把瓶裏剩的香露全倒出來,也不搓勻,一把抓住樓寒月的手。


    香露太涼,樓寒月一驚,反手去抓謝忘之。謝忘之趕緊躲。這麽鬧了一陣,兩個人手上香露反倒抹勻,樓寒月也不氣了,坐回榻上,朝著謝忘之笑笑。


    這時候和石曼晴連榻的姚雨盼忽然小聲地說:“你們知不知道秋獮快完了,陛下要回宮?”


    謝忘之一愣:“秋獮完之後,不是會去華清宮,等臘月裏才回來嗎?”


    “今年好像不是,說是蕭貴妃想回來。”姚雨盼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是聽張典膳說的。”


    皇帝秋獮,尚食和四司的女官都得跟去,尚食局管事的實際上就是典膳。張典膳又嚴肅,不會亂說話,看來這消息**不離十,應該是真的。


    然而皇帝回不回宮,和底下的小宮人也沒關係,無非是可能忙一點,得多打幾次下手,石曼晴往榻上一躺:“下回我問問我阿耶吧。不過這和我們也沒關係啊。”


    “有的。”姚雨盼說。


    樓寒月愣了:“你還聽見什麽了?”


    姚雨盼看看窗外,再看看同屋的女孩,有點緊張,聲音低低的:“我聽典膳說,這回好像是要討蕭貴妃的開心,所以讓尚食局準備。典膳說要讓底下人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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