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圓釋還當真回答不了,要是聶棠問,金龍寺裏哪裏硬幣最多,他還能告訴她說應當是放生池底最多。


    可是她偏偏問把香客砸得頭破血流的硬幣是哪裏來的,要是他們知道,就能自己把事情解決了。


    那位遭受無妄之災的香客是金龍寺的常客,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來寺裏上香,並且過上一夜再走。


    隻是這位客人在清早的時候沒有去食堂用早飯,也沒有出現。


    有僧人覺得奇怪,去她房間看了,才發覺她連房門都沒關,滿臉是血躺在地板上。她身邊落滿了一塊錢的硬幣,有一百多枚。一枚一塊錢硬幣砸在人身上可能還不至於怎麽樣,可是同時有一百多枚硬幣砸下去……


    更奇怪的是,這一百多個硬幣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現在大家都習慣手機掃二維碼付款,這誰還會隨身攜帶一百多個硬幣?特別重不說,金額也太小。


    反正這整件事就是透著一種很詭異但是又有點搞笑的氣息。


    聶棠沉思道:“那位被丟進放生池的大師呢?”


    圓釋一直都維持一種儒雅清雋的高僧風範,聞言抽了抽嘴角:“這個嘛,不如讓他自己跟你們說?”


    聶棠開始有點不明白圓釋為什麽會是這種表情,可等到見到這位在放生池安睡了一整晚的僧人,才開始理解他的反應。


    這位睡起覺來雷打不動的僧人法號圓結,出家之前是個相聲演員,長了一張一看就讓人想笑的喜感圓臉,一張口就滔滔不絕:“我出家前是說單口相聲的,你知道的,現在相聲行業不景氣啊,好多相聲演員都是出不了頭的,能出頭能上春晚那是極少數,想要靠說相聲糊口實在是太困難了,我都去開出租車了你知道嗎?”


    沈陵宜:“……麻煩講重點!”


    他還是覺得這樁生意太奇葩,不知道聶棠為什麽會覺得有趣,這一定是她的腦回路太特別。


    “快了快了,我這就快說到重點了,唉,沈施主你的性情也太急躁了,這前情提要不能省,不然事情說到一半我還得倒回去說,這多麻煩啊不是?”


    圓結吐槽完沈陵宜性急,見他的表情更加不耐煩了,這才繼續往下說:“一般來說,我是跑茶館晚上那場相聲的,你不知道現在觀眾到底有多難伺候,你說得不夠好笑,段子不夠新奇,他們能給你喝倒彩啊!”


    圓結看聶棠有點茫然的表情,追問了一句:“施主是不是不知道喝倒彩是怎麽喝的?沒事,我可以給您學一段。”


    沈陵宜倏然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出去走走!”


    要不是為了陪聶棠,他才不會來這裏聽這個話癆和尚說單口相聲!


    而且他說的內容非常散漫,既沒亮點也一點都不好笑,難怪連本職工作都幹不好,隻能兼職去開出租車!


    聶棠之前在京城的時候,聽呂雙航調侃自己貧嘴,家裏人都說他該去當相聲演員,結果跟圓結這位真正的前相聲演員一對比,呂雙航還差得遠呢。


    就算跟李家一裝出來的話癆相比,圓結那話多得也實在恐怖。


    不但話多,而且找不到重點。


    難怪圓釋會露出這麽一個表情。


    聶棠忙阻止他重操舊業說相聲的準備,說道:“您之前正說到相聲這一行不太好做。”


    “對對,相聲一行不好做,溫飽都有點難,我就在白天開出租車,晚上去各處跑場子。有一天,我剛把一位顧客送到火車站,就順道從火車站再載一個客人走不是?然後那位客人一拉開車門,好家夥,我倒吸一口氣呀,這穿著的僧袍芒鞋,頂著個光頭,我就激動了,問大師,您是真和尚還是假和尚?我還是第一回 拉到和尚坐車呢!”


    聶棠:“……打斷一下,這位大師想必就是金龍寺的圓應大師了,您肯定是有佛緣,最終才進入空門之中,那您能講講您是如何被扔進池塘裏的嗎?”


    圓結一臉不悅地看著她,指責道:“小姑娘,你知道你剛才那個做法叫什麽嗎?這叫砸場子,我這頭還在墊話呢,你就直接把我後麵要講的內容全部擼出來了,這也太過分了。”


    聶棠莞爾一笑:“大師,您是真的沒有看到那個打暈你的人,還是不好意思說實話,才說自己沒看見的?”


    那種猝不及防被人從背後打暈,聽上去是很容易的,可是實際上要操作起來很難。


    金龍寺到了傍晚就會閉寺,香客留宿的宿舍到大雄寶殿等正殿之間是有一道鐵門的,金龍寺的僧人在念完晚課之後,才會陸陸續續離開,留下幾個人來收拾。


    寺廟還很幽靜,不管走動的腳步聲有多輕,也絕不可能一點都聽不見。


    圓結唉聲歎氣:“你怎麽跟主持一樣想呢?我是真的沒看到,別說是人影了,就是連鬼影子也沒有一個。”


    聶棠蹙著眉,輕聲問:“沒有看到,那麽有沒有聽到什麽特別的聲音,或者聞到一股什麽氣味?當時有沒有覺得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冷下來,身體隱約感覺到不舒服?”


    圓結茫然道:“都沒有啊……”


    他停頓了片刻,突然一拍自己的僧袍,激動道:“之前都沒人問我問得這麽細,我都完全忘記了!這還真的有,我當時擦幹淨燭台,把蠟燭掰掉燒過的那部分之後,突然聽到一點水聲,非常細微,我還以為是圓啟那小滑頭在放水!我就那個生氣啊,我辛辛苦苦打掃過這一片了,你跑出來拉屎拉尿,過不過分啊,年紀小難道就可以當熊孩子嗎?”


    “然後我就衝出了大雄寶殿,正在這個時候,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不過……不過當時的確感覺有點怪怪的,好像有什麽滑膩膩的東西貼我身上?”圓結齜牙咧嘴道,“不行,這個事情越想越惡心!”


    聶棠暗自歎了一口氣。


    說了這麽多,有用的信息卻沒有多少,感覺就像聽了一場沒什麽重點的單口相聲。


    她沿著台階慢慢往下走,一邊走,一邊仍然不解地皺眉,有時候事情太簡單,就失去了分析的價值。


    她在坡道上轉了一個彎,正要走到下方的放生池,隻聽圓釋的聲音響起:“你知道姚晴最近可還好嗎?”


    ……姚晴?


    聶棠停住了腳步。


    “她怎麽會不好?”沈陵宜很冷淡地回答,“再不可能會比未婚夫突然出家當和尚要不好了吧?”


    這一下,聶棠肯定是不能再走上前去了,撞破了他們的談話,大家都尷尬。


    可是,圓釋是姚姐的未婚夫?他最後選擇出家當和尚?


    玄門這些世家的關係可真亂。


    圓釋輕聲歎息:“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


    他似乎還笑了笑,說道:“那麽你呢?你跟聶棠小姐何時玉成好事?”


    沈陵宜:“……跟你有關係嗎?”


    圓釋這回真的笑了出來:“其實我沒事的時候,也會看看論壇,看看今年的比賽。這回的複賽,還挺有趣的。”


    沈陵宜:“……”


    複賽是他不可言說的痛!


    圓釋又道:“既然都來了,要是哪天有空,我給你算上一卦,你知道,隻要我能算得出來,大多都很準。”


    沈陵宜沒吭聲,一直等圓釋離開了,才繞過台階,找到撐在一塊大石頭上,上本身懸空在外麵,向下觀察著放生池的聶棠。


    他伸長了手臂,攔在她身前:“你在幹什麽?小心手滑了掉下去。”


    聶棠站直了身體,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圓釋大師既然是姚姐的未婚夫的話,為什麽要出家?”


    “我怎麽知道?”沈陵宜悶悶道,“當時據說他們都要擺酒了,連請帖都發出去了,突然有一天又說婚禮取消,陶潛——就是圓釋,他就出家了,不過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別去姚姐麵前提,她這女人能幹出什麽恐怖的事情都很不好說。”


    既然她都被他抓包了,他大概也是知道她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於是聶棠又問:“剛才圓釋大師說他會算命啊,莫非是在婚禮之前算出了什麽來?”


    “品心而論,我覺得玄學這麽多技藝,就屬算命最不靠譜,這命是這麽好算的嗎?如果這麽好算,你都知道將來要發生什麽了,再想要改變將來發生的事,那還不簡單?”


    “你看大街上那些打著算命旗號的騙子,他一看到人臉上的表情,再觀察一下這人的精神狀態,那種羞澀又滿臉通紅的女孩子肯定是來問姻緣的,對著那種愁眉不展的就說他或他家人朋友生病或者出事。這我也會。”


    聶棠安靜地望著他,臉上的神色還是淡淡的,可不知道為什麽,沈陵宜居然從她這麽平淡的眼神裏看到了凝重。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麽了?好像突然心情很沉重似的。”


    聶棠心想,她之所以會有些凝重,這是因為她想起來陳羽對她的預言。


    她會有兩次死亡,第一次,從蓮台高處落下,粉身碎骨,第二次則是被放幹了鮮血,一個人安靜地死去。


    她原來也是跟沈陵宜的想法一樣,如果她能看到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就能避開一切不好的結果。


    可是陳羽的例子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就算陳羽能看得到未來,看到每一個選擇最後帶來的後果,她還是不能幸免。


    命運有時候就是這樣變化無常,它永遠會在你無法防備的時候給人重重一擊。


    “我一直都有一個疑問,但是遲遲想不到答案。”聶棠輕聲道,“你說,我為什麽會從古代修真界來到這裏?是因為我原來就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隻是被人送去了古代修真界,到了一定的時候,我就又能回來了嗎?還是我運氣好,這個世界也有屬於我的軀體,所以當我在修真界身死道消,就能在這個世界醒過來?”


    這種問題,大概就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吧。


    沈陵宜聽到這裏,頓時鬆了一口氣,還有覺得有點好笑:“你就是為了這事在鑽牛角尖?”


    “如果你真的覺得,這答案對你來說非常重要,得不到解答就於心不安,那你應該去一趟葉家的本源地,你身上流著葉家的血統,在那裏就很有可能會找到答案。也有可能,你好不容易去了本源地,發覺這個問題根本就是沒有答案的。”沈陵宜伸手揉了揉她的臉,“不過,我最想要聽的答案就是,你是為了我而來的。”


    聶棠不由愣了一下,隨即便笑了:“昨天論壇還有人說你隻會懟人,我覺得你也挺會講話的。”


    她飛速思考,想要去葉家本源地,說容易也容易,可是說難也非常困難。隻要她願意認祖歸宗,重回葉家,那不過是一句話的功夫。


    可她偏不願意。


    平坦的大路不能走,她就得想想辦法去繞條小路。


    ……


    金龍寺暫時遇上了解決不了的難題,就連寺裏的僧人的晚課也停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場惡作劇的度到底在哪裏,開始是把僧人扔進池塘裏過夜,可是今後呢?事態會不會變得更嚴重?


    而那位香客更是被砸傷了頭部,據香客家人說,她這還有輕微腦震蕩。


    聶棠就在廟裏的小食堂吃了一頓陳善可乏的素齋,主要還是一道吃飯的僧人臉色都比較嚴肅,也沒有人說話,整個食堂裏就回蕩著碗筷碰撞的聲音。


    沈陵宜對純素食向來都沒太大興趣,更何況這白菜煮過了頭,軟趴趴的,又沒有半點油葷,隻會讓他想到野外露營的壓縮餅幹糊和掛麵。


    他隻能隨便盛了一勺素菜,配上兩碗白飯,勉強吃飽。


    用過素齋,清理過食堂,鎖門,所有的僧人回禪房念經。


    整座偌大金龍寺就徹底冷清下來,幾無人聲。


    聶棠打著手電,一遍一遍逛著寺廟,除了幾座正殿被鎖無法入內,別的地方都完全不限製行動。


    逛到一半,沈陵宜都被她帶得有點暈眩了。


    她步行經過的路線十分之詭異,完全看不出規律,也完全不知道她這樣孜孜不倦地在外麵閑逛到底圖個什麽。


    他禁不住打了個嗬欠:“明天再逛吧,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清,你這能看出什麽?”


    聶棠突然停下腳步,麵對漆黑一片的放生池,冷不丁問:“你有硬幣嗎?”


    “有,”沈陵宜伸手進背包的側兜,抓出了一大把硬幣,五毛一塊都有,“你要多少個?”


    “越多越好。”聶棠從他身上搜刮硬幣不說,還從自己包裏倒出了一大堆,那大把大把的硬幣捧在手心,沉甸甸的手感,“我特意去銀行換來的,數量上應該是夠了吧?”


    “然後呢?”沈陵宜詫異地問,“難道你想用硬幣來砸我?試試看我會不會被硬幣砸傷?”


    聶棠搖了搖手電筒,把光線調到最強檔,對準了放生池中心,輕飄飄地回答:“我要開始許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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