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上那幾樣精致點心,他微微一怔,看來她是真的拿手,不是做著好玩的。


    他伸手拿了一塊芋荷糕往嘴裏送,咬下一口,那荷葉的特殊香味調和了芋泥的甜,十分爽口。


    他細細品味著,不說話。


    絛月觀察著他的表情,希望從他臉上尋著一點點的驚喜或讚歎,可偏偏他麵無表情。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感到沮喪跟失望,她怎麽會在乎他的反應呢?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一個上午窩在廚房裏忙著,心裏沒有一絲的不快,雖然他是以命令的口氣要求她,可她卻做得很高興,甚至感到雀躍及期待。


    她期待著他的回應,她想看見他那冷若冰霜的臉上浮現愉悅的、滿足的笑意,她想聽見他說句「好吃」,她……她幾時如此在意著他的喜怒哀樂呢?


    思忖著,她竟感到心跳加速,一種沒來由的悸動讓她有點呼吸不順。


    絛月實在不想再猜想下去,語帶試探地問道,「如何?」


    「還行。」允肅麵無表情,淡淡的回了兩個字,然後繼續吃著。


    「隻是還行?」她蹙起眉頭,他的反應冷淡得讓她有些失望。


    「嗯,還行。」


    他雖然這麽說,但絛月卻發現他很快就將她做的甜點吃個精光,她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她娘廚藝普通,但隻要是她娘煮的,她爹向來照單全收。


    她曾問過她爹,「爹,娘做的菜明明不好吃,怎麽您總是吃得津津有味?」


    當時,她爹摸摸她的頭,溫柔一笑,回道:「滿兒,當一個男人吃光你煮的菜,要不就是你煮得好吃,再不就是他真的非常愛你。」


    突然想起她爹的這番話,不知怎地,她的心口咚咚咚的敲起鼓來。


    她爹說的若是真,那麽允肅吃光所有甜點,是因為她的手藝真的很好,還是他對她……抑或是兩者都有?思緒一轉到這兒,她的胸口更是一陣一陣的緊抽著。


    允肅抬起眼簾,就見她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自己,他不解地問道:「看什麽?」


    絛月猛一回神,有點心慌意亂,隨口問道:「王爺為何每月初一、十五要訂購百味珍的糕餅分送給府裏的每一個人?」雖是隨口問起,但其實她真心想知道答案。


    聽到百味珍三個字,允肅的心一抽,神情也變得有些黯淡,「我隻是想……彌補一些什麽。」


    「咦?」她一怔,難道他指的是害她噎死的事?她連忙追問道:「彌補什麽?王爺做了什麽嗎?」


    他眉心微微一揪,沉默不語。


    看著他眼底摻雜著沉痛懊悔又愧疚的情緒,她確認了他的確是為了贖罪。


    他不是故意害她噎死的,她想,他事後必是打聽到她是百味珍的小姐,才會用這種方式表達他的歉意。


    這麽說來,他當時並沒有打算要殺她滅口,若有,他不會感到歉疚,更不會想要贖罪及補償。


    在這一瞬間,她釋懷了。


    她想他殺人或許有其苦衷,也許那個人是罪該當誅的壞蛋,也許他在執行著什麽秘密任務,也許……總之,他絕不是心性大變、隨意殺人的怪物。


    這個男人臉上雖有著如此可怕的傷痕,可他的心卻柔軟溫煦得令人意外。


    絛月情不自禁的盯著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嘴巴、他的……她什麽都看在眼裏,就是看不見他的傷疤了。


    發現她又盯著自己,允肅的心一遭,「看什麽?覺得我的臉很可怕嗎?」


    她揺揺頭,溫柔一笑,睱底帶著一絲溫柔及悲憫,「不,已經不可怕了」


    他不解地反問,「已經?」


    「曾經覺得很可怕。」絛月神情平靜柔和地道,「但是現在已經不可怕了。」迎上她那猶如春風般溫柔和煦的目光,允肅的胸口一悸。


    他聽見了聲音,他身體裏那條幹涸的河流,又緩緩地開始流動。


    他不自覺倒抽了一口氣,一種溫暖及甜蜜充溢心間,教他感到疑怯畏懼,因為這是他不曾有過的感覺。


    他不曾想過會有一個女人給他這樣的感覺,更不曾想過會是她。


    「我知道王爺是為何受傷,我覺得你很勇敢,也很了不起。」絛月衷心地道,「你不必因為傷疤而感到自卑,你應該感到光榮。」


    她這番話,撼動了允肅難以動揺的心。


    這一刻,他有股衝動想要緊緊抱住她,想要更確切地感受從她身上發散出來的溫暖。


    可是他怕……會被她拒絕。


    眉頭一鎖,他又封閉了自己的情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想讓心緒再度失控,他話鋒一轉,問道:「你進府之後,還沒回過娘家吧?」


    絛月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找個日子回去探視一下你阿瑪跟額娘吧。」他說。


    自嫁進王府之後,絛月就沒有離開過,而且以允肅那怪異的脾氣,她本以為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要被關在這裏頭了,但真沒想到他居然大發佛心,準她出府。


    對她來說,娘家隻有一個,就是位在西長安街的陸家,可她是以絛月的身分嫁進王府,所以她不得不先回右副都禦史府邸一趟。


    見她回來,塔格爾跟正庫倫都嚇了一大跳,急忙將她抓到角落追問是不是被發現了什麽,得知隻是允肅準她回娘家探視,兩人才鬆了一口氣。


    絛月心想,這要是她娘,肯定會拉著她問在夫家習不習慣,丈夫待她好不好,然後再讓人做一桌好菜招待她。


    可對塔格爾跟正庫倫來說,她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要不是這回代絛雪出嫁,在他們眼裏,她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


    她沒看見絛雪,聽說絛雪肚皮越來越明顯,已不適合住在府裏,所以將她送到城郊的莊子去養胎待產了。


    絛月隻坐了一個時辰不到,便告辭離開。


    接下來,她要回真正的娘家——百味珍的陸家。


    「我要到西單牌樓西長安街的百味珍。」她吩咐道。


    「是的,福晉。」蘇克哈不做他想,點頭答應一聲。


    馬車來到百味珍,她在對街下車,由著喜福、春壽跟蘇克哈陪著進到了鋪子裏。


    雖然還是有客人上門,但明顯的數量已經大不如前,絛月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鋪子裏,陸安福跟兩名夥計在招呼客人,甘氏則坐在櫃台後方。


    見到這麽一位穿著貴氣,還有仆婢及隨從陪侍的女子上門,陸安福先是一怔,旋即涎著笑臉,熱情招呼,「夫人,買餅?」


    看著把自己當客人招待的哥哥,絛月心裏有各種滋味翻騰著,她怒力壓下這樣的情緒,回道:「嗯,我瞧瞧。」


    「夫人看來麵生,不是京城人氏吧?」陸安福問。


    「我是,打小在京城長大。」她說。


    「是嗎?」他一笑,「那肯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了。」說著,他吩咐一名夥計拿來一隻青花瓷盤,上頭盛著幾塊口味不相同的糕餅。「夫人沒吃過我們百味珍的糕餅吧?」


    他將瓷盤遞向她,「來,嚐嚐我們最得意的幾個品項,包你喜歡。」


    絛月用盤上的竹叉叉了一塊芋荷糕放進嘴裏,咀嚼了幾下,神情凝沉。


    看著她那不甚滿意的表情,陸安福堪尬又不安。「可能這芋荷糕不合夫人的味,不如再試試紫蘇酸梅糕……」


    絛月直視著他,「陸老板,這味兒變了。」


    陸安福一聽,著實愣住了。「什麽?」


    「這芋荷糕是以芋頭泥及芋頭丁做底,幹荷葉為輔,可現在芋頭少了分量,全讓荷葉搶了味,變得苦澀不爽口。」絛月的語氣,客氣禮貌,神情卻相當嚴肅,「據我所知,這芋荷糕是貴店小姐陸安滿做出來的口味,也十分受到歡迎,可現在她一死,這糕也荒腔走板了。」


    陸安福更驚呆了,夥計也露出驚疑的表情。


    甘氏走了過來,眸光表情透露著不悅,語氣略帶敵意地道:「夫人,你似乎很懂我們百味珍的糕餅?」


    看著強勢、心胸狹窄,一進門就急著要鞏固自己地位,把她這個小姑當敵人看待的嫂嫂,絛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以平複情緒。


    「是的,我很懂,我曾經是百味珍的忠實客人。可如今,百味珍的味道不再,看來是為了節省人力,貴店遣走了一些人,人手不夠,就沒有辦法依循繁複的工序做事,又為了省成本而減料,該甜的不甜,該香的不香。」


    陸安福跟甘氏聽了,臉都垮了,不為別的,隻因她都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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