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摩爾將母親的手下支開,不希望曦西有壓力。危機解除,曦西打電話叫逃遠的秀蘭回來,待她踅返,才一起進張摩爾屋內。在那之前,已經先進來等的張摩爾跟他母親,好像都沒講話,屋內很安靜,陳麗麗端坐在沙發,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剛犯錯等訓斥的小學生。對照盤坐在地的張摩爾,他顯得冷酷無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進門,為了取悅兒子,陳麗麗好熱情地揮手招呼。“來,卓小姐快過來坐,喝茶喝茶,我剛泡的。”


    曦西走過去,沙發後,有一長排敞開的窗,沒安紗窗,窗框墨綠色,三隻野貓,白黑花色,伏在牆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為著屋內的簡陋吃驚,秀蘭也頻頻張望。這就是東海幫張拓兒子的住處?牆刷著暗藍色油漆,都斑剝了,皮沙發不知用了幾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家具不成對,隨處亂站。椅有方圓,杯有歐式中國風日本的。這裏麵的東西全像是到處湊來,像個窮藝術家不得誌的寄居之處。


    張摩爾就跟母親說:“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沒對她怎樣。”


    “你希望我搬去更遠的地方?上海北京還是非洲?”


    “嗚……”一對上兒子,陳麗麗就變愛哭鬼。曦西跟秀蘭驚詫地看她眼淚說來就來,像個小女孩似的跟兒子跺腳耍賴。“你真的很討厭,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這樣我會想哭……”


    曦西跟秀蘭打個冷顫,被她“裝小”的姿態嚇到。


    陳麗麗轉過身,麵對曦西,淚眼婆娑。“對不起卓小姐,我不應該……不應該給你錢,都我的錯,我是個很糟糕的母親……”悲哀喔,給錢也要道歉,沒天理。


    “別說自己糟糕,其實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母親,不要哭。”曦西被眼淚攻擊,坐立難安。


    秀蘭瞪她,白癡,人家是在道歉,她竟還亂讚美個什麽。


    “真的嗎?”陳麗麗聽了,大力地握住曦西雙手。“你覺得我是個好母親?噢,我第一次聽見人家這麽肯定我,那麽我拜托你,還是要讓我兒子參展喔,一定,好嗎?”


    不好,之前怎麽撂狠話,說不讓張摩爾參加,不讓黑道汙染藝術……秀蘭瞪曦西。


    曦西機動性強,說變又變。“好啊,我本來就答應了嘛,其實你根本不用來威脅我,我隻是對這點不高興而已,把錢拿回去就好,我不氣了。”


    你看你看,沒原則啊!秀蘭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蘭抗議的眼光,馬上挺直腰杆,亡羊補牢,畫蛇添足地跟陳麗麗強調:“不過你要明白,我答應,不是因為怕黑道,而是為了證明我有實力捧紅一個新人,和你威脅我無關,你懂喔。”


    “當然當然,嗬嗬嗬。”陳麗麗大姐頭地拍拍曦西的臉。“有骨氣、有氣魄,我欣賞你,拿鈔票砸我兒子,你了不起。”


    聽見沒?曦西覷秀蘭一眼,像在說“下次還敢瞧不起我嗎”。


    搞了半天,她還是要讓張摩爾參展?秀蘭苦笑。


    曦西帶助理離開,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第一次大發飆就有不錯的成果,過癮。這高興,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張摩爾跟陳麗麗的對話中,為何有“媳婦”兩個宇?為何對話像懷有大秘密?


    張摩爾倚在窗前,一隻手,伸出去懶洋洋地輕撫矮牆上貓咪,軟毛搔癢指腹,貓咪喜悅呼嚕。他看著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聽見身後母親歎息道——


    “唉,她已經忘記你了,連我都不認得,為什麽你還這麽喜歡她?那時候,我記得她才當你兩個多月的家教,有這麽難忘嗎?”


    黑夜籠罩長街,月色華美,鋪展開來,卓曦西在月光裏行走,張摩爾看她和助理有說有笑,走向汽車。不知她正說著什麽,助理板著麵孔,她卻笑開懷,她不像老板,沒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燦,天地一刹那爍亮,連板著麵孔的助理也不自覺緩了臉色,跟她一路打打鬧鬧。


    真的好喜歡她,喜歡她穿著的咖啡色荷葉邊上衣,喜歡她一襲方格紋軟長裙,裙擺及地,隨腳步飄動,軟裙拂過地麵,姿態柔美有性感。要他怎麽忘記?他早在心中認定的美公主。目光追著她,心頭秘密躁動著,煽情地想象幾千萬遍就是渴望擁她入懷裏,要天天抱著睡再抱著醒,強烈想嗬護她像嗬護個珍貴易碎的寶貝,這心情,沒人懂,說出來,他們隻會笑他蠢。他聽見母親又說——


    “不是我要管你喔,隻是想告訴你,這樣暗戀沒有用啦,要嘛幹脆告白,就算被拒絕,你可以趕快再找別的女孩啊!”


    “不行。”沒有別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為什麽不行?”


    因為,她隻喜歡藝術家。而他,努力很久,結果隻能賣玩具,苦心創作的作品,在她看來竟然爛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記著當年卓曦西最喜歡在英文課裏介紹西洋藝術,讓他認識。曦西對那些藝術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數家珍。


    她曾目光爍爍,狂言道:“將來老師要為藝術家們辦展覽,你看,他們創造出這麽多美麗的東西。”


    張摩爾曾試探地問;“所以,老師以後的男朋友,也一定要懂藝術嘍?”


    “當然,不隻要懂,他要是很有才華的大藝術家,這樣我才會欣賞他啊。”


    果然,她熱愛藝術家。


    那日鼓起勇氣進餐廳見她前,就在外頭觀察良久,她像在等個很重要的人,不停看表,時而傻笑,時而流露焦慮,當他走到她麵前,她抬頭就笑。


    她喊“白禦飛……”,發現不是,失望的表情好明顯。


    回來後,張摩爾難受得睡不著,吃不好。他知道白禦飛,國內最有名的視覺藝術家。憑著暗戀者敏銳的第六感,他意識到了,曦西已經有喜歡的人,是大藝術家白禦飛。他不能告白,現在,甚至不敢奢求曦西喜歡他,隻要能待在她附近就好,多接近相處就好,因為隻要在她身旁,跟她呼吸同一口空氣,就算痛苦,也藏著一點點甜。


    淩晨兩點,曦西還沒睡。


    她穿著蕾絲睡衣,趴在床上,檢視“詭異三角戀”的藝術家名單。視覺藝術家白禦飛、國畫大師蕭禾、前衛藝術家巴熙、裝置藝術家墨霓……


    “唔……”她咬掉筆蓋,加添新成員——張摩爾,西洋畫藝術家。


    張摩爾?一個奇怪的男人。她嘴角浮現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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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參展的人,我資料都傳給他們了,第一次開會的時間也跟他們說了。”秀蘭跟老板報告工作狀況。“結果你知道怎樣嗎?”


    “嗯哼?”埋在作品照片中,曦西忙著挑選,好餓,她到現在還沒吃午餐。


    “你在聽嗎?”


    “有哇。”要怎麽將他們的作品串成“詭異三角戀”?


    “原本預定參展隻有四個人,臨時多了張摩爾,墨霓跟蕭禾很反彈喔,他們就是不爽資源被瓜分啦!”


    “嗯。”檢視張摩爾的作品,摻在大師級作品中顯得很突兀。


    “墨霓說她不要和亂七八糟的人一起展覽,一直要問張摩爾的背景,開會時她一定會抗議,要是知道張摩爾是新人,看你要怎麽安撫她。”


    “沒那麽嚴重,好好溝通就行啦。”她忙著找鋼筆,怪了,怎麽不見了?


    “墨霓那個人驕傲得不得了,你以為幾句話就可以打發啊?”秀蘭過去,從曦西右耳取下鋼筆。


    “嘎?原來在耳朵上,我什麽時候夾在那裏了?”拿了鋼筆,唰唰唰地在筆記本注記開會摘要,又翻出廣告公司名冊,挑選合作對象。“我跟你說,我會讓墨霓閉嘴,如果連這個都辦不到,那我策展人是幹假的嗎?”


    “是噢,”秀蘭揶揄她。“也對,你很行很厲害啊,正準備捧紅作品爛的藝術家張摩爾嘛,了不起喔。”


    “你知道嗎?如果你可以少嘲諷你的老板,就是非常完美的助理了。”說著又慌慌地滿桌子搜。“鋼筆呢?又不見了?”


    “你知道嗎,當一位助理總是在幫老板找筆找手機找皮包找筆記本,而且同一件事還要至少重複提醒四次,老板才會記住,沒一點幽默感揶揄老板,早就神經崩潰了,筆在這裏。”秀蘭變出鋼筆,交給曦西,鋼筆可不就別在曦西領口。


    “我什麽時候別在衣服上?唉!我這個腦袋喔……”曦西抱頭呻吟。


    “你看,變得這麽麻煩。”秀蘭說:“都怪你,就跟你說張摩爾的作品那麽爛啊天啊~~”聲音岔高。


    曦西說:“你放心,我會——啊天哪!”見鬼了,張摩爾幾時來的?手裏拿著牛皮紙袋,就站在她們身旁,無聲無息,嚇死人。


    張摩爾戴著複古墨鏡,黃褐色大鏡片,使得別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作品簡介我寫好了。”他拎高紙袋。


    秀蘭吼:“下次進來要先打招呼,沒禮貌,萬一我們在開會呢?要來也要先打電話確認,曦西不一定隨時有空見人的。”對無名小卒,秀蘭氣勢倒頗大。


    沒那麽嚴重吧?曦西尷尬,衝著張摩爾笑,為助理的態度感到抱歉,遂溫柔地對張摩爾說;“我剛好要去吃午餐,一起去,順便看看你簡介寫得怎麽樣。”


    張摩爾慶幸地想,還好戴了大墨鏡,可以隱藏過分喜悅的眼神。


    走出工作室,曦西掩額,凝視天空。“哇,陽光還真大啊——”問張摩爾:“去哪吃?有什麽好建議?你平常愛吃什麽啊?”


    張摩爾麵無表情地聳聳肩,想了想,說;“最近,是有個東西很好吃就是——”


    “等一下、等一下!”雙手在唇前畫叉,她噓他。“先別講,這樣我才有期待感。我現在餓得要死,想大吃一頓,在哪裏?最好不用開車,找停車位煩死了。”


    “前麵有,用走的就到了。”


    “好,等我一下。”


    張摩爾看曦西走回門前,取來洋傘,又朝屋內喊。“秀蘭,幫我找一下,抽屜有沒有墨鏡?沒有?還是放在茶幾上了?沒有?啊,我知道我知道,在電視上。也沒有?怪了,我扔哪去了?算了算了……”回來,她打開白底綴小黃花的洋傘對他笑。“我們走吧。”


    張摩爾不走,凝視著她。


    曦西歪著頭,困惑地迎視著。“怎麽了?我們走啦?”


    張摩爾忽取走她手中的小花傘,同時,他的大墨鏡,框上她的小臉蛋。小小尖尖瓜子臉,搭上大墨鏡,襯著一襲橘黃色碎花洋裝,張摩爾在心裏笑,曦西這樣很可愛。


    “這要給我戴?”曦西戳戳臉上墨鏡。


    “嗯。”


    “那你……”


    “沒關係。”


    “傘我自己拿就好了。”男人撐小花傘太可笑。


    “我拿。”他堅持,要為她擋光。


    “噢!”曦西微笑,他很好意,但口氣冷硬,給人不友善的錯覺。張先生似乎不擅長跟人扯淡喔,講話硬邦邦的。


    長街,涼風輕拂,右邊站著一排楓香樹,日光在枝葉問閃爍,燦燦金光篩落在地,兩人在斑駁破碎的光影中前行。張摩爾不時往旁邊看,看他的大墨鏡,隨曦西輕快的腳步,在小臉上跳動起伏,這給他很愉快的感覺,渾不覺撐著女用花傘的自己有多滑稽。


    來到張摩爾介紹的地方,看到目的地,曦西怪叫。“怎麽是這裏?”


    這一叫,叫得張摩爾忐忑,她似乎很失望。


    兩人進去待不到五分鍾,曦西就搖頭笑著出來,右手拿著紙袋晃,邊走邊歎氣。“唉唉唉,又不是小朋友,吃這種東西不算吃飯啦,沒想到你說的是麥當勞。”他們有代溝。


    “是你問我平時愛吃什麽。”


    “可是這是薯條,這是零食,這不算吃飯啊。”


    她以為他亂介紹嗎?張摩爾慎重其事道:“這不是平常的薯條,這個是新出的‘搖搖薯條’。”


    薯條就是薯條!她啼笑皆非。“算了算了,帶你去吃我平常吃的……”人怪,吃東西的品味也怪,嗟!


    走過一條街,就到曦西最愛的subway。


    “裏麵不能帶外食,我們吃掉薯條再進去。”


    曦西跟張摩爾站在門邊嗑薯條,subway烤麵包,空氣彌漫著甜麥香,嘴裏吃著油膩膩薯條,吃著吃著,曦西覺得處境荒謬,就笑了。


    和張摩爾克難站在騎樓吃薯條,感覺還不賴。看陽光閃耀路樹,看人遛狗走過,馬路馳過汽車,汽車反射日光,慵懶的街景,教她不知不覺輕鬆起來,竟有種幸福感,比關在豪華大餐廳裏吃還要舒服自在。


    曦西轉頭看他,他今天穿套頭黑白條紋線衫,窄版合身西裝褲,難得正式的裝扮,嘴上卻叼著薯條,好笑。


    “你剛剛有聽見我助理說的話吧?有人反對讓你加入,不過,不用擔心,我會解決。但是開會時,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不要因為他們說了什麽就難過。”曦西先夾他打預防針。但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懷疑自己多慮了。張摩爾好像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待他的作品。


    曦西眯起眼睛打量他,有時,甚至覺得,除了一開始積極要加入展覽,之後他就對其它事不關心。不問和他一起展覽的有誰,不問資源會怎麽分配,不關心dm上名單順序如何排列……這些都是藝術家們參展時最介意的事,他卻問也不問,對薯條的關注,都還比對自己作品的關切多。


    “喂,有這麽好吃嗎?我這個口味是海苔波光,不怎麽樣。你的咧?”


    “咖哩恰恰。三種口味我都吃過,咖哩恰恰的最好吃。”


    “我吃看看。”曦西湊近,拿薯條吃。


    因為這個靠近的動作,張摩爾聞到熟悉的嬰兒皂香,他一陣心悸。


    “真的哦,你的真的比較好吃。”曦西窩在他胸前,連吃好幾根薯條。


    於是,張摩爾除了聞到香味,還感覺到她的發,輕輕摩挲過胸前衣服。頓時,身體僵硬緊繃,站得直挺挺,瞅向藍天,感覺自己,像根火柴棒,滋滋滋燃燒。


    在scbway裏,曦西檢視摩爾寫的作品介紹,一邊吃著鮪魚蔬菜色拉。


    張摩爾在一旁也沒閑著,他瞪著色拉,正專注地忙以尖叉做武器,攻擊生蔬大隊,叉住這個,丟到桌上;叉住那個,扔棄桌上,待曦西發現時,桌上已布滿蔬菜殘骸。


    “噯、你幹什麽啊?!”曦西這一喊,嚇住他了。


    張摩爾頓住動作,右手抓著叉子,叉尖上還死著一根青椒。


    曦西看了快暈倒,桌麵排滿蔬菜大隊,敢情是最時髦的裝置藝術?一排是青椒,一排是紅蘿卜絲,一排是洋蔥,還有一排酸黃瓜,排列整齊,像在桌上行軍。在標榜健康飲食的subway餐廳,幹這種事,簡直是羞辱店家。


    環顧左右,撞見好幾對正竊笑的眼睛,曦西瞪他。“喂,為什麽要這樣?”


    “我不要吃這個——”生菜難吃死了,呸。他看曦西低頭掩麵,好像很窘。


    “張摩爾,這樣很沒禮貌,挑出來的都比盤子內的還多。店員看了怎麽想?挑出來就算了,還讓它們排隊?天啊,超丟臉的。”


    雖然不明白有什麽關係,但看曦西困窘,張摩爾急了,難得和她共餐,怕再沒有下一次,於是趕快做出補救動作,沒想到,她又驚呼——


    “你幹什麽?!”曦西看張摩爾叉住丟桌上的青椒吃,又叉住洋蔥往嘴裏吞。忙抓住他的手製止。“放桌子上了你還吃,髒啊。”


    “你不是說丟臉?”


    曦西怔住,看他皺眉,硬要吃下去的樣子,忽然心頭一暖,這家夥……她失笑。“我敗給你了。”她拿衛生紙,將挑掉的蔬菜包好,桌麵收拾幹淨。“你把能吃的都挑出來了,根本就沒吃什麽嘛。嘿,我知道你愛吃什麽了……”把他當小朋友就行了,她去買了一份手工餅幹給他。“巧克力餅幹,這愛吃了吧?”


    愛吃,更感動的是她的體貼。吃著曦西為他買的餅幹,每一片嚐起來都好甜蜜。他看曦西修改他寫的作品說明,欣賞著她嚴肅專注的模樣。


    她說:“這樣寫沒重點喔,我幫你改成……”


    你怎麽改都好!他啃著餅幹,餅屑掉得到處是,望著她失神。仿佛時光倒流,回到年少時,英文老師又回來給他上課。唉,真希望時間能暫停。


    “你看,這樣是不是更清楚?”她抬頭,怔住,哈哈笑。“你小朋友啊,餅幹掉得到處是?糟了!”曦西掩住嘴,失笑了。“唉,好像一直在念你,像不像一個囉唆的大姐?”


    嗚……他拉長了臉,眸色暗下,小她四歲,心中很介意了,又聽她說什麽大姐,更心灰。


    曦西看看手表。“啊,四點多了,我還有事,你看看我改的跟你的意思有沒有一樣,bye嘍——”她風也似地走了。


    張摩爾還舍不得離開,把她沒喝完的可樂拿來喝,可樂不冰,仍喝得陶醉,回味曦西的一瞥一笑……


    “張摩爾?”冷不防有人喊。


    張摩爾僵住,抬頭,頓時臉紅耳熱。曦西站在桌前,眼神奇怪地看他喝她喝過的可樂。


    張摩爾放不可樂解釋:“我很渴。”


    “噢……”曦西尷尬笑了笑,拿了掛在椅背的袋子。


    “bye——”閃先,張摩爾怪怪喔!


    她是不是以為我是變態?!但我不足!張摩爾氣惱,發現桌沿掛著洋傘,她把傘忘了。


    稍後,太陽下山,天色暗藍,有個好高的男人,竟撐著把小花傘,昂首闊步,走在大街。


    張摩爾特立獨行,引人注目,他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懶得理會別人眼神,這一路,都要賴在曦西傘下,太迷戀,變傻瓜。沒關係,他情願當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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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西趕著去見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


    六十幾歲的羅閔睿,留小平頭,身材矮胖,愛抽雪茄,喜歡收藏藝術品,長期讚助國內各大藝術展。他常約曦西和藝術家們喝茶聊天,辦公廳內,處處擺設藝術收藏。有奇石琉璃,陶器西洋畫,品味非凡,喜熱鬧,更愛欣賞美女。


    一見美麗的曦西來了,羅閔睿笑容滿麵。


    “曦西啊,我想起來歡迎你,可是我喔,懶得站起來啦,哈哈哈哈哈哈。”羅閔睿歪在沙發,拍拍肥肚。“你看看我這個肚子,就要爆炸了,哈哈哈哈哈。”


    曦西笑眯眯說:“所以你不能再喝酒啦,誰叫你老是跑酒店。”


    “你來得正好——上次跟陳桑談讚助,你的‘時尚考’忘在這裏了。”他向秘書使個眼色,秘書趕緊拿來給曦西。


    曦西失而複得,高興得摸了又摸。“原來是在你這裏,難怪找都找不到。”


    “手機也掉在這裏好幾次嘍,你健忘的毛病也太嚴重了吧?哈哈哈哈哈。”


    “沒辦法,要記的事太多,腦子越用越不靈光咧!羅董最近好嗎?”


    “要是有像你這麽漂亮的員工,就好啦,就開心嘍,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好,你工作會分心。”


    “曦西啊,等一下我跟李董要去紅苑抽雪茄,一起來,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我拿了好幾張優待券,是夫人最愛看的昆曲表演喔!”打開皮包,曦西拿票給羅董。


    “唉呀!”羅董低笑咳嗽。“我心情正好,幹麽提我老婆?”


    曦西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前幾天夫人還找我喝下午茶喔。”


    他露出個懊惱的笑容。“我知道知道啦,你這丫頭是秀蕙派的奸細嘛。不想跟我們幾個老人出去玩,就拿我老婆出來擋。”


    卓曦西甜甜一笑。“我來又不是為了玩,有事拜托董事長哩。”


    “每個來找我的都有事拜托我,不是借錢就是想問內線消息,沒一個是來關心我這老頭子。曦西,你跟我借錢的話,三百萬還ok,多了就不行噢,哈哈哈哈哈。”


    “不借錢,是要賣東西給你。”


    “噢?最近有什麽好貨嗎?”曦西是他參加藝品拍賣的專業顧問,每次競標,他都會先問曦西的意見。可是曦西一向隻會給意見,不曾中介藝品買賣啊。


    “是啊。”


    “好好的策展人不做,跑去賣什麽東西?”他忽然麵色一變,生疏起來。“如果你是要跟我推銷直銷產品,你可以回去了,我從不買那種……”


    “我賣你這幅畫——”曦西拿翻拍的照片給他看。


    羅董戴起老花眼鏡,仔細端詳,畫中是夜晚在牆頂睡覺的花貓。


    曦西解釋道;“這是新銳畫家張摩爾的畫作‘貓夢’,他也會參加我十月策劃的‘詭異三角戀’。怎麽樣?羅董很喜歡吧?”


    愛嗬嗬笑的羅董,忽變得異常嚴肅,摘掉眼鏡,坐直身子,看著曦西。“卓曦西,我羅閔睿讚助過多少展覽,看我的收藏也應該知道我的品味,拿學生程度的畫作呼嚨我?還想賣我?如果是跟我開玩笑,我原諒你。如果不是,就是存心坑我。”


    羅閔睿一向都將曦西當好友,沒生意往來,曦西從未見過他勢利的這一麵。她微愣,低頭想想,抬頭,仍笑,笑得甜美可人,口氣好溫柔地說:“這畫,就賣羅董五百萬吧。”


    “五百萬……”羅董眸色驟暗,看著曦西,拍桌吼:“他馬的,滾,混蛋!”


    下午三點開會,白禦飛大方借出信義路的工作室,這裏的會議室寬敞,設備齊全。


    張摩爾準時報到,曦西看見他,暗暗驚訝。他穿橄欖綠線衫,洗到褪色泛白的破牛仔褲。這家夥,唉,和頂尖藝術家們開會,竟沒有特地打點一下穿著。


    白禦飛的女助理們忙招待大家,巴熙、蕭禾、墨霓陸續到來,大家入座後,會議開始。


    曦西先報告“詭異三角戀”的主題發想,以及將挑選出大家的哪些作品參展


    那邊,燙大鬈發的前衛藝術家巴熙,懶洋洋地托著臉聽,塗著蔻丹的指甲,不時撥弄頭發,慵懶地笑,對曦西的發言沒意見。


    另一旁,始終抬高下巴,斜眼看著曦西的短發女子,是瘦到胸凹,冷傲的墨霓。


    國畫大師蕭禾,戴古董圓眼鏡,穿藍袍,始終皺眉,憂國憂民樣。


    曦西報告五分鍾後,墨霓忍不住了,不顧大家在場撇開資料,對曦西說:“我反對讓張摩爾加入,”她朝張摩爾看一眼。“有得罪的地方很抱歉,但我就事論事。”又回看著曦西。“憑什麽他可以臨時加入我們?”


    曦西說:“讓新人參加,可以讓展覽更多元,各位也能從中得到收獲。”


    “也可能降低我們的水平。”墨霓翻看張摩爾的作品照片。“如果他的作品很棒就算了,但是這也能算畫家嗎?白禦飛,你覺得呢?”


    白禦飛說;“曦西是策展人,我尊重她的決定。”


    墨霓臉一沉,目光一凜。“好。”又問蕭禾;“你覺得呢?”


    蕭禾撚著胡須,愁道;“本人是不明白卓小姐邀請藝術家的標準何在,然而張先生的作品實在是……實在需要大家平心靜氣,好好研究,琢磨琢磨……”


    “意思是你不也同意他加入。巴熙呢?”


    巴熙側身,瞟墨霓一眼。“這是曦西的展覽,她愛請誰就請誰,幹你屁事。”


    “巴小姐,請你講話有水準一點!我們在討論事情,不是在吵架。我問你意見,幹麽罵人?”


    “因為你很機x。”


    “你說什麽?!”


    “你很機x。”


    “聽著,我沒辦法跟這麽低級的人開會。”蕭禾抗議。


    巴熙嗬嗬笑。“還有更低級的想不想聽?”


    因為張摩爾的事,大家吵起來了。張摩爾呢?他置身事外,瞅著白禦飛,忙著研究情敵長相——


    哼,醜男人,四十幾歲的醜男人,胖方臉,眼角有皺紋,身材又不好,厚,就算穿著昂貴的白西裝,還是被他看出來了,白禦飛有啤酒肚!他長得像演全民大悶鍋的諧星白雲!


    張摩爾拿放大鏡檢視情敵,殊不知在曦西眼中,白禦飛帥得像周潤發咧!


    正當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曦西說話了,頓時大夥怔住。


    “各位,你們大概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就在剛剛,閔智投顧公司總裁羅閔睿,以五百萬的價碼,買下張摩爾的作品‘貓夢’,明天的報紙就會報道出這筆交易。”


    五百萬?墨霓啞口,蕭禾震驚,白禦飛為之一愣,巴熙駭得咖啡都濺出來了,連一直忙著研究情敵的張摩爾也震住。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曦西笑眯眯道:“羅董的品味一向受藝術界人士肯定,肯花五百萬買一個新銳畫家的作品,可以想見,張摩爾的畫作有其獨到之處,是不是?”


    接下來,沒人再提出抗議,會議得以順利進行。


    中午休息一小時,白禦飛請大家移至交誼廳用餐,助理們已備好餐點。曦西向張摩爾使個眼色,要他跟她走。兩人到走廊底的樓梯問講話。


    “是不是覺得很驚訝?之前保密,所以沒跟你說。明天把貓夢送到我工作室,我讓助理轉交給羅董。”


    “五百萬?”


    她眨著慧黠的眼睛,瞄瞄他。“你不信?”


    他深思道:“怎麽賣出去的?”


    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這個你別管,對了,”她目光閃動,玩笑道:“不如五百萬,就當是你參加我展覽的費用,好嗎?”嘿嘿,他要哇哇叫了。


    但並沒有她預期中的大叫抗議,張摩爾隻是淡淡地說:“隨便。”


    “五百萬,是五百萬哦!”


    “我知道,隨便你拿去幹麽。”


    曦西怔住,氣餒道:“你的反應實在是……實在是讓人很挫折,以為你聽見五百萬會高興得大叫,那麽多錢啊!”


    張摩爾盯著她,表情沉靜。“其實沒有五百萬,對吧?”再怎麽樣也經營玩具公司兩年多,對買賣交易很有經驗,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值那個價,他有自如之明。


    他機智的反應,令她刮目相看,笑道:“你還滿聰明的。喏、錢給你。一從口袋掏出銅板,一枚五塊錢給他。又問他:“你信任我嗎?”見他點頭,她接著說:“你的畫,總共賣五塊錢,為什麽會從五百萬變五塊錢,這個改天解釋給你聽,等一下還要開會,你先去吃東西。”


    他用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對她說:“不用解釋,反正我信你。”


    曦西怔住,被他那股信任的模樣駭住了,在他頑固的眼神底,仿佛有什麽藏著……


    白禦飛走過來對曦西說:“你來一下,有東西給你。”


    看見白禦飛,曦西眼睛一亮,開心地迎上去。“是什麽啊?我也有事想跟你說喔!”她高高興興地跟白禦飛走了。


    張摩爾看白禦飛很親密地攬曦西離開,心情蕩到穀底,討厭她看見白禦飛時,燦亮的眼睛。


    在辦公室,白禦飛取來預先買好的法芙娜aratuani巧克力給曦西。


    “來,特地買來給你吃的。”


    “哇,這很貴。”曦西受寵若驚,心頭小鹿亂撞——送巧克力,對我這麽好,嗚,果然是喜歡我的。


    白禦飛揉揉她的頭,疼愛道;“aratuani是委內瑞拉級的criollis豆製成,目前公認最頂級的巧克力原料,雖然貴,但是錢不是問題,你覺得好吃最重要,是不是?”


    關愛的眼神,嗬護的語氣,曦西聽著聽著,目眩神迷,愉快得恍惚了。


    白禦飛拉她在沙發坐下,他打開巧克力盒,拿一顆給她,閑聊道:“讓羅閔睿以五百萬賣下張摩爾的畫,曦西,你不簡單。”


    被夢中情人讚美,曦西暈陶陶道:“這是秘密,畫是賣給羅閔睿沒錯,但不是五百萬,是賣五塊錢。”


    “哦?”


    巧克力好好吃啊,曦西吮著手指,甜滋滋道:“我去拜托羅董收藏張摩爾的畫,再對外放消息說他以五百萬高價,收購新人畫家作品,吸引媒體注意,對展覽做了免費宣傳,又可以讓墨霓住嘴,一舉數得,雖然有點小奸詐啦,不過很有效噢。”


    “原來如此,真聰明啊……”


    “這是秘密,不能說出去喔。對了,白先生,我還沒謝謝你,每次都在你這裏免費開會,免費吃東西,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要跟我客氣,我在國外參加展覽時,也常常要靠你幫我擬英文稿,互相幫忙嘛,我讓助理準備壽司和生魚片,還有紅葉蛋糕,你吃了沒?”


    “還沒啊,等一下就去,紅葉的蛋糕最好吃了,我!”


    “你在這裏啊!”墨霓闖了進來,睨著白禦飛說:“有空嗎?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白禦飛跟墨霓出去談事情,曦西笑眯眯地享用一大盒的aratuani巧克力,她癱在心上人的大沙發,想到他剛剛讚美的話,便甜蜜高興得好像快融化。


    張摩爾沒吃白禦飛準備的餐點,他寧願餓肚子,也不爽吃情敵準備的東西。他也不想跟那個不知道在驕傲什麽的墨霓用餐,也不希罕跟其它藝術家扯淡,自己跑到工作室後麵的院子抽煙。


    獨自抑鬱地靠著石牆等開會,一株開滿粉紅花朵的九重葛陪著他。忽然聽見腳步聲,看見墨霓叼著煙,跟白禦飛走來。他們麵色難看,似乎在吵架。張摩爾藏身到樹後。


    “不要抽煙了,你身體又不好。”白禦飛拿掉她嘴邊的香煙,被墨霓推開。


    “少來了,哼,剛剛跟卓曦西很好嘛?躲在辦公室吃巧克力,真浪漫啊!很喜歡她對吧?怪不得開會的時候,我反對她,你卻幫她講話。”墨霓冷哼。“她是策展人,我尊重她。我尊重她?白禦飛,真話講話啊,我看你跟卓曦西私底不已經好過了吧?”


    “你想太多了。”搶下香煙,他彈熄了,扔掉。“我討厭我的女人抽煙。”


    “嗬。”墨霓忿忿瞪著他。“我的女人?喔,我聽了真高興。做了你兩年的地下女友,‘我的女人’這四個字,好像隻有在沒人的時候才聽你說喔。”


    白禦飛目光一凜。“你以為隱瞞我跟你的關係我很高興嗎?你也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你,我說過多少次了,有個瘋狂的女人一直迷戀著我,我怕她對你做出不好的事。”


    墨霓冷笑。“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以為我騙你的嗎?隨便你怎麽想我都行,小霓,不能讓你有任何危險,你要是出事,我會崩潰的。雖然隱瞞我們的關係,對你不公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能冒著公開的危險,讓你受到傷害。你覺得委屈,是我的錯,但是,假如你再也不想忍受了,就算很痛苦,我也願意放你走……”


    墨霓瞠目,嗤笑出來,笑得淒涼。


    “是啊,都是為我好嘛。願意放我走?明知道我愛你離不開你,就說的這麽瀟灑,你還真狠啊,我為你拿過三個小孩,你就這麽輕易說要讓我走?”


    白禦飛扯她入懷,緊摟著,感性道;“別這麽說,唉,你這樣說讓我很難過啊,我讓你受苦了,我真該死,可憐的小霓,都我不好,你為什麽偏偏愛上我這個麻煩的男人?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這麽愛你,害你要陪我受苦。”


    墨霓埋在他陶前,嗚咽了。


    白禦飛安慰道:“除了你,任何女人對我都沒意義,你應該要有這個自信啊。策展人對我們藝術家來說,像魚跟水的關係,傻子才會和策展人不愉快。是不是?對卓曦西好,也是為了工作順利,你幹麽吃她的醋?”


    “很多人都看得出來,卓曦西喜歡你,你還對她好?!”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愛的隻有美麗又有才華的小霓……”他捧起墨霓的臉,深深親吻。兩人情意纏綿,膩著抱了好一會兒,才一前一後離開。


    張摩爾走出來,神情嚴肅,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白禦飛這種人,卓曦西還在迷戀什麽?隻因為他是她夢想中的大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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