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聞聲瞧了瞧謫言,她像是沒聽見門外的聲音似的,依舊一臉淡定的繼續給他上藥。


    這……是不在意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了吧?


    他轉過頭,揚著嘴角對外揚聲道:「進來吧。」


    月子安和軒轅睿入內,看到的就是赤 裸著上身揚著一臉燦笑的李漠和站在他身後,一臉淡定的謫言。


    場麵有些詭異,也有些出人意料。


    依二人跟謫言接觸的情形來看,二人都不認為謫言會拋開顧忌答應李漠的追求。隻是眼下,這巫事比天大的林氏家主,確確實實有悖常理的出現在了楚帝的房間裏。


    還孤男寡女,赤 身 裸 體。哦,不是,隻有楚帝一人露了上半身而已。


    兩人都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物,隻略微驚訝了片刻便恢復了鎮定。


    「兩位找我有事兒?」李漠的聲音裏都透著一股子春風得意。


    自那日皇宮夜宴之後,四方大陸無論皇室還是儒門,就沒有人不知道李漠對謫言的心思。軒轅睿和月子安又是早前便知道的。此時又見了李漠這個語調麵色,兩人互看一眼,月子安也不避諱著謫言,開口道:「我們下午便要出發去崖州了,特來向楚帝您辭行的。」


    「這麽急?」言姐入宮之後,諸國離開臨都,戰士回到戰場都是預料之中的事兒,隻是,東皇為何安排的這麽急?李漠有些不解。


    「東國在閔羅,折損了近六千的馭巫軍。」


    六千……這個數字無論於哪個國家而言,都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李漠點頭道:「既如此,二位一路保重,且待他日,我們戰場一同攜手退敵。」


    李漠這句話說得很是肯定,瞬間就讓月子安和軒轅睿想起了去歲幾個月的戰場相處。戰場上的交情,多半都是過了命的,即便時間再短,於他們而言,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他們相信,李漠絕不是客套,而是真的決定再次親赴戰場。


    他這個一國之君,當真叫人嘆服啊!


    兩人沒說幾句話便離開了,謫言看著兩人的背影,對李漠道:「楚國沒有其他將帥嗎?」她手上動作不停,上藥的手法細緻又輕柔:「我瞧諸國除了你,也無別的國君親赴戰場啊。」


    李漠聽了這話笑嘻嘻的。


    「言姐,你是擔心我?」


    謫言說完那句話便眉頭一斂,有些懊惱自個兒越發外放的言語心情,和想到無數次勸誡李漠,他卻未有一次聽過話的表現。


    謫言聽完李漠的話,正好手上的藥已經抹到了李漠背上被錢富貴刺穿的那個傷口上,她重重一按。


    「啊嘶—!」李漠有些吃疼,他小心翼翼轉回頭,見謫言麵色微沉,縱然心內暗喜,麵上卻陪笑道:「言姐你放心,我去到戰場,是沒機會衝到最危險的地方去的。」


    聽你胡扯!戰場哪兒是用身份說話的地方?


    謫言瞪了他一眼,繼續低著頭上藥不理他。


    撇除額跡疤痕不談,謫言麵相生得十分溫婉,瞪李漠的那一眼倒像是嗔怒。這讓李漠本就雀躍的心,跳動的越發快速了起來。他反身,抓過謫言滿是藥粉的手,認真道:「言姐,我跟你保證,我絕不會有事的。」


    謫言抽回自己的手,推過他的身體道:「你前次受傷之前,也是這麽跟我保證的。」


    李漠聽她語氣裏的怒意還是未曾消散,便小聲嘟囔道:「我每次勸你你也不聽啊。」


    他聲音雖小,謫言卻聽到了。她聽了這話,火氣才散了一些,卻佯裝未聞道:「你說什麽?」


    彼時李漠的視線正看著窗外一藤的葡萄架,聽見謫言的聲音,便道:「我說,言姐,今兒已經是七月七了呢。」


    七月七,七曜歸一,一年一度的乞巧節。


    謫言想起了這個節日,聽李漠這麽一說,便來了興致。


    「我記得,楚國姑娘,是站在葡萄架下,透過葡萄藤葉看著月亮許願乞巧的吧?」


    「是啊。怎麽,東國不是嗎?」李漠好奇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謫言已經上好了藥,她遞給他衣服,邊收整藥盒邊道:「東國北部和楚國風俗差不多,其他地方都是朝廷允了夜市,姑娘們可由家人帶著,外出逛街放河燈。除此之外,倒沒有特別的乞巧風俗了。」


    「夜市?」李漠聞言眼睛一亮,瞬間語調就多了三分的雀躍:「臨都也有嗎?」


    謫言當然知道他想什麽,收整了藥包便往外走,邊走邊道:「傷成這樣,你還是好好歇歇吧。」


    「誒—!言姐你去哪兒?!」李漠追到窗邊問道。


    「吃飯吶。」


    謫言邊說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李漠看著她的背影,視線又轉向了窗外的葡萄架,眼中雀躍的光,一時有些暗淡。


    …………


    閔羅西郊,緊挨著楚國靈丹城的蜜城外,一處無人的狹窄山道上,緩緩駛入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在山道被岩石和山巒阻隔自然形成的一線天前停下。


    上麵下來一個容貌份外出眾,有著一雙狹長桃花眼的男子,和一個一身黑衣,身量纖長的男子,以及四個黑衣覆身的女子。


    這六人,正是從臨都而來的慕容荿一行人。慕容荿,甚至已經卸了惑麵術,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六人入了一線天。


    一線天後,又別有洞天。


    一處寬闊的山地,傾瀉奔騰的瀑布落入眾人視線。


    山地之上,烏泱泱跪著一群紈服巫袍的巫者。


    慕容荿繞開瀑布,那些人方起身,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瀑布後麵,是一排排木製的吊腳樓。上麵玩鬧的幼童和忙碌的婦孺,乍見了慕容荿,也俱都跪下了。


    「準備的如何了?」慕容荿問道江堯。


    江堯立刻轉身看了下 身後首排的紈服巫者。那些巫者即刻調轉腳步,帶著慕容荿穿過吊腳樓,來到了最深的山澗裏。


    那兒,葉如掌大,從杆到莖都綠得發亮的植物遍地都是。


    蒿乂草!無人瞧見的泥地裏,一隻紅眼的老鼠眼睛骨碌一轉,又縮回了洞裏。


    十丈開外的空地上,架著五口巨大的鐵鍋,每一口,都有數十個打著赤膊的巫者在看著。鍋的底下,是熊熊燃燒的火焰,鍋中翻滾冒泡,氣味青澀好聞。


    但在場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再好聞,這都不是好東西。


    「今晚準備了多少?」慕容荿又道。


    江堯道:「雲雁二國的,已悉數控製住了。」


    慕容荿點點頭,麵色卻有些不滿:「楚國一個都沒拿下,東國又跑了四千多的人。這跟咱們的計劃相差太大了。」


    江堯道:「靈丹城有兩萬。」


    慕容荿聞言瞥了眼她,而後道:「那還等什麽?」


    江堯聞言拱了下手,而後便領著四個楚巫離開了這裏。


    慕容荿就近捏著一片蒿乂草的葉子,狹長的桃花眼中,是一片平靜。


    …………


    謫言在衡陽王府用完午膳便回了品安居。


    書房裏的扶桑樹也正是一年時節中,綠葉長得最好的時候。她看完帳冊,眼睛有些發酸,剛歪倒樹上,用一枝樹葉遮住眼睛,那邊又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謫言翻了個身,眼也不睜道:「就說我會準時趕到,來多少人都這麽回。」


    無人應她。


    她察覺到來人不是兕心,眼睛一睜,還沒來得及轉身看過去,便聽見了李漠的聲音。


    「言姐,你書房裏,原來有株這麽大的樹啊。」


    李漠穿著紫色的衣袍,高大挺拔,說不出的俊秀明麗……當然,要撇除麵上還未好轉的青紫紅腫。


    謫言在樹枝上坐起,就那麽看著他。


    李漠沖她笑笑,接著道:「晚膳我想了想,還是在品安居吃,省得你還要專門趕去王府裏。」


    謫言聽了他這句話,眼裏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太陽還很炙熱的時候,這人就和上午一樣,接二連三派人到品安居來,也不是催她去王府,隻是一個勁兒說著想吃什麽什麽,她想著,肯定是跟上午一樣,他其實就是想讓自己過去看看他。


    哪裏想得到,他還在打著逛夜市的主意啊?


    這個人……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啊。


    「吃完飯呢?是不是就是理所當然,逛一逛臨都的夜市?」謫言道。


    李漠絲毫沒有被拆穿的自覺,點頭如搗蒜道:「對啊,吃飽了飯要走一走,消消食。」


    這副頗有些無賴的麵孔瞬間逗樂了謫言,她提氣輕躍下了扶桑樹,站在幾步之外看著他道:「那要不要順便放幾盞河燈呢?」


    「要!」


    李漠斬釘截鐵的應答讓謫言瞬間眉頭鬆弛,綻開了滿臉的笑。


    他見謫言的笑,是發自內心的,便也開懷笑開。


    兩人身量修長,相對而立,笑開時的風華,明麗無雙。扶桑樹下,這副景象,美得像幅畫。


    瑞雪入內所見,便是如是感受。


    「主子—,楚帝。」


    她垂首挨個兒招呼,再抬頭時,悉數將麵容覆蓋的白色水痕,讓謫言和李漠在同時斂了笑,凝了眉。


    「出什麽事兒了?」謫言道。


    「雁雲在閔羅的駐軍,全軍屍變。慕容荿命人率這批巫屍,已經率先攻入了靈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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