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棗林。


    夜黑月高,南麵郊道兩旁樹影綽綽,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此刻,林大劉貓在其中一顆高樹上,仔細看著郊道上的動靜。


    他是林家的夥計,由於輕功高,常被指派來做一些盯梢的活計,昨兒個他得了令,跟著幾個人,那些人,腳程比他慢,不過,快要到這兒了。


    忽然,地麵一陣震動。不遠處的地方,有幾個黑影駕馬而來。


    「駕—!」首位發出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像是中年男子。


    這幾人,皆是邊駕馬邊扭頭回望。好似後麵有什麽東西跟著他們。


    「唰—!」


    一道黑影拂影而過!


    還真有東西跟著他們!


    「就在前麵了,再快點—!」


    首位的男人又出聲了,他們好像要去什麽地方,林大劉在樹上站直了準備跟著。


    「噠—!」一陣輕微的聲響自他上方的樹枝響了起來,他抬頭朝上看去。


    鬼啊—!


    這一看,林大劉瞳孔放大,聲音堵在喉嚨裏出不來,就在他受驚僵站的瞬間,他的後脖頸被人重重擊打了一下。而後,他就陷入了黑暗……


    「呼—!這人隱藏的可夠好的啊。」


    林大劉視線所及的上方,倒掛在樹枝上,頭髮盪在空中的元含章邊說邊翻身下了樹。另一個趁機攻擊林大劉的白袍巫族,則將他搬下了樹,放在了樹下。


    樹下又有一陣馬蹄聲傳來,元含章對那個巫者道:「大哥來了,你們先去吧。」


    白袍巫者點了個頭,身形一閃,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馬匹到了之後,停在了元含章身側。


    元季自然看到了樹下昏迷的林大劉。


    「處理幹淨了?」他問元含章。


    元含章嘴巴一嘟,說道:「就一個人我還搞不定啊,大哥小瞧人。」


    元季聽罷,眉眼鬆動,露出莞爾的表情。


    「走啦—!」小姑娘催促道。元季伸手將她拉上馬,而後朝著南麵,繼續出發。


    誰都不曾注意到,林大劉昏迷的身體旁,爬過的幾隻紅眼老鼠,像人一樣站著,兩隻前爪捧著一隻野果子,邊啃邊看著馬蹄遠行之處。


    與此同時,慕容荿所在院落之外的樹上,瑞雪接過夜鴉嘴裏遞來的果子,邊啃邊注視著北院那處的動靜。


    已經整整一天了啊,主子。


    她手中的果子還沒啃完,遠處的馬蹄聲便近了。


    來了!


    她笑了笑,看見眼前宅子裏的外院,咻然亮起了兩排的燈火。


    …………


    一個日夜,蕭國太後和小皇帝的屍首已經化成了灰燼,落在那冰棺之中。謫言三人卻仍舊保持著端坐結印的姿勢,不曾移動過分毫。


    「想好了嗎?」


    這一個日夜,慕容荿一共來過兩次,加上這一次,他一共來了三次。


    前兩次,謫言沒有睜開眼瞧他,隻是這一次,她睜開眼睛沖他笑了笑,不答反問道:「不過是釋巫除奴。」


    不過是釋巫除奴,你覺得我會做不到?我為什麽要答應你的條件?慕容荿懂了,他笑了笑,白皙的麵容配上一身紅衣,端得艷若桃李,風華無雙。


    「嗯,很好,你還是肯說話了。」他說話看了一下鐵閘,又道:「怎麽?堅持不下去了?」


    謫言爽快道:「是啊,餓了。」


    所以堅持不了了。


    「來人,擺飯。」慕容荿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道:「就委屈林家主在這兒用飯了。」


    謫言看了看麵前的兩具冰棺,笑道:「不委屈,又不是我害得他們。」


    慕容荿冷哼一聲,甩袖離開。剛走兩步,便看見下人拎著食盒小跑過來了。


    「上的什麽?」他問。


    下人將食盒打開了,裏頭裝著綠油油的青菜和沒有任何油水的小蔥燉豆腐。


    我家主子不吃葷。


    慕容荿突然想起了昔日月境內的談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北屋,吩咐道:「去,都換了。一個素菜都不準有,全換成大魚大肉。」


    你不是對著棺材也吃得下的嗎?好好吃吧你!


    …………


    郊道上,元季和元含章將他們前麵的人馬攔在了路上。


    為首的男人的草帽被少女躍身踏到他的馬上給掀翻了。


    「伯父,不要去見慕容荿了,我爹,我太爺爺和汀姨都知道了。」少女站在馬上,身姿輕盈的似未給腳下的馬兒任何壓力。


    「籲—籲—!」


    馬兒驟然被人喚停,元含章受慣力腦袋沖了出去,她在衝出去之前用腳尖借力,在空中翻轉了一圈後,人穩穩落在了馬前。


    她滿臉含笑,注視著為首的男人。


    為首的男人正是雲國的卓親王,元爍。他麵容俊朗,帶著一股子剛正的氣質,單從外表看,難以想像這樣氣質的人,會和為惡六國的慕容荿勾結。


    元爍看著她,凝眉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伯父,我十五了。」


    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元爍不理她,勒著韁繩又要駕馬,突然,馬蹄聲聲來,沒等他走開,元季帶來的人已經堵到了他的前頭。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隻簡單朝身後的人揚了下手,身後的人便一湧而上了。


    元爍大怒,眉宇都凝結在了一起,他大聲嗬斥元季道:「你還沒坐上皇位呢!」


    元季沒理會他,手底下的人也未因此而停了動作,雙方動起手來,一時間,郊道充滿了兵刃對撞的聲音。


    小姑娘有些著急。


    這本來不是她的初衷,她纏著自己父親非要跟元季來這兒,為的就是雲國最好不出現內亂。


    眼前的事情很麻煩,一旦處理不好,父子反目和大哥的名聲敗壞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她劈掌將對打的兩方人馬隔開,身姿輕盈靈動,動作也遊刃有餘,看得出來,身手是極為不錯的。


    「伯父,大哥,有話好好說,現在天下大亂,我雲國亂不得。」她大喊道。


    確實亂不得!元爍一個抬手,手底下的人便立刻退了。


    元季卻依舊不依,元含章急了,大喊道:「大哥,按律法定罪還需問審查案,你幹什麽啊?」


    「公主年紀這麽小,都比你拎得清,你也是出息!」元爍一臉怒色,恨恨道。


    「伯父,大哥是關心則亂,今日若換別人,大哥絕不至如此。」小姑娘聞言,回道元爍。


    元爍啞口無言。


    雲國人馬相爭時分,南麵郊道的一條小路上,有十多個黑衣人,翻樹躍路,悄無聲息朝著慕容荿的居所而去。


    而靠近慕容荿所在的北屋,已經有兩隊人馬到了。


    瑞雪坐在樹上,看見出現在房屋前的,正是李漠,和另外一張陌生的麵孔。


    「姚將軍?」李漠剛一喊出那男人的姓名,瑞雪便知,他是東國的將軍,為誅殺慕容荿而來。


    「快攻。」姚放對李漠說道。


    李漠點點頭,一個抬手,手底下的人便翻牆入院。


    不一會兒,激烈的廝殺聲便從院內傳了出來。


    也不會這麽順利吧?瑞雪心道。她翻手結印,水印自她眉心悠 遊的瞬間,謫言所在的房屋內,便有一隻小小的紅眼老鼠爬了過來。


    「主子,楚軍東軍已經殺進去了,你何時動手?」那老鼠突然開了口,赫然是瑞雪的聲音。


    「靜觀其變。」謫言說完,將手邊的飯菜往大快朵頤的兕心和碧蘿處推去,道:「多吃點兒。」


    門外的瑞雪收手,又伸手接過夜鴉口中的果子,怨念道,主子,我也要吃肉。


    …………


    「伯父,你為什麽要跟慕容荿這樣一個惡人來往?還幫著他的人在宏佑落腳?」郊道上,對峙的雲國人馬都牽了馬站到了一旁的密林中。


    「清兒,我是為了雲國。」元爍沉寂半響,對元含章說道。


    元含章抿唇一笑,說道:「伯父,我姓元,大哥也姓元。」


    這個孩子眼底的堅定,可信。


    元爍始終緊皺的眉頭此刻散去,他看著不遠處,不發一語的元季,哼道:「伯父相信你沒有忘記你姓元,可是你大哥,他卻當自己姓樂正。」


    元爍此言一出,元含章眼眸一閃,說道:「你們這麽做,是為了對付太爺爺嗎?」


    雲國內政並不複雜,這些年來,元爍所有的矛頭看似指向無極宮,指向她的娘親,但是元含章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她的伯父剛正不阿,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說他為了一己之欲和慕容荿那樣的人勾結,她是怎麽都不能相信的。而且,若說他有不臣之心,這些年大把的機會可以造反,不用等到現在,這其中一定有別的理由。


    這個理由可以是,娘不許她和和兒往太爺爺那邊多走動,娘不討厭伯父,娘的心,晶透亮潔的如同雲國高山的玄冰精魄,她所厭之人,必是有問題的人!


    自己的這個侄女兒,自幼聰慧機敏,三歲便由輔導過元燿和元季的帝師親自為她輔導課業,若她是個男孩兒,這雲國的皇位,就沒元季什麽事兒了。而且,元爍覺得,若元含章坐在元季的位置上,他何至和慕容荿這樣的人,有了來往?


    他看了看她靈動秀美的小臉,想了想,說道:「你太爺爺手裏有非常可怕的東西,若有朝一日,你太爺爺百年歸去,這雲國,必會毀在這些東西手裏,所以,一定要除了。」


    「是什麽東西?」元含章問道,一旁的元季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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