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崢統率雁國百萬兵力,其實力高深,有他護著雁國,慕容荿絕無可能得逞。如今慕容荿想要威脅他,除了雁帝慕容荻之外,隻能靠顧家的那些人了。


    李漠一躍下樹,仔細看了看失了痕跡的荒道口,仍舊一無所獲。他想了想,又往西邊的小道上跑去,在那條小道的不遠處,果然看見了被枯樹枝勾住的一抹錦緞。


    這好像,是顧家那些小姐身上所穿衣服的布匹。


    李漠站在入渝林的那條小道口,果然,一刻之後,率軍而來的顧崢趕到了。顧崢神色還算從容,卻不知,他的焦急早已被胯下馬匹的腳步給出賣了。


    李漠一見是他領兵而來,便舉著手中的那塊布笑道:「顧將軍,他們應是回了渝林。」


    軍隊朝西策馬而去,小道的野草樹枝被瞬間踏平,揚起塵土的散去後,泥土的深處,有微微的綠意,靜待著明天和明天給予它們的,拱破土壤的力量。


    …………


    雁國的最南邊,帶著深冬的冷冽之處,有一支隊伍快速地前行。


    渝林那邊,有一縷煙霞迎風不散,悄然靠近他們。袁大走在隊伍的最前麵,看到了這縷煙霞,對隊伍中的巫族說道:「來消息了。」


    那巫族連念幾聲巫咒,那縷煙霞慢慢在空中凝聚成了兩行文字:元瑩擄人至渝林顧宅,靜待顧崢。


    「主子。」袁大看了這行字蹙起了眉頭。


    掀簾看到這行文字的慕容荿眉眼一皺,桃花眼中,頓時露了殺意。


    「這元瑩並未按命斬殺顧氏。」袁大道:「主子?」上揚的尾音是主僕間多年的默契,他這樣的詢問,通常是在問慕容荿,人,是否要處理?


    這元瑩縱容是四方大陸少有的高手,但主子素來信任厚待她,如今她居然違背命令,擅自行動,主子大抵是不會放過她了。袁大心道。


    「不忙,待事了再做定奪。」慕容荿放下車簾。


    袁大聽了這話,有瞬間的驚訝,但轉念想了想,興許主子顧慮現下正是用人之際吧。他一個吆喝,馬車吱呀,繼續南行而去。


    …………


    顧宅內,日暮降臨之後,外院的青銅落地燈被元瑩帶來的人點燃。


    謫言和顧清琬安靜地坐在院內的地上,像是沒有一點兒心事的樣子,謫言甚至托腮仔細看著天上的星星。


    顧豈醒來有一會兒了,他受了些輕微的內傷,但看了謫言和顧清琬一派悠閑的樣子後,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顧家的人被圍成了個圈兒被綁在了外院的正中 央。


    有人抬來了座席,元瑩席地而坐,也悠閑地泡了壺茶,邊飲茶邊看著天上的月亮。看不出再想什麽。


    「你娘鐵了心要殺你爹,你就沒想管管?」謫言嗅著元瑩案上傳來的茶香,失了看星星的興致,便轉頭低聲問著顧清琬。


    顧清琬輕笑了下,說道:「這世上無可奈何的事兒太多,我沒法管。」


    她雖然再笑,謫言卻聽到了她話裏的絕望和對人世的疑惑。她說這句話的語氣,與那時哭著說「我和寧寧,到底是為什麽被生了下來呢?」一模一樣。


    謫言隻能岔開話題道:「這半年,林家偶爾會傳來你的消息,你去找你妹妹了嗎?」


    「是啊,走過很多地方,邊走邊占卜,南邊的雲國,東南邊的蕭國,這半年,我走了太多的地方。」顧清琬笑道:「我和寧寧除了血緣,大抵是沒有做姐妹的緣分的,總也沒有她的消息。」


    「換個想法呢,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妙書門夜煞發生任何事於江湖而言,都是大事。」謫言道:「再者說了,沒緣分連血緣都不可能有,下輩子我是不知道,不過這輩子你倆肯定是有緣的。」


    到底是生意人,可真會安慰人。


    顧清琬聞言笑了下,她看著謫言在灰暗的燭火之光下,單著瑕疵卻顯得柔和非常的麵容,低聲問道:「誒—,你真的,要幫巫族脫離奴籍?」


    「我這話兒哪兒說得像假的?」謫言笑著反問。


    顧清琬現如今從她嘴裏聽到任何話或者從別人那裏聽到有關她的任何消息,都再不會輕易驚訝,是以聞言也隻是一愣,然後看了看院子裏坐的顧家人,淡淡道:「若你成功,顧家必受挫敗,我原以為,這是你為了救他們的託詞呢。」


    「卻是託詞,也是實話。」謫言抬頭看著天上閃爍的星辰道。


    「能知道,你這麽做的初衷是什麽嗎?」顧清琬再度發問:「你又不是巫,何必為了他們,付出這麽多呢?」


    「這個問題我想用一個問題來跟你交換。」謫言再度收回目光,看著顧清琬道。


    「你說。」顧清琬眉眼間露出些許的疑惑,但還是很快回道謫言。


    謫言直視顧清琬絕美卻一直都很內斂的眼神,斂了臉上的笑意,突然就變得很嚴肅了起來。


    「慕容荿發動的這次巫屍禍亂,與慕容荻有無幹係?」


    隨著她說出口話的剎那,有一抹煙霧自她的袖中飄出,進入院中點燃的燈火之中。顧清琬自是知道這是巫術,主要用來迷惑人的聽覺的。


    她之前與謫言的那些對話,想來或多或少都落入了李錦忻和顧氏族人的耳中,那些談話,卻也沒有避著他們的必要。隻是,她說的這句話,卻是不能被聽見的。


    「我的小荻哥哥,與巫屍從無關聯。」


    顧清琬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說這句話時,語氣有多黯淡。


    謫言沒有從她的話裏得到全部的答案,卻從她的語氣和林家傳來的消息裏,拚湊出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與巫屍從無關聯,卻沒有說明,與巫屍禍亂是否有幹係。慕容荻為人坦蕩磊落,空無一物的眼中,裝的,除了天下蒼生,便是社稷能否安穩。


    作為一個帝王來說,這自然是沒有錯的。他胸有丘壑,自然明白即便慕容荿手段再高超,區區十萬馭巫軍的兵力,絕不足以撼動他的江山地位。隻是,他那時居然將顧崢和慕容荿都派至屠安參加聯盟軍會議,讓他可以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到璿璣洞,接觸到控製閔羅巫屍的機會。


    一個巧合,那是巧合。兩個巧合,也可以是巧合,次數多了,就絕不能夠用巧合來掩蓋事情背後的真實和骯髒了。


    如果不是慕容荻的隻身前來找她,如果不是他在品安居對她說下芙蕖鳳氏的那些話,她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似溫和沉穩的帝王,兩三個小小心計,平常旨意,卻將顧家這樣的大家族和自己的親弟弟全都算計了。


    雁國內政不穩多年。


    慕容昊在世時都未能辦到的事兒,被他的一招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後生了!他應是早就想好了對策,或者說,在慕容昊死時,他出麵保下顧嶂的那刻起,他就算好了今日的變化。


    他以顧嶂作糖貽,誘出慕容荿的不甘,他將之派遣閔羅之時,卻不曾阻止顧崢暗中調兵遣將的計劃;他料定渝林會被攻占,拋下屬於自己的一切出宮,他應是了解慕容荿的,他狠辣,卻高傲,他陰毒,卻自信。


    留下玉璽,留下「隻要你不傷人,想要什麽我都給。」這樣的話,分明就是火上澆油。慕容荿原本隻存了三成殺人的心,被這麽一激,顧宅的五千禦邪修士被屠戮殆盡,分支旁族,死傷無數,就連如今的顧氏宗族之人,也是因為慕容荿未料到元瑩的真實身份才得以活了下來。


    芙蕖鳳氏?


    芙蕖鳳氏的血脈又如何?難道說孝恩做了什麽,身為言巫的她也一定要做嗎?一個人的行為,是他在做任何決定的那個當下,露出的本心,而絕非因為他的先人和遺誌。這世上,能左右人心的,不過是個人意誌。


    他慕容荻若不是在品安居扯出芙蕖鳳氏,她也不會生疑。


    這點,也是他的高明所在。


    東蕭雁雲楚和閔羅,他慕容兄弟二人將這四方大陸攪和了個亂七八糟,他慕容荻卻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待不日渝林被顧崢肅清,他便可回來穩坐他的皇位。那時候,慕容荿的馭巫軍叛逃,澤林這個包含了各大渡口的要塞將被朝廷收管,顧氏的力量也已被削弱,雁國內部,可與他相較一二的力量不在,他便可高枕無憂,致力民生。這樣的出發點和安排,對一個帝王而言,不僅合格,而且極為高明。


    而所有的黑鍋,慕容荿是背定了。他被慕容荻這麽一激,接下來的行為也許會更加不可控,他這一生,將再無善言善評。


    謫言不確定他有無猜到慕容荻的計劃,隻是她想,無論猜不猜得到,他應該都決定要走這條路了吧?


    「這世上,若說還有人了解慕容荻,那那個人一定是你。」謫言略過天上的星子,向李錦忻一直看著的那一輪彎月投去視線:「你是他繼承大統前,所想擁有的全部;可是他繼承大統之後,天下,雁國,自然而然就代替你,成了他的全部。」


    顧清琬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看著星子的眼睛,突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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